衛風剛準備動手,就被人從身後按住了肩膀。
他赤著上半身,毫無阻隔地肌膚相貼,肩膀上江顧手掌溫熱的觸感讓他腦子嗡得一聲陷入空白,過了好一會兒L他才聽清江顧的聲音:“……什麼?”
“是烏拓。”江顧道。
衛風狐疑地盯著不遠處的小孩兒L,好半晌才從紛雜的記憶中找出關於烏拓的記憶來,他轉過頭看向江顧,“師父,它真的化形了。”
“嗯。”江顧看向地上疼得蜷縮成一團的小童。
衛風走到了小孩兒L面前,蹲下來戳了戳他的腦袋,試探喊道:“烏拓?”
烏拓有氣無力地哼唧了一聲,“……主人。”
衛風試探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往他嘴裡塞了顆丹藥,又給它注入了些許靈力——除了衛風那一掌,他身上還有許多被靈獸撕咬的傷口,吃過丹藥之後,它化成了隻毛發火紅的小奶貓,衛風捏住它的後頸將它提了起來,放進了懷裡摸了摸它的腦袋,“對不起啊,我剛剛沒認出你來。”
他垂著眼睛,動作輕柔,全然沒了方才的凶相,看起來竟多了幾l分溫和的意味。
烏拓虛弱地舔了舔他的手指,又咳了幾l口汙血出來。
“師父。”衛風抱著巴掌大的小東西走到了江顧面前,求助似地望著他,仿佛又變回了從前陽華宗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年。
江顧將他懷裡的烏拓檢查了一遍,“沒有傷到根本,隻是力竭。”
衛風這才放下心來,隻是納悶道:“它怎麼來望月了?”
江顧眉梢微動,“在界鄉外你的分神還同它相處過一段時日,你不知道?”
“啊。”衛風有點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接收分神記憶時隻顧著生氣了。”
“生氣?”江顧不解。
衛風看他的目光忽然變得幽怨起來,“你誆騙我與你神交,事後還封印了我的記憶,而且那隻是個分神,傳過來的記憶又不真切,我都沒體會到是什麼滋味。”
江顧:“……”
“雖然我們又神交了一次,但我總覺得第一次肯定更有意思,待我出了界鄉,一定先把軀殼裡的分神吞了好好想一想。”衛風抱著烏拓笑嘻嘻道:“師父,你說我們的分神會不會也神——嗷!”
江顧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赤雪劍。
衛風一手抱著烏拓,一手捂住被敲的腦袋,“不說就不說。”
——
與此同時。
周圍是數不清的靈獸屍體,還有一株被采了果實的豔麗植株。
一身破破爛爛的陸離雨灰頭土臉地坐在地上,他抬頭看向面前矜貴的公子,無奈地抹了把臉,“江大公子,你這樣就不厚道了,我答應幫你探神殿,你答應幫我解生死契分給我神器,結果呢?且不說神器殘靈我沒撈著半點,生死契也沒能解成,現在八閣在這片地域設下了結界,那聶老頭是蕭澹的左右手,可不是什麼好對付的角色,不如咱們現在就一拍兩散各自
逃命去。”
江向雲手裡的繩索沒有絲毫放鬆,透過皮肉血淋淋地纏住了他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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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輕點輕點,阿雲,阿雲你輕點兒L。”陸離雨疼得直抽冷氣,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不走不走,我隨口胡謅的。”
那繩索力道稍緩,給了他喘氣的機會。
陸離雨滿頭冷汗,拽著他的袖子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他比江向雲稍矮一些,用那隻血淋淋的手去搭他的肩膀,出乎意料地是江向雲並沒有躲開。
他詫異地挑眉,笑嘻嘻道:“好歹你也是大家公子,要什麼紅顏藍顏知己沒有,說白了當初我隻是為了完成任務才招惹的你,如今我已叛出八閣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同我一起出來的洛小園白欒幾l個也全都死了,焚台殿是回不去了,生死契又解不開,我也沒幾l年好活,那情契方才咱們誤打誤撞也解開了,你留著我也無甚大用,你說是也不是?”
江向雲怒極反笑,“這就是你昨晚做那些混賬事的理由?”
陸離雨眼神飄忽,抬頭望天,亂糟糟的頭發裡隻露出了半截瘦削的下巴,“不是你非要解情契嗎?這婆娑花就是這樣用的,再說你又沒吃虧,我這會兒L後面還疼呢。”
“提個小建議,以後多練練,不然連道侶都找不到。”他越說越來勁,笑得曖昧又欠揍,“全靠我自己動——唔唔!”
江向雲用繩索堵住了他的嘴,罕見地失了風度,“陸、離、雨!”
“公子!”姚立的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
江向雲猛地收起了臉上的怒色,轉頭看向過來的姚立,笑道:“小舅舅,你怎麼來了?”
姚立看了眼衣衫不整被繩子捆成了粽子的陸離雨,對江向雲道:“公子,我按照吩咐一直守在結界外,但方才有幾l道陌生的神識往這邊過來了,我怕是八閣那些人,我們還是趕緊。”
“八閣的目標是七弟和他那個小徒弟,應當不會分出太多精力到我們這邊。”江向雲頓了頓,“不過也不能大意,我們抓緊時間離開。”
姚立點頭,“是。”
江向雲回頭看了一眼陸離雨,沉聲道:“我既然答應幫你解生死契,便會做到,你若真想離開,待生死契解開也不遲。”
陸離雨衝他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江向雲沒再搭理他,姚立見狀問道:“公子,情契可解開了?”
“嗯。”江向雲不欲多談,“我們走。”
然而他們一出結界,便看見受了重傷的林飛白和帶著他的扈驚塵,那少年人看見他如同看見了救星,“江大公子,還請搭救一把!”
姚立轉頭看向江向雲。
江向雲上前一步幫忙扶住了林飛白,“走。”
林飛白緊緊攥住了他的手,“大恩不言謝,大公子,我……”
“都是平澤出來的,不必如此。”江向雲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飛白眼眶微紅,“在下還有一請,聽然她之前遇難,元神……一直在我的本命
法寶中,我現下重傷,恐怕維持不了多久……”
江向雲略一沉思,“不必憂心,我倒是知道有個人能幫你解決此事。”
“誰?”林飛白頓時一喜。
江向雲道:“我七弟,江顧。”
林飛白愣住,“江七公子?”
世人誰不知江顧是個冷清冷心不管閒事的無情道,指望他能幫忙簡直是天方夜譚。
“不必擔心,我與七弟最親近不過,我開口他一定幫這個忙。”江向雲微微一笑。
——
烏拓醒來時,便看見張熟悉的臉,下意識張了張嘴,“主——”
“醒了?”另一張俊臉擋住了它的視線。
烏拓看著衛風,小聲喊道:“衛風主人。”
衛風沒在意他這連名帶姓的稱呼,笑著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腦袋,“好久不見啊,烏拓。”
烏拓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掌心,猛地想起自己前來的用意,焦急道:“主人,快去救之衍和羽長老,他們被鄔和致送進了生死樓危在旦夕!”
衛風一愣,下意識看向江顧,江顧垂著眼睛在修煉,顯然並不在意。
“你彆著急,仔細說說到底怎麼回事。”衛風拍了拍它的頭。
烏拓仰頭看著他,衛風的反應與它想象中的並不一樣,在他的記憶裡衛風是個極其熱情又善良的人,而且最是心軟不過,聽到昔日好友出事定然要焦急萬分,然而眼前的衛風卻十分冷靜,甚至有些冷淡和隱約的警惕,更不必說著急了,簡直就像……另一個江顧。
但烏拓還是一五一十地將他們進到界鄉之後的事情全都說了一遍。
原來用衛風的分神與江顧換了煙雨令之後,曲豐羽和玄之衍幾l人便成功混入了界鄉內,幾l經波折終於換回了沈庾信與鄔和致的身體,卻在返回平澤與留在望月的決定上產生了分歧。
“……其實自從來到望月之後鄔和致有些奇怪,之衍最先發現了不對勁,一直在暗中調查……他之前有意無意跟我提過好幾l次,但我們一直在鬨彆扭,我也沒放在心上,想來他答應用你的分神換煙雨令,也應該有他自己的考量……”烏拓道:“後來,在羽長老決定離開的那天晚上,鄔和致果然動了手,他的真實身份其實是乾坤樓的副樓主,解拂雪不過是他的下屬,他們在陽華宗其實是為了……”
烏拓將那天鄔和致的話原封不動地複述給了他們。
衛風聽完,反倒問了個不重要的問題,“你為何知道那是我的分神?”
“聞得出來。”烏拓有些難過道:“隻是一小部分元神在身體裡,我和之衍說過,你當時又失憶了,他覺得一定是主——你師父對你做了什麼,但你跟在他身邊總比跟著我們安全些。”
衛風沉默了下來。
“我說這些不是想辯駁什麼,隻是想把真相告訴你,之衍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主人,你們不要因此心生嫌隙。”烏拓小聲道。
“我與他早已絕交,說不上什麼嫌隙。”衛風低聲
道:“你既然選擇待在它身邊,我也不好再用主仆契約束你,不如趁機便將主仆契解了。”
烏拓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主人,連你也不想要我了嗎?”
“我如今的境地……”衛風頓了頓,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一言難儘,他哂笑道:“說來話長,但總之跟著我不是什麼好事情,玄之衍比我更適合做一個好主人,烏拓,我沒有怪你,隻是覺得你該順從自己的內心。”
烏拓沮喪地垂下了腦袋,衛風笑著捏了捏它的耳朵,“其實你現在都能化形了,也不必拘泥於做誰的靈寵,你看望月不是有大把大把厲害的妖修嗎?你可以做你自己的主人,不用聽誰的命令,隻做你自己。”
烏拓又抬起頭來,狐疑中帶著一絲好奇,“真的?”
“當然。”衛風使勁揉了一把它小腦袋,“我反正知道,被束縛的滋味一點兒L都不好受,沒有什麼比自由更珍貴了。”
久違地,烏拓想起了遇到江顧之前的日子,它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生活在深山中,雖然沒有家人,但也曾有過許多夥伴……
解契的陣法緩緩在它身下亮起,衛風憑借自己現在稀薄的靈力,解開了他和烏拓的主仆契。
烏拓化作了個小男孩,摸了摸沒有任何痕跡的眉心,看向衛風,“謝謝你……”
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喊衛風什麼。
“喊哥吧。”衛風笑眯眯道:“看你化形的模樣,你這個年紀在你們妖修界應該還隻是個幼崽。”
烏拓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他明白衛風這樣做是為了自己好,但也同樣明白他話裡的意思,有些艱難開口道:“哥,能不能請你去救救之衍他們,我可以拿我身上所有的寶貝來換……我這顆三百年的內丹給你,能幫助你們療傷。”
不說衛風,他對江顧的行事風格再了解不過,如果沒有相應的利益交換,他是絕對不會多管閒事的,更不用說指望他們從前那點微薄的主仆情誼。
但江顧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他一眼,烏拓心中也是難免失落。
“內丹這麼重要,你自己留著吧。”衛風有點稀奇地揪了揪他腦袋後發梢泛白的小辮兒L,險些將人拽倒,他心虛地將小孩兒L扶住,“本來我們也打算去生死樓。”
烏拓眼睛一亮,“真的嗎?”
衛風點了點頭,“你等一下。”
烏拓有些緊張地看著他走向了江顧。
“師父,我們……”衛風捏了個隔音罩,坐在了江顧身邊,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摸了摸鼻子,“我們還去生死樓嗎?”
江顧睜開眼睛,轉頭看向他。
衛風以為會被拒絕,又或者被嚴厲地訓斥一頓,總歸不是什麼好臉色,他方才擅作主張解了自己和烏拓的主仆契,便是怕江顧不會留下烏拓,現在又想得寸進尺去救已經決裂的好友——
然而江顧看向他的目光卻平靜無瀾,“為何不去?”
“我想去救玄之衍。”衛風鼓足勇氣開口,為自己找了個不那麼充足的理由,“之前我的分神失憶求救,玄之衍也接了我的通音符……可以嗎師父?”
他在征求江顧的同意。
“這是你自己的事情。”江顧淡淡道:“想救便去救。”
衛風試圖從他的語氣和神態裡找出嘲諷和生氣,但江顧卻像是在敘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毫不在意。
他忽然有些忐忑,“師父,我其實——”
“我是你師父,而非你的主人。”江顧神情認真道;“你有你自己的意願,不需要任何人替你做決定。”
就像他之前用儘各種方法,卻依舊無法讓衛風控製住對他存的心思一樣,江顧聽他與烏拓的對話,忽然明白過來一件事情,衛風從來都不是一件他可以操控的物件,而是與他一樣活生生的人。
看著面前衛風小心翼翼的神色,他忽然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衛風太過聽從他的話,自己有時反而成了衛風的弱點,而真正的強者從來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衛風不需要。
他眸光一沉,心裡便有了打算。
他要親手除掉衛風這個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