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2 章 煙雨八閣(十)(1 / 1)

事實證明江顧的決定是正確的。

突然湧現的火屬性神力不由分說地湧向衛風,卻被江顧的法陣阻隔在外,若是這些神力全都進入衛風的元神,就算他現在修為已經接近太乙境,這神力也不是他所能承受的,稍有不慎就會魂飛魄散。

小紅影在靈寵袋中掙紮得厲害,江顧一手扶著衛風,一手解開了靈寵袋,那團小紅影速度奇快,身後拉出了道細長的紅線,直接沒入了那不斷晃動的石牆之中,石牆上龜裂的紋路驟然炸開,火紅的神力霎時間呼嘯而出。

幾人同時樹起了靈力屏障來試圖抵禦這神力潮,然而卻收效甚微,靈力屏障很快就被擊得粉碎,關鍵時刻,江顧催動了墨玉鐲,原本係在衛風腰間的墨色腰帶陡然變大,將他們全都裹了進去。

陸離雨心有餘悸地站在屏障邊緣,看著遲遲沒有消退的神潮,“這神力未免過於浩瀚,恐怕都要超過戰神殿,這不正常。”

“這神殿的確古怪。”江向雲回頭看向了江顧。

江顧隨手攏住了衛風散開的前襟,“若諸位心中有所顧慮,可以現在就離開。”

陸離雨和江向雲都看出來這神殿的古怪之處,江顧自然也察覺到了不對,現在最安全的做法是立刻離開,不自量力是探尋機緣的大忌,但這神殿與衛風息息相關,他不打算就這樣離開。

“七弟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來神殿是咱們一起的決定。”江向雲笑道:“更何況危險越多,機緣越大,我可不想錯過好東西。”

陸離雨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咬牙道:“走,咱們進去!”

安全固然重要,但機緣有時候比性命更加重要,他現在的處境如果沒有大機緣,恐怕很難從江向雲手裡翻身。

一行人謹慎地踩著腳下的碎石往裡走去。

咚——咚——咚咚——

那跳動聲越來越急切,衛風下意識地抓住了江顧的手腕,掌心是一片黏膩的濕汗,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慌,就好像前面有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在等待著他,甚至讓他有種瀕死的錯覺,但他又控製不住自己的腳步,走得越來越快,甚至想甩開江顧直接衝出這墨玉鐲籠罩的空間。

江顧微涼的指尖點在了他的眉心。

周身的混亂煩躁瞬間止息,耳邊隻剩下那重如擂鼓的跳動聲,衛風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聲音乾澀嘶啞,“師父,我沒事了。”

江顧冷淡地應了一聲,餘光卻瞥見了抹虛浮的殘影,但等他轉頭去看,對方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在這神力潮中他無法貿然動用神識,隻在衛風身後多留了個法陣。

石牆後的甬道漆黑一片,不再有燭火照明,火屬性的神力潮讓周遭的空氣變得乾燥滾燙,呼吸間仿佛又火焰在炙烤,而空氣中卻散發出某種潮濕而鹹腥的味道,讓人忍不住想要閉氣。

江顧卻覺得這味道有些莫名的熟悉。

隨著他們往裡走,神力潮也逐漸止息,取而代之的是那股越發鹹腥潮濕的味道,維持著墨玉

鐲太耗費靈力,江顧便將其收了回來,隻是鐲子剛到手上,就被衛風扯住了袖子。

他抬眼看向衛風,就見這廝被神力熏得臉色潮紅眼神迷離,身上的衣裳也淩亂不堪,露著胸膛,上面還有不少新鮮的傷痕,他大半身子都靠在江顧身上,有氣無力地動了動嘴唇,“師父……腰帶。”

江顧沉默了片刻,將墨玉鐲化作腰帶纏在了他腰間。

衛風吐了口滾燙的濁氣,將臉埋進了他的頸窩裡降溫,江顧腳步微頓,帶著人繼續往前走。

腳下的路開始變得黏膩,走在最前面陸離雨點了燈,微弱的燈光將他們腳下的路照亮,竟全都是在蠕動著的血肉,深紅色的肉塊上還露著青筋,不斷地有血從裡面往外滲,黏在了他們的靴底,每走一步都要拉出許多細長的血絲。

江向雲看得臉色發青,胃裡直翻滾,陸離雨戲謔道:“喲,就你這樣還是修殺戮道的?”

江向雲抬手便要揍他,陸離雨笑著伸胳膊去擋,結果腳下一滑,正碰到了旁邊的牆壁,被燙得叫了一聲。

一小團紅影從牆上躥了出來,驚恐的吱了兩聲,然後拖著身後長長的離火繩往地上的血肉中鑽去。

江顧眼疾手快掐訣,拽住了離火繩的尾端,“跟上它!”

言罷,他便拉著衛風一起鑽入了那黏膩的血肉塊中,姚立緊隨其後,陸離雨哀嚎一聲也跟了上去,江向雲生無可戀地抹了把臉,咬著牙也一並鑽了進去。

衝天的血腥氣撲面而來,江顧屏住了呼吸,順著離火繩遊走的方向破開周身的血肉,然而那些血肉仿佛有生命一樣,緊接著便會合攏不斷地試圖吞噬他的血肉,江顧隻能不斷地調動體內的靈力,他正要祭出赤雪,旁邊的衛風忽然掙開了他的手,翻身將他抱進了懷裡,那些血肉爭先恐後地扒在了他的軀殼上,又被鬼紋不斷地割開,隻是一瞬的功夫,他們便穿過了血肉落在了地面上。

落地的瞬間,江顧清晰地聽見了木偶軀殼斷裂的聲音,“衛風!”

金色的靈力陡然將他散開的軀殼圍攏住,墨玉鐲凝住了他的元神,江顧厲聲道:“你知不知道你在乾什麼!?”

衛風嚇了一跳,“我沒事,師父。”

“離火繩隻能由一人操縱,稍有差池便會失去對方元神的蹤跡,你元神屬火與這血肉同屬,動用法術不止讓你魂飛魄散,連帶著裡面所有人都要被你連累。”江顧沉下聲音,“下次自作主張之前,你能不能動動腦子?”

衛風被他罵得一懵,心裡又很不服氣,忍不住道:“可若我不動手,那些東西就會傷到你!”

“我死不了。”江顧冷冷看著他。

衛風被他一噎,氣得眼眶通紅,“那我也死不了!”

“哎喲!”陸離雨血呼哧啦地從肉塊中滾了出來,身體被灼燒了大半都露出了白骨,他齜牙咧嘴地喊疼,開始瘋狂地往身上拍療愈符。

而後出來的姚立和江向雲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受的傷都深可見骨,江向雲一邊療傷還不忘調侃江顧,“這

是怎麼了?孩子不聽話揍一頓就好了。”

衛風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江顧轉頭看向周圍,被離火繩栓住的小紅影委頓在地,哭哭唧唧地躲到了一片巨大的黑影後面,江顧拿出了顆夜明珠走上前,幽藍色的光芒照出了那團黑影的模樣,他眼底浮現出幾分愕然。

一座近十米高的鮫人石像矗立在那裡,他五官輪廓極深,一隻手抬起與肩齊平,鋒利的指甲內扣,仿佛在極其用力地抓緊什麼東西,另一手垂在蜷曲的鮫尾旁,他往上仰著頭,神情悲戚,好像在極力看清什麼東西,一條淡白色的龍綃蒙住了他半張臉,高高地垂落下來無風而動,若有若無地劃過江顧手中散發著微光的夜明珠。

這是鮫人灣墓碑前的那座石像,江顧記得清清楚楚,那隻抬起的手應該是抓著一座石碑,江顧甚至能聞到湖中的鹹腥味道。

當初他將鮫人灣遺址煉化收入紫府,並沒有帶走這座石像,但它也不該出現在遠隔千萬裡之外的此時此地。

啪嗒。

一個圓形的皮球從石像後滾了出來,正正好砸在了衛風的小腿上,衛風心中一動,拿起來之後,皮球上布滿了銀藍色的鱗片,而且看起來這小球被踢得次數太多,上面的鱗片已經變得卷翹磨損——衛風覺得眼熟,一時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小球,他摸過上面銀藍色的鮫鱗,呼吸一窒。

江顧轉頭看向他。

衛風大腦忽然變得一片混亂,他終於在繁雜的記憶中抓住了一個錨點,“當年我下山去蛟龍城想找神鳶鮫鱗,在一個小巷子裡看見一群孩子在踢球,我就幫他們撿了起來,上面的鱗片和這個一模一樣。”

他瞳孔微縮,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輕聲道:“但這是……我的鱗片。”

每個鮫人鱗片的顏色都是獨一無二的,他們絕不會錯認自己的鱗片,但當時的衛風尚處在神鳶鮫血脈覺醒之前,根本認不出來,這又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他很快就將其拋在了腦後,原本以為隻是無意間見到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東西,現在又離奇地出現在望月大陸的古神殿中,隻讓他覺得悚然。

江顧走過來,拿走他手中的鮫人皮球,“衛風,冷靜下來。”

衛風呼吸隱隱發顫,聽他的話竭力穩住心神,抬頭看向那座鮫人石像,元神中空洞的心口隨著地底的撞擊聲一同震動了起來,他恍惚間仿佛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陌生的、尖銳的不甘與怨恨如同潮水般湧入了他空蕩蕩的心口,摧毀著他的理智,蟄伏在體內的鬼紋與羊角若隱若現,神鳶鮫的原型掙紮著想要破開木偶軀殼的束縛。

咚!咚咚!咚!咚咚!

那鮫人石像上出現了無數裂縫,從縫隙中湧出了粘稠的黑色黏液,順著石像淌了下來與那血塊融為一體,那團小紅影迫不及待地鑽入了那團混合物之中,原本渺遠的撞擊聲陡然間放大了數百倍——

江顧終於聽清,那應該是心臟跳動的聲音。

鮫人石像破裂,一道少年人的身影緩緩浮現在瓦礫碎石之上,他懸浮在空中,抬起一隻手臂掌心向上,那灘跳動的血肉與黑液的混合物被那團小紅影收攏而起,凝聚成了一顆心臟的模樣,穩穩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緩緩低下頭,對上了江顧的目光——正是之前在霧氣中江顧同他有過一面之緣的那抹執念。

然而與那抹執念不同的是,面前的少年已經凝聚出了實體,那雙明亮的眼睛裡有了神采,他笑著看向江顧,眼底滿是雀躍,聲音清淺動聽,“找到你了。”

話音未落,他忽然化作一道紅光直衝江顧身邊的衛風而來,衛風因為那心跳聲的乾擾遲了半息,眼看那紅光就要沒入衛風的心臟,江顧扣住他的腰帶猛地往後一扯,下一瞬墨玉鐲就將衛風整個人籠罩在內,絲毫不給那少年任何可乘之機。

那少年也不惱,笑嘻嘻地望著江顧,伸手便想去抱他。

旁邊,陸離雨看著手中殘靈的測試法器,面如土色,“仙階殘靈……這種小破神殿怎麼可能有仙階殘靈?”

他話音未落,就見那仙階殘靈被江顧一腳踹飛了幾丈遠。

而衛風已經氣得暴跳如雷,衝出防護罩就要生吞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鬼東西。

陸離雨登時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