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風月無心(二十)(1 / 1)

衛風的元神從泥沙中鑽出來回到了身體,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江顧,重新化作了鮫人模樣,“那我去引開對方。”

“回來。”江顧出聲。

往外遊走鮫人停下來轉頭望著他。

雖然被衛風提出的神交擾亂了一瞬間的思緒,但江顧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八閣叛徒緊追不舍,殺了一個風無九一已經讓他和衛風竭儘全力,再殺來人顯然不現實,墨玉鐲修複元神的速度太慢,為今之計要麼聯係上乾坤樓或者陰陽樓的人,要麼將計就計帶著衛風去見“楚觀山”……

如今他身受重傷,無論哪個都不是好選擇。

他沉思片刻,和衛風“神交”在其中竟還能算得上穩妥。

一定還有彆的辦法。

他搭在膝上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布料,而後忍著劇痛從儲物袋中拿出了兩個木偶人。

“這是……木偶人?”衛風對這木偶人很是熟悉,這東西能暫時隔絕元神的氣息,但美中不足的是每隔十二個時辰元神便要回歸本體,否則就會有神魂潰散的風險。

幾年不見,江顧的木偶人更加細致靈動,隻注入了一絲元神,木偶便像活過來一樣,矜持地動了動腿腳,低頭拽了拽上面的衣擺。

“在對方找來之前拿到須彌心。”江顧又放出幾十個沒那麼精細的木偶,語氣平淡道:“將元神切一切。”

他冷靜隨意地像是在說切瓜砍菜。

“什麼?”衛風以為自己聽錯了,“切一切!?”

“如你所說,對方有辦法感知到我們的氣息,既然如此,我們隻能儘量拖延時間,元神分散到木偶之中能迷惑對方的視線,幫我們找到須彌心運送本體出秘境。”江顧最後才補充道:“既然元神已經碎裂,不如碎得更徹底一些,不過還是要留一塊最大的元神同軀體保留在一處。”

最後這話他看著衛風說,好似在嫌棄他怕疼,特意解釋了一番。

“……不,師父,這太危險了。”饒是衛風在望月經曆了許多非人的折磨,這一刻還是被江顧的狠辣震驚在了原地,不,這已經不單單是狠辣了,這簡直是驚世駭俗,“元神乃修士之根本,萬不可輕易毀傷,切碎了放進木偶中……”

他一時難以組織起語言,“且不說萬一被那些叛徒打殺消散,就算僥幸全都保留下來,又該如何修複?師父,就算你不想同我神交,也不必想出如此、如此慘烈的方式,我拚死都會——”

“我試過。”江顧不冷不熱地開口,“此法可行。”

衛風一時被噎住,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他在望月大陸受了許多苦,嘗儘了辛酸委屈,雖然他明知道當初在鬆綏幻境江顧推開他的那一掌有蹊蹺,可是在日複一日的折磨和對江顧無望的思念中,七分的理智化作了一分,三分的懷疑變成了九分,所以見到江顧的第一眼,他心中的埋怨和恨遠超過思念和委屈,他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日子裡,那些無法得到回應的愛意和思念不足以支撐他的

生命,但是怨恨可以。

最開始他做夢都想著江顧能像之前無數次救他時那樣,逆著光提著劍大殺四方,將他護在身後斬殺仇敵,後來他隻想著死前能再見一眼江顧便能心滿意足,再後來他想見到江顧後要用世上最惡毒的語言和詛咒對他破口大罵,他恨得椎心泣血恨不得殺了江顧這個罪魁禍首,到最後他已經對江顧會來望月不抱任何希望,隻盼著自己能不擇手段變得更強,去平澤折磨得江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這些仿佛淬了毒的念頭在看到江顧的第一眼便潰不成軍,那些無數次想象發恨的手段和洶湧的委屈與思念交織在一處,全都變成了粘稠又進退兩難的彆扭。

可到底他心裡是怨恨的,儘管知道這沒有道理,但他還是會怨江顧為什麼這麼久都不來找他,為什麼要等到現在才來找他,為什麼找到他之後依舊冷冰冰地拒人千裡之外,為什麼對他防備依舊不肯交付一星半點的信任,為什麼不能更加果決大開殺戒——

衛風忽然就意識到了原因。

江顧從來就不是無所不能的。

他從一開始的五靈根資質生生洗成了單靈根,在江家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孤身一人長到這麼大,上無父母師長庇護,下午親朋眷屬相隨,又生了這麼副惹眼的容貌,修行路上的困難比彆人隻多不少,就算洗成了單靈根,與天生的單靈根和天靈根也是天差地彆,可他隻用了五年的時間便踏上了來望月的飛舟,傾家蕩產將他這麼隻廢棄殘疾的靈寵買下,大乘期修為卻拚死殺了金仙境的風無九一,為了活命甚至連元神都曾切碎過……

他還想要江顧怎麼樣?

空洞的心臟處傳來了股鈍痛,衛風望著面前風輕雲淡的人眼眶泛紅,聲音乾澀道:“疼嗎?”

江顧目光微頓,知道他怕疼,面不改色哄騙道:“尚可,順著裂隙切能減緩疼痛。”

“師父,我們就非要拿到勾陳簪麼?”衛風抓住了他的手,“我以後再給你找更好的寶物不行嗎?”

“我有用。”江顧抽了一下沒抽出來,他想起這廝方才說出的神交言論,臉色微微發黑,“鬆手。”

衛風自然不鬆,他知道江顧說一不二,如今他暫時也不好忤逆,隻能強忍住心中的暴躁,將元神召出來團到了江顧手掌心裡,“那師父你給我切。”

“……”江顧沉默了一瞬,沒有給他後悔的機會。

手起刀落,洞窟中瞬間響起了淒厲的慘叫聲,若不是江顧事先設置好了隔音罩,怕是能將方圓千裡的活物全都吸引過來。

江顧動作利落地將衛風散落的元神塞進了木偶人中,又如法炮製切開了自己的元神,衛風最大的一塊元神和軀體被塞進最精致的木偶中,那木偶已經變大與衛風的模樣無異,他臉色慘白地看著江顧手起刀落,牙根止不住地發酸。

江顧進到木偶人中,緩緩活動了一下腿腳,木偶人的經脈和丹田是完好的,比他破損的軀體要好用些,他背對著衛風觀察著湖面的情況,準備出結界,“隻有十二個時辰,時間一

到,元神必須回到身體中,記住了嗎?”

“嗯。”衛風盯著他後腰處有些鬆散的銀色腰帶,腦子一抽,從背後將人攬進了懷裡。

江顧整個人一僵,語氣中帶著絲茫然,“……你乾什麼?”

“係、係腰帶。”衛風抓住那鬆散的腰帶使勁一拽,被木偶身上的木質香熏得頭昏腦漲,他乾脆利落地撒開手後撤一步,對上了江顧那雙幽深的眸子,低頭拽自己身上的腰帶,若無其事道:“這木偶的腰帶都沒係好。”

江顧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忽略了方才他貼上來時的怪異,將那些木偶全都放了出去,“每個木偶身上都有陣法,在我們出秘境時所有元神都會歸於本體,須彌心現在應當在——衛風?”

他看著再次貼上來的衛風,下意識地低頭去看自己的腰帶。

腰帶係得好好的,甚至還有點勒。

衛風從背後緊緊抱住他,臉埋在了他的肩膀上,發悶的聲音裡帶著絲哭腔:“對不起師父。”

“?”江顧的肩膀很快就被溫熱的眼淚濡濕,他這木偶人做得逼真,是能掉眼淚的。

但顯然他有些跟不上衛風這完全沒有邏輯的思路,“哭什麼?”

“切元神很疼。”衛風緊緊摟住他的腰,哭得有些壓不住聲音,泄出了幾聲哭腔。

江顧深吸了一口氣,他還當這廝終於堅強了些,方才隻是慘叫都沒掉眼淚,結果是反應遲鈍,在這裡等著他,他語氣生硬道:“不準哭。”

衛風吸了吸鼻子,轉頭親了一下他的脖子,“哦。”

江顧黑著臉揚起手,便對上了他那雙濕漉漉的眼睛,濡濕的睫毛成了綹,眼眶在還轉著淚,見他抬手那麼大一團嚇得縮了縮脖子,一滴晶瑩剔透的眼淚正巧從眼睛裡掉了出來。

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走了。”江顧攥起了拳頭,轉身化作流光出了湖底。

衛風意猶未儘地舔了舔嘴唇,跟了上去。

木偶人的皮膚雖然柔軟溫熱,但還是不如真正的師父好親,不過好在師父這次沒有動手揍人。

下回就多親一口。

數不清的木偶從湖面飛向了四面八方,江顧帶著衛風朝著東南方向禦劍而去,剛到江顧預計的地方,卻見一片飛鳥驚起,緊接著便傳來了陣爆炸聲。

江顧沒有察覺到其他人的存在,警惕地禦劍落在了地上,卻見一抹火紅的身影從漫天灰塵中飛奔而出,看見他頓時大喊出聲,“江前輩!”

這木偶中隻有一塊元神,江顧反應隻遲了一息,扈驚塵便躥到了他身後,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袖,聲音發顫道:“前輩救我!”

緊隨而至的衛風剛落地,便看見個十六七歲的紅衣少年神色驚惶地躲在江顧身後,手還緊緊抓著江顧的袖子,最重要的是江顧竟然沒有將人甩開!

“師父。”他快步走到江顧身邊,一把攥住了江顧的手,居高臨下地盯著那少年,咬牙笑道:“你們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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