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風月無心(十一)(1 / 1)

合灌城距離倒海城上萬裡,但還不算徹底進入望月大陸。

翌日,合灌城酒樓。

酒樓中熙熙攘攘,各色修士大多帶著鬥篷或者易容改貌的法器,並不輕易展露樣貌,但同樣這裡也混亂非常,短短不到一刻鐘,便有三四起鬥法的衝突發生,而酒樓裡不管是修士還是掌櫃都習以為常,隻有賬房和小二在勤勤懇懇地算桌椅的靈石數目,不等他們算完,便有小廝熟門熟路地搬上新的替換。

“俗話說不進界鄉不望月,在界鄉之外的城池裡是望不見月亮的。”送酒的小一歡喜地接過靈石,介紹得更為殷切,“幾位道友遠道而來可能不知曉,這界鄉並非城池,而是一道橫穿了望月大陸東面的弧形長河,其上是十樓八閣設下的望月陣,非有煙雨令不得進——”

他正口若懸河地說著,旁邊有修士忍不住插嘴道:“什麼望月陣煙雨令,不過是那群道貌岸然的東西霸占資源的手段罷了!月下修行對妖魔一族格外重要,他們便連天幕都一並遮住,若不臣服他們供他們驅使便連最基本的修行都做不到,天道早晚收拾他們!”

那小一訕訕笑著,擦了擦額頭的汗,說不出話來。

旁邊有個戴著黑色兜帽的修士冷笑一聲:“幾位怕是彆的大陸新來的吧?聽我一句勸,如果不是煙雨台點的人,還是不要靠近界鄉為妙,就算進去了也早晚被順逆樓清理出來。”

幾個人中周聽然最沉不住氣,她溫軟的聲音裡帶著絲疑惑,“為什麼呀?”

那修士大概沒想到她是個小姑娘,聽到她的聲音語氣忽然緩和了許多,“能入界鄉進去修煉的,無論是十樓八閣的修士還是散修,修為起碼要到元嬰期,資質為雙靈根及以上,若有不合格者一旦被逆樓發現,輕則逐出界鄉,重則流放生死樓。”

“生死樓?”周聽然問:“是和乾坤樓一樣的麼?”

“嗬,乾坤樓不過是群搜刮東西的慫貨,這麼跟你說吧,順逆樓負責培養走狗和抓叛徒與偷渡者,而生死樓是處理叛徒和淘汰者的人間煉獄,進去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能自我了斷都算是天道庇佑。”那人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厭惡,還有絲微不可察的恐懼,“不過就算你們真是被煙雨台點名進去的修士,能過陰陽樓試煉進八閣者也寥寥無幾,進去了自然是雞犬升天,進不去,嗬,估計就會被扔進生死樓,混得最好也就是進拍賣行當個紙皮人吧。”

旁邊的幾個修士哈哈笑出聲來。

“小姑娘,趕快收拾收拾回家吧,一過界鄉以後是人是鬼都說不準。”那溫和的修士苦口婆心地勸誡。

“我就、隨便問問。”周聽然裝作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小一見狀又看向林飛白,“公子,您方才說您幾位是從彆處而來,在下鬥膽問一句,是平澤還是沉曜啊?”

此話一出,酒樓裡原本喧嚷嘈雜的氣氛倏然一靜。

江顧和江向雲對視了一眼。

林飛白面不改色地指了指地

面。

“啊?”那小一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目光。

路自明出聲道:“從下面。”

“海底。”林飛白接話。

“……”小一臉上的表情從迷惑變成了惱怒,“公子莫要說笑。”

“抱歉,我這兩位哥哥他們腦子不太好使。”周聽然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抓起他們便匆忙出了酒樓。

那小一捏著靈石眯起了眼睛。

周聽然幾人出去後不久,江顧和江向雲才隨著人流出了酒樓。

“沒有?”江顧低聲問。

江向雲搖頭,“都對不上,肯定半路出了岔子。”

按照約定,他們應該是在這間酒樓同乾坤樓的人會面,但方才周聽然三人都表現得如此明顯,對方還是沒有接上暗號,反倒是有幾個修士和那小一都隱約透出不對勁來。

尤其是那個勸周聽然回家的修士。

沒走多遠,江向雲忽然止住了腳步,江顧也察覺到了不對,背對著江向雲朝後面看去。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不知何時已經沒了人影,而周聽然路自明林飛白三人不知從何處跌落,重重摔在江顧和江向雲面前。

“快走……”林飛白捂住腹部汩汩流血的傷口,臉色蒼白,“我們不是……對手。”

周聽然已經昏迷不醒,而路自明也同樣站不起來,他警惕地望著周圍,沉聲道:“這是個獨立的幻象空間。”

“那些人——”江向雲聲音一頓。

“根本就是故意說給我們聽的。”路自明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沉穩,估計是已經換成了路真儀,他道:“估計我們一進酒樓就已經落入對方的圈套了。”

而他們包括江向雲和江顧在內,竟然都沒有發現絲毫破綻。

一道戲謔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入了他們的耳朵:

“就是他們幾個身上有煙雨令?”

“啊,煙雨台到底是怎麼想的,這麼幾個——嘶,弱雞崽。”另一道聲音稍顯不耐煩,“早知道我就不來了,沒意思。”

“先把煙雨令拿到手再說。”

話音未落,一道清瘦的身影從半空緩緩浮現,對方穿著身灰撲撲的袍子,眼角微翹上鉤,顴骨凸起得厲害,仿佛皮包骨頭,他咧嘴一笑,自我介紹道:“諸位小道友好啊,我叫風無九一,前風閣弟子,不過現在是叛徒啦,你們將煙雨令交出來,我給你們留個全屍,好不好呀?”

他仿佛在哄小孩兒,甚至毫不吝嗇地暴露自己的身份,然後調笑般地宣告對他們的仁慈。

江向雲擋在了林飛白和路自明前面,“這位前輩,可否告知煙雨令是何物?”

“嗯?你們不知道?”風無九一往周聽然身上一抓,手中便多了枚通體墨綠的令牌,“蕭清焰給你們的時候沒告訴過你們嗎?”

江向雲目光一凝。

在後面的江顧沒有關注前面的情況,而是一直盯著後面,耳邊傳來了另一道哼笑,“嘖,這裡還有個放哨的。”

這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江顧握緊了手中的赤雪劍。

風無九一的攻擊速度極快,然而江向雲和江顧卻比他更快了一步,在對方衝過來時兩人同時起陣,江向雲猛喝一聲:“姚立!”

早已成形的傳送陣以江向雲的身體為陣眼,江顧抓起地上的林飛白和周聽然,一腳將路自明踢進了陣中,不過眨眼間幾人便從這怪異的空間內逃之夭夭。

“嗯?”風無九一抓了個空,有些驚詫地疑問出聲。

另一個人道:“我早說過江家人極其謹慎狡猾不能小覷,你偏不信。”

風無九一古怪笑道:“彆是你暗中將人放走了。”

對方輕哼了一聲:“嗬。”

——

姚立近乎耗儘了識海中的靈力,才一口氣用傳送陣將江向雲和江顧幾人從那空間法器中拽了出來。

方才空寂的街道已經變成了片一眼望不到儘頭的沙漠。

江向雲捂著心臟吐出口汙血來,被旁邊的姚立一把扶住,他臉色蒼白地看了眼周圍的環境,“幸好有所準備,不然這次就真被一網打儘了。”

灼熱乾燥的風席卷而過,一直貼服在江顧腕間的靈境忽然變得有些躁動不安起來,潮濕的霧氣不知從何處彌漫開來,無形的手掌緊緊抓住他的手催促他離開。

江顧不著痕跡震開那層霧氣,便聽姚立道:“此地不宜久留,對方隨時會追上來。”

江向雲正在給林飛白和路自明治傷,聞言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不是他們的對手。”

林飛白道:“蕭特使曾說過捏碎令牌便可保命,但如果像風無九一所說,這令牌是穿過界鄉的煙雨令,那我們就算保全了性命,沒有令牌的情況下還能進去麼?”

“能聯係上乾坤樓的話可以。”江顧出聲道:“他們手中應該也有煙雨令,否則他們無法帶著其他平澤修士進入界鄉。”

“沒錯,應該是這樣。”江向雲道:“我們現在分頭行事,不到危急時刻不要捏碎煙雨令,令牌一旦捏碎,能進界鄉的唯一途徑便隻能通過乾坤樓弟子,但如今的形勢下能不能聯係上他們還是兩說,所以務必謹慎行事。”

倘若八閣叛徒可以追蹤煙雨令,那麼他們聚集在一起更危險。

他話音剛落,最先離開的是江顧。

而後是路自明,林飛白看著昏迷過去的周聽然,看了一眼姚立和江向雲,顯然這兩位不是什麼多管閒事的善人,而且周聽然失去了煙雨令,留她獨自一人隻有死路。

思量片刻,林飛白抄起了地上的周聽然也朝著另一個方向離開。

“路自明朝著江顧的方向追去了。”姚立忽然開口。

江向雲笑眯眯道:“這就是他們之間的事情了,走吧小舅舅,逃命要緊。”

姚立點頭,同他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

江顧禦劍沒飛多久,濕漉漉的霧氣便如影隨形纏繞了上來,若有若無的呼吸在他耳畔格外擾人清靜。

“滾回去。”江顧冷聲道。

八閣叛徒不一定什麼時候會現身,衛風暴露在外面十分危險。

那霧氣卻恍若未聞,正當江顧準備強行將那四散的霧氣歸攏起來,霧氣中忽然伸出了隻無形的手,扣住江顧的肩膀帶著他猛地朝著地面俯衝而去。

而方才江顧所在的地方如同被什麼東西絞碎空間,周圍花草樹木的影子有一瞬間的扭曲,隻剩齏粉。

江顧察覺到靈力波動,頭也未回,將原本散開的神識疾速收回,祭出了件隱匿身形的天階法寶,而後輔以數十個傳送陣,不過半息之間便已出現在了千裡之外。

然而對方的速度比他還要快上幾分。

“跑得倒是快。”風無九一抱著胳膊懶散地攔在了他面前,“雖然你的朋友都跑了,抓住你也不算……嗯?這霧氣瞧著有些——”

他話音未落,原本裹繞在江顧身上的霧氣倏然化作了三丈餘高的龐然大物,伴著鬼紋直衝他而去。

“衛風!”江顧眸光一凜,靈境瞬間出手驟然變大,將半霧半鬼紋的怪物卷了進去,他疾衝而下,折腰後旋將靈境放入前襟,而後反手握劍生扛了風無九一一掌。

赤雪劍發出了清脆的斷裂聲。

江顧手掌一鬆,赤雪劍便落入了另一隻手,風無九一瞬間掏中了他的心臟,血肉爆裂的聲音清晰入耳。

風無九一頓時一驚,匆忙收手,豈料面前被掏心的江顧忽然化成了道人皮紙,真正的江顧已經出現在了他身後,縱身躍入了傳送陣法之內。

“好你個江顧!”風無九一面色狠厲,不再留手,手掌法相瞬間摧毀了江顧設置的重重傳送陣,眼看便要捏碎江顧的元神。

神女石像和烏虛牌幾乎同時出現,石像讓那法相手掌停頓了片刻,僅存的半邊身體出現了裂紋簌簌而落,隻這片刻,江顧便被道模糊的人影拽進了烏虛牌。

法相手掌轟然而落,在地面留下了道巨大的掌印,而後周圍群山震顫,裂隙一路延伸驚起了林間叢叢飛鳥,靈力的餘波穿透了一切空間法器,無差彆地絞殺著所有活物。

江顧被身後殘破的石像護住了後心,仍覺眼前一黑。

纏繞著的布條脫落,霧氣中的人影要越過他上前,江顧衝他伸出了隻手,靈力餘波將他手臂的血肉剝落,即便如此,他還是用那隻白骨嶙峋的手臂一把將人扣進了懷裡,緊接著墨玉鐲自他心口而出,將兩人籠罩在內,瞬間消失在了碎裂的石像之中。

扭曲的空間和縹緲的霧氣中,江顧緊緊扣著懷中的人,失去意識前,依稀瞥見了對方腳腕上桎梏著東西。

那似乎是一對漆黑無光的……鐐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