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獸對情緒感知十分敏感,大約是察覺到了衛風的殺氣和妒意,從一團毛茸茸的團子幻化成了人形,一頭銀色長發如瀑披在肩上,遠離江顧緊緊貼在了門框邊。
衛風一愣。
因為那魅獸幻化成了個十來歲的稚童,身上都是衛風咬出來的傷口,臉上脖子上全是血,他面色慘白眼含淚光,看上去淒慘又可憐。
衛風周身凜冽的殺意倏然一收,正疑惑對方為什麼是個小孩子時,那魅獸轉身便要跑,但怪物原形的速度卻比它快得多,連江顧抬手都攔了個空。
魅獸被他一尾巴拍在了地上,半透明的龍綃纏在了魅獸的脖子上,衛風面色陰沉地嗅了嗅,“你以為幻術能騙過我?分明是幾百歲的老東西!你平日裡就是這樣迷惑師父的!”
魅獸恐懼地變回原形,渾身蓬鬆的毛全都炸開。
他張開血盆大口,卻被一道靈氣打在下巴上,而後頸間一緊,整個怪物就往後飛過去。
江顧捏住他的後頸,衛風甩動鮫尾掙紮了兩下,原本想殺魅獸的鬼紋受不住誘惑,全都纏到了江顧手腕上。
“你先回去療傷。”江顧對魅獸道。
“是,主人。”魅獸顯然被嚇得不輕,轉眼便化作一道銀色的霧氣飄向了後園。
江顧掐住了條想繼續行凶的鬼紋,垂眸看向衛風,“吃了多少?”
衛風耷拉著腦袋嘀咕,“沒吃。”
江顧看向他的識海,那團亂七八糟的黑色元神已經哭了一天一夜,但是現在正心滿意足地摸著肚子……打嗝。
顯然是吃撐了。
這混賬東西像是摸準了他不會讓自己死,可著勁地在挑釁他的底線。
江顧拎著人來到後園,園子裡的奇花異草已經爛根斷葉,顯然是被那條銀藍色的鮫尾給禍害了,價值不菲的玉石裂隙四散,古木上留了數不清的抓痕,清泉靈潭裡飄著血水和被撕扯下來的茸毛。
整個園子死一般的寂靜,江顧用靈寵契感知了一遍,沒受傷的靈獸隻剩十之一二,絕大部分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傷口集中在臉和毛發最為柔軟的腹部,被吃的靈獸數目雖然不多,但都是他精心挑選最能入眼的……
而他隻去了主宅一趟,來回沒超過半個時辰。
江顧倒沒多麼心疼這些東西,但他不虞來自衛風的挑釁,周身的氣壓變得極低。
衛風化作怪物的體型要比江顧大一圈,他死活不肯變回原形,鬼紋不老實地想往江顧衣裳裡鑽,被靈力震斷也不喊疼,隻是控製不住會哆嗦一下。
“你在鬨什麼?”江顧看他這幅模樣,顯然揍一頓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以這小畜生記仇的性子,這滿園子的靈獸恐怕要一個不剩。
園中飄著淡淡的血腥味,一片狼藉中,江顧的聲音聽上去沒多少波瀾。
衛風隻留給了他一個倔強的後腦勺,在江顧耐心耗儘準備收拾他的時候,果斷變回了人身,轉過腦袋委屈地瞪著他,“我的耳墜。”
“……”
江顧垂眸看向他耳垂上的小洞,抬手捏了一下。
有點軟。
敏感的耳垂猝不及防被捏,衛風整個人都抖了兩下,淺淡的緋色迅速從耳朵爬到了脖根,他紅著眼睛道:“那是玄之衍送給我的生辰禮物。”
“你不需要。”江顧蹙眉。
“我需要!我們本來一人一隻的,我戴了快十年了!”衛風轉過頭,神情憤怒又受傷,“我沒了最好的朋友,可是你連點念想都不讓我留,你怎麼能這樣?”
江顧嘴角微微下壓,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
他感覺有些怪異,卻不認為自己這樣做有任何不妥,但衛風卻覺得他做錯了,而這也是衛風和這園子中的靈寵最大的不同,沒有靈寵敢這樣挑釁和質疑他的決定。
但並不代表他會接受。
衛風胸腔中充斥著憤怒和無能為力,他竭力不讓眼眶裡的淚掉出來,“我一點兒都不喜歡這裡。”
衛風的喜歡實在無足輕重,江顧決定將人扔進煉器陣裡教訓一頓,然而不等他打開法陣,衛風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大概覺得丟臉,他抬手用手背胡亂地抹掉,卻在臉上留下斑駁的淚痕,哽咽道:“我是偷偷親你了,但明明是你先教我的,我給你渡了好多靈力進去想給你療傷,怕你生氣才沒敢說……而且我是因為耳墜沒了太傷心才吃的靈寵,反正你那些靈寵都比我重要,你將我扔進煉器陣中煉化吧,我肯定比江林煉出來的法器好——”
他一邊哭一邊說,前言不搭後語,江顧被他哭得太陽穴直跳,“閉嘴。”
衛風抽噎了一聲,隻低著頭悄悄抹眼淚。
分明□□熏心大逆不道的是他,胡作非為毀了園子吃靈寵的也是他,但他卻哭得可憐仿佛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仗著江顧不會殺了他,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江顧目光淡漠,托起了他的下巴,於是這廝就更委屈了,眼淚不要錢似的往下掉,伸手抱住他的腰就想往他懷裡鑽。
衛風現在還是稚童心性,以為犯了錯撒嬌耍賴便能蒙混過關,左右不過皮肉之苦,但六欲道一念起而萬欲生,即便心性堅如磐石其間誘惑與折磨也非常人所能忍受,遑論衛風心軟多情,沉淪欲海失去自我是遲早的事情。
江顧並沒有將他推開。
衛風吸了吸鼻子,得寸進尺,將臉埋進了他的頸窩裡,他險些沒控製住自己親上去,就像在清涼村的黑夜裡一樣,將師父白皙的脖頸一點一點舔得泛紅,但僅存的理智阻止了他。
“走吧。”江顧的語氣談不上溫和,卻沒有多少冷意。
衛風抬起頭不可思議地望著他,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師父,你……不罰我了?”
江顧垂眸看向他,現在罰他不過是些皮肉之苦,不如直接帶人進鬆綏樓好好曆練一番磨磨性子,“你很想被罰?”
這廝臉上淚痕未乾,那雙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震驚又茫然,猝不及防對上他的視線,臉色卻逐漸
變紅,心虛地垂下腦袋,使勁搖了搖頭。
“”
?想看歸鴻落雪寫的《閒與仙人掃落花》第 95 章 鬆綏幻境(三)嗎?請記住.的域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江顧將人帶回了臥房。
衛風跟在他身後,看著房間內簡單的陳設,聞到了獨屬於江顧的氣息,隻是味道淡到幾乎沒有,顯然江顧很久沒有回來過了。
“你今晚在這裡睡。”江顧道。
直到江顧關門離開,衛風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隻是“今晚”,那以後呢?
可惜沒等他想明白就陷入了沉睡。
一個時辰後,江顧重新出現在了房間內,手中卻多了個精致的木盒,他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刀柄,對準了正在熟睡的衛風。
翌日清晨,衛風就得到了答案。
雖然他被塞進木偶人裡不是第一次了,但這次的木偶有些特殊,裡面還有江顧的一縷元神,待他進來,那縷燦金色的元神立刻化作了金色的霧氣,將他嚴嚴實實包裹在內,到處都是江顧的氣息。
“師父,我們去哪裡啊?”衛風還沒怎麼睡醒,元神在木偶裡舒服地癱著,被江顧的元神包裹著,安全感十足。
“鬆綏樓。”江顧道。
衛風疑惑道:“鬆綏樓是什麼地方?”
“不知道。”江顧將木偶人扔進了腰間的靈寵袋裡。
衛風有一瞬間的緊繃,但是很快江顧的那縷元神就將他籠罩在內,暖融融的金霧蒙住了他的眼睛,讓他瞬間就放鬆了下來。
江顧突然的溫柔讓他有些不適應,隱約還升起了幾分警惕,但是這點警惕很快就被淹沒,讓他沉沉睡了過去。
鬆綏樓自外面看不過一棟平平無奇的三層小樓,掩映在幽深的竹林之中,毫不起眼。
江顧到時江向雲已經在樓前,姚立並沒有隨行,他見到江顧,未語先笑,“七弟倒是很沉得住氣。”
“大公子。”江顧敷衍地頷首。
“進去吧,說不定我們還能在裡面碰見。”江向雲拋了拋手中的鑰匙,轉眼便化作了流光鑽入了門中。
江顧低頭看了一眼靈寵袋,拿出鑰匙緊隨而去。
一陣濕厚的霧氣撲面而來。
江顧下意識去摸腰間的靈寵袋,卻摸了個空,而他身上的衣服也變了模樣,化作了件褐色的粗布衣裳,濃鬱葷腥的香氣撲面而來。
他低頭,便看見了手中端著的一碗飄著油花的雞湯。
“小江!”一道粗糲的聲音隔著霧氣遠遠傳了過來。
江顧抬起頭,便看見了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帶著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朝著他赤腳跑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幾隻並未開靈智的獸類。
身後傳來了潺潺的水流聲,江顧轉身,看見了水面上倒映出的人影。
他身形矮小,看上去不過五六歲的模樣,臉上塗了許多鍋灰,嘴角還沾著些油腥,江顧冷眼和六歲時的自己對視,忽然明白過來江家為何要讓他和江向雲進鬆綏樓試煉了。
與此同時,江家主宅。
“第一重幻境是重
練道心。”江篆看著面前的兩面一人多高的水鏡。
屬於江向雲的那面水鏡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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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目血紅神情癲狂,而屬於江顧的那面水鏡裡,江顧變回了稚童模樣,身著粗布衣裳如同乞丐站在條河流面前,在他身旁的石碑上刻著三個血紅的大字——百獸村。
“這個江顧立道心竟如此之早?”江殷重略有些詫異。
“向雲頑劣,十五歲才立起殺戮道心,江顧……”江篆看著水鏡中江顧身後逐漸變成血色的長河,微微笑道:“他找回江家來時已經八歲,中間應是受過不少磨難才立了無情道,無師無父,又是個四靈根,也算天道眷顧。”
江殷重負手站在了水鏡前,忽然神色微動。
“父親,可是有不妥?”江篆問。
江殷重看著水鏡裡的江顧,緩緩眯起了眼睛,“這孩子生來應是個五靈根。”
江篆下意識否認,“怎麼可能,他來江家時測靈根便是四靈根,若他是五靈根,連修煉的門都入不了。”
江殷重若有所思,“這便有意思了。”
鬆綏幻境。
衛風有些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瞬間炸起了毛。
毛?
衛風震驚地站起了身,結果發現站起來和趴著的視野竟然相差不大,他急忙喊師父,結果出聲變成了句沙啞的“汪嗚”。
遠處跑來一群穿著粗布衣裳的小孩兒,有個眼尖的小姑娘發現了他,嚇了一跳,“呀,哪裡來的小狗,毛色好醜啊。”
其他小孩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過來,瞬間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該不會是村口大花下的崽吧?”
“肯定不是,大花是黃毛,你看它,黑的白的灰的褐的,咦,還有紅毛。”
“不過眼睛挺圓的。”
“可還是好醜。”
“它娘生它的時候是喝了染料嗎?”
“哈哈哈哈哈!”
一群小孩無情地哄笑出聲。
衛風氣得頭頂冒煙,但決定不跟他們計較,當務之急是先找到江顧,他抬起頭,使勁在空氣中嗅了嗅,聞到了股極淡的暗香,卻分不清到底在何處。
“好了,趕緊走吧,聽說村子裡來了兩個修仙人,要收徒弟呢!”最年長的那個長臂一揮,“都跟上啊,小江,你也彆落下!”
一群小孩鬨哄哄的跑了過去,衛風被不小心踢了好幾腳,暈乎乎地趴在了地上,心裡不知為什麼湧上來了股悲傷。
它這麼醜,肯定沒人要。
落在最後的一個小孩面無表情地從他面前走過,空氣中屬於江顧的氣息陡然濃鬱起來。
衛風瞬間精神一振,終於想起自己不是隻狗,趕忙爬起來擋在了他面前,“師父!師父!我是衛風啊!”
然而落在江顧耳朵裡隻剩下小野狗沙啞難聽的嗷嗚聲。
他瞥了一眼這隻長得亂七八糟潦草非常的小畜生,一臉冷漠地從它身上跨了過去。
“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