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華宗後山經過上次混戰被削平了大半,衛風一時間險些沒認出來。
“據說是靈龍宗那個首席弟子路真儀乾的。”玄之衍說:“不過他上次被江——被你師父毀了道心,現下還在靈龍宗養傷,聽說為這事靈龍宗和江家鬨得很僵。”
“這兩家本來關係也不好,不過是用師父當借口。”衛風輕嗤道:“路真儀沒本事硬上純屬活該,什麼平澤大陸第一天才,還不是我師父的手下敗將,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玄之衍嘴角微微抽搐。
衛風這心偏得實在太過明顯,話裡話外儼然把江顧當成了平澤大陸第一人,若是被旁人聽見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波瀾。
“不過你到底怎麼回事?他們都說你被挫骨揚灰了。”玄之衍抓住他的胳膊來回打量了一番,確定人真的沒事才鬆了口氣。
衛風心虛地垂下眼睛,旋即笑嘻嘻道:“都是我師父用的障眼法。”
玄之衍卻不信,擰眉道:“上回你被他傷成那樣……衛風,你跟我說實話,不然你一直這樣遮遮掩掩,咱倆這兄弟就做到頭了!”
他性子溫吞,鮮少發脾氣,衛風面上笑意漸緩,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我怕跟你說了將你也卷進這些麻煩事裡來,到時候連累了你——”
玄之衍舉起拳頭就要揍他,衛風一把攥住了他的拳頭,“嘖,你先聽我說完。”
玄之衍狐疑地看著他。
“而且主要是你也幫不上什麼忙。”衛風一臉誠懇道。
“……”玄之衍沉默了兩秒,鬆開他轉身就走。
“哎哎哎之衍,玄之衍!”衛風趕忙拽住他,“你讓我說實話的!說了你又不愛聽!”
“你大爺!”玄之衍沒好氣地踹了他一腳。
鬨歸鬨,兩個人還是迅速交換了雙方知道的情報,衛風簡明扼要地將陽華宗混戰之後的事情說了一遍,省去了些不必要的細節,但也耗費了不少時間。
“……總之就是這樣,我現在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又帶著一半神器,而且我對師父還有用處,在利用完我之前他是不會殺了我的。”衛風給了他一個十分堅定的眼神。
玄之衍一言難儘地呼嚕著懷裡的烏拓,“你到底在驕傲什麼?”
“你想看看我的原形嗎?”衛風雙眼發亮地看著他,“特彆威風!”
玄之衍將信將疑地望著他,“看……吧。”
他話音剛落,面前的衛風倏然炸成了團黑霧,待霧氣散去,數不清的鬼紋張牙舞爪探出來,一個人身鮫尾背後長著巨大雙翼的怪物出現在了玄之衍面前,它比衛風的人形要大上一圈,那嶙峋的羊角和空洞的白瞳分外詭異,更不要提那獠牙和滿臉蠕動的鬼紋。
玄之衍緩緩睜大了眼睛。
“怎麼樣?”衛風抬了抬自己覆著鮫鱗和羽毛的手臂,掌心鬼紋浮動,興高采烈地遞給玄之衍看。
“這也……”玄之衍頓了頓,臉上的驚訝化作了興奮,“
太威風了!比畫冊上那些上古異獸可強多了!!”
衛風瘋狂點頭,
這段時間他都快被江顧打擊得沒有自信了,
他環臂在胸前,嘚瑟道:“我化作原形能單殺一個大乘期修士。”
“!!!”玄之衍震驚地看著他,好奇地摸了摸他胳膊上蠕動的鬼紋,又敲了敲他鋒利堅長的獠牙,“厲害啊!你要這樣我就放心了,江顧肯定奈何不了你。”
“……嗯,那是自然!”衛風哼哼了一聲,甩了甩鮫尾,全方位無死角地展示給他看,而後從身上拽了條鬼紋,又拔了根羽毛給他,“給你玩,我看我師父拿這些東西煉過法器,你也試試。”
玄之衍稀奇地接過去,頓了頓皺眉道:“你師父該不會養著你當煉器材料吧?”
“怎麼可能,”衛風有點心虛,他也不確定江顧留著自己乾什麼,卻信誓旦旦道:“我可比煉器材料有用處多了——嗷!”
他一下蹦了起來,險些一翅膀扇死玄之衍,他倒抽著冷氣捂著尾巴,“你他娘乾啥?”
“我拔片魚鱗研究研究。”玄之衍笑眯眯道:“疼嗎?”
衛風咬牙切齒地獰笑,“那你猜猜我為什麼隻給你鬼紋和羽毛——”
一人一怪瞬間扭打在一起,驚起了一林飛鳥,烏拓淡定地蹲在樹梢上舔爪子,懶得跟兩個小屁孩摻和。
倆人去往藏寶閣的路上還在動手動腳,你一拳我一腳打得有來有往,不過到了藏寶閣外便默契地靜了下來。
“你先解開法陣封印,我進去把阮克己引來,你趁機去地牢把鄔宗主給救出來。”玄之衍重複了一遍他們的計劃,“要是你順便去疏影峰把曲豐羽救出來就更好了,她與鄔宗主情投意合,我們不如成全他們。”
衛風木著臉盯他,“我是很厲害,但也沒你想象得那麼厲害。”
“不用白不用。”玄之衍笑眯眯地搗了他一拳,“你一定可以的!”
“……”衛風一翅膀給他按在了土裡。
一刻鐘之後,陽華宗藏寶閣燃起了衝天大火。
正在主峰議事的阮克己曲清等人匆忙趕去了藏寶閣的方向,隻有沈庾信飛向了自己的疏影峰。
與此同時,陽華宗戒律堂地牢。
鄔和致面色蒼白地靠在牆上,一團黑霧忽然貼著地面升騰而起。
衛風蹲在地上,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誒,還活著嗎?”
鄔和致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看見是他有些詫異,“衛風?”
“還能動嗎?”衛風抓了把丹藥粗暴地塞進了他嘴裡,笑嘻嘻道:“先彆急著感動,你跟曲豐羽還欠我師父一個靈境呢,區區洗髓靈芝就想將我們打發了,做夢。”
鄔和致苦笑道:“是我連累了她,若不是因為我,她也不會那麼容易被沈庾信抓住。”
衛風將他扶起來,見他走了兩步十分困難,學著江顧十分乾脆地將人扔進了靈寵袋裡,轉眼又化作了黑霧貼著地面飛速爬行。
在路過隔壁地牢時,一道沙啞的女聲
忽然喊住了他,“衛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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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拂雪強忍著不適抓住了牢籠欄杆,對著黑霧中那顆腦袋道:“隻要你能帶我出去,我可以告訴你的真實來曆。”
衛風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扭頭便要離開,解拂雪忙道:“你難道想一輩子都活得不明不白受製於人?萬一哪天江顧知道你是什麼東西,他還會留你在身邊嗎?”
地面上遊走的鬼紋忽然一頓。
衛風緩緩轉過頭來,衝牢裡的女人露出了個燦爛明亮的笑容,“解副掌門,細說。”
——
溪源秘境廢墟。
江顧現在靈力全失,幾l乎與凡人無異,不過這並非他第一次遭遇這種狀況,已經有了比較成熟的應對之法,乘坐飛舟日行千裡也不是難事。
周家顯然已經放棄了這片秘境,隻有零星幾l個低階修士在秘境中搜尋殘餘的法寶,他扣上了改換容貌身形的法寶,按照墨玉鐲指示的方向走去。
一個時辰後,他停在了破敗的古神殿入口處。
藏在他手腕裡的半個墨玉鐲隱隱發燙,似乎在迫不及待地拽著他往裡走,江顧思索片刻,緩步走了進去。
殿內同他初次來時早已不大相同,最高處的神像坍塌了半邊,牆壁斷裂高柱橫斜,地上還散落著許多修士廢棄的法寶碎片,在墨玉鐲的指引下,他走到了神像腳下。
那座破敗的神像垂著眼眸望著他,目光悲憫又柔和,無端地讓他想起了隕落前夕的顧清暉。
顧清暉的容貌在他記憶中早已變得同這神像一樣模糊不清,她那隻骨瘦如柴的手緊緊攥著他的胳膊,從爛了一半喉嚨裡艱難地吐出了些字來,像含著塊幽石,又像墳塚外快要燃儘的鬼火。
‘阿屍,你要回到江家……’
‘……阿屍,永遠不要忘了你是個人……彆變成他們的傀儡……永遠不要受任何人支配……’
‘阿屍,活下去。’
江顧面無表情地同那神像對視。
藏在骨頭裡的墨玉散發著輕柔的暖意,絲絲縷縷順著他的經脈蔓延進丹田,若有若無地纏繞在他破損嚴重的元神上,耐心又細致地一點點用墨玉催生出新的元神碎片,就像當年顧清暉用幽石和自己的血肉拚湊起他被吞噬的半邊軀體。
江顧眼底閃過一抹了然。
原來這墨玉鐲不止抵擋雷劫這麼簡單,更確切地說它的作用是保護元神,甚至在特定的地點可以修複受損的元神。
這於修士而言何止是隻多一條命——江顧垂眼看向手腕,卻並未感到欣喜。
天地間自有其平衡之道,這個神器效用如此之大,那相對應消耗的代價必然不會小,隻是他如今並無任何修為,顯然它消耗的不是靈氣,那它消耗的是什麼?
在缺損的元神面前修補成形之後,江顧強行製止了墨玉鐲,周圍的靈氣一點一滴逐漸湧入體內,江顧抬頭看向那座破
損的神像。
雖然這神器讓他覺得不安,
但並不能否認這是個能救命的好東西,
他得想個辦法將這座神像帶走。
與此同時,陽華宗,疏影峰。
衛風腰間掛著兩個靈寵袋,正解開第二個靈寵袋,誠邀被阻斷經脈的曲豐羽進去,“你相信我,這裡面除了有點黑,很安全的。”
“修士如果進了靈寵袋便會徹底失去對外界的感知,也無法吸收靈氣,如果拿著袋子的人不主動解開,這輩子就會被困在裡面。”曲豐羽無語地看著他,“你跟我說它安全?”
“啊?”衛風一臉震驚,顯然是不知道。
他要不是實在怕黑,是很樂意待在靈寵袋天天掛在江顧身上的。
曲豐羽指著他腰間的那兩個袋子,“彆告訴我鄔和致在裡面。”
“他病懨懨的又打不過我。”衛風嘚瑟道:“解拂雪也在裡面。”
“彆廢話了,先離開這裡再說。”曲豐羽拽著他就要走,卻被他一把扣住肩膀猛地往後撤了一步。
劍光擦著曲豐羽的發梢閃過,地面留下了道深深的裂痕。
在衛風印象中一直都是溫文爾雅的沈庾信,此刻正面容陰沉地擋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向曲豐羽,“豐羽,你要去哪裡?”
“你不要一錯再錯了!”曲豐羽壓抑著怒氣,“你現在收手,我可以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覆水難收,事情發生了便是發生了,你若當真對我沒有半分情意,那晚為何會有回應?”沈庾信面上閃過一抹狠色,“路真儀不過和你有名無實,鄔和致如今離死也不遠了,難道還輪不到我嗎?”
“沈庾信!”曲豐羽氣得面色通紅。
衛風站在她身後,震驚於他們之間複雜的關係,甚至有點想把靈寵袋裡的鄔和致一塊放出來,看看他這便宜小姨到底要選誰。
他聽得津津有味,正想幸災樂禍點頭表示讚同,便聽那沈庾信道:“你若對我沒有半分愛意,如何情難自禁吻我!?我不信那歡夢香真能操控你至此!”
哢嚓——
天邊一片閃電撕裂蒼穹。
衛風面色倏然空白。
在清涼村裡,在夜深人靜的黑暗中,他緩緩湊近江顧,在疼痛中試探著舔舐師父的柔軟微涼的嘴唇,他想念之前渡氣時那美妙的觸感,於是貪婪地想要重溫。
起初隻是輕微短暫的觸碰,漸漸地便愈發不滿足,他扣住江顧的下巴,強行抵開唇齒深入其中,在疼痛和模糊的血肉裡和師父糾纏在一起,汲取著他胸腔中的空氣,看著師父那張蒼白的俊臉浮現出淺淡的緋色……最後才心滿意足地依偎進師父的懷中,仿佛和師父變得更加親密了一些。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他尊敬師父,崇拜師父,也喜愛師父,但絕無半點男女之情和褻瀆狎昵之意,他隻是想離師父更近一些,想讓師父多看自己兩眼更在意自己,他隻是……
衛風面色慘白地攥緊了拳頭,沈庾信的話猶如重錘狠狠敲在他的心臟上。
‘我不信歡夢香能參控你至此!’
他連為自己辯駁的理由都被徹底否定了。
不是的,不能是這樣,他怎麼能對江顧生出情愛?江顧是他的師父!
在衛風的邏輯裡,他對江顧做的事情頂多算是對師父有些過分親昵,就算被發現了江顧揍他一頓便好了——
‘那你用衛暝州的紫府困住江顧想乾什麼?’
衛風聽見有聲音在心底問。
他隻是想、隻是想能親一親醒著的江顧,想和江顧天天在一起,想讓江顧眼裡隻有他一個人。
“你明明應該愛我!”沈庾信崩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想要……江顧也愛他。
轟隆!
沈庾信的話不啻於天邊那道炸雷,將衛風的腦子震得嗡嗡作響。
殿門之外,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暴雨終於傾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