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年少春衫(六)(1 / 1)

漫天煙花倒映在了酒水裡,微微蕩漾。

酒杯被人端了起來,又重重放在了桌子上。

“你說江顧不會被人奪舍了吧?我認識他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他做這種荒唐事。”那人眯起了眼睛,發出了聲冷笑,“嗬,就為了那隻神鳶鮫。”

一團黑影盤旋在他對面,扭曲凝聚成了個青年的模樣,他面色青白,眼周一遭濃鬱的黑,陰森的看向他,“要不是我跑得快,元神就被打散了,江林,你可沒說跟那小孩兒在一起的人是江七。”

要知道對方是江顧,給他多少好處他都不會觸這個黴頭。

“我沒說嗎?”江林支著頭笑,“真是不好意思。”

“你——”對面那人一拍桌子就要發怒,卻被突然出現的手掌按住肩膀壓了下來。

他轉頭,便看見了個人形傀儡。

“周修遠,你都死這麼長時間了還是沉不住氣。”江林端起酒來抿了一口,笑著擺擺手示意傀儡將人鬆開,“彆生氣,你要是不手欠去摸那小畜生也不會暴露。”

“我隻是看他那身皮囊很好。”周修遠咬牙道:“我都沒認出他是朝龍秘境裡的那個小畜生。”

“當了鬼修連帶著眼神都不好使了。”江林那雙狹長的狐狸眼眯了起來,“我費了這麼大力氣才在朝龍秘境湊齊你的元神,真讓人失望。”

“少在這裡居功。”周修遠不屑道:“江顧殺了我讓我元神潰散,若不是我祖父留給我的聚神卷,你以為湊齊碎裂的元神就能讓我複活?”

“這可就翻臉不認人了,除了我誰還記得去救你?周家人嗎?”江林故作傷心地拿折扇掩住了半張臉,“還是你那早就死透的道侶?”

“你——”周修遠對他怒目而視,又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我已經答應供你差遣百年,你不用拿這個來激我,我也並非不想出力,隻是我剛做鬼修,實力太低,對上現在的江顧根本沒有勝算,方才在街上我甚至都沒察覺到是他。”

“你就算實力全盛照樣沒有勝算。”江林轉頭去看窗戶外的煙花,“真吵。”

周修遠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還要做什麼趕緊說。”

“那香下上了?”江林問。

“自然,我親眼見他吸進去了一口。”周修遠向來不喜歡用這些陰損的招數,但如今他說了也不算,隻能忍氣吞聲道:“這東西下給神鳶鮫能有什麼用處,我看江顧給他洗了。”

“吸進去的可洗不掉。”江林懶洋洋地靠在了坐下的傀儡身上,那扇子撓了撓他的下巴,“裡面有狐族特製的魅香,裡面加了我的精魂,十一個時辰後毒發他自會尋來,從此以後便隻認我為主,對不對秦峙?”

那傀儡青年垂眸跪在他身邊,順從地依著扇子的力道湊上去,被他拍了拍臉後想要靠近。

“費這麼多功夫,何不乾脆將神鳶鮫的身份宣揚出去?”周修遠沉聲道:“屆時任江顧再厲害,也護不住神鳶鮫。”

上次同江顧一戰讓我療傷至今才恢複,

一個江顧就夠難對付的了,

倘若宣揚出去,周林幾家那些人哪個比江顧簡單?”江林拿著扇子將黏著他的嚴俊抵開,臉上閃過一抹狠色,“再說你根本不了解江顧,如果他察覺到自己護不住神鳶鮫,一定會果斷放棄提前抽身……”

“神鳶鮫如今是他徒弟,我也要讓他嘗嘗被背叛的滋味。”

——

江顧看著面前的墨玉鐲,抬眼看向衛風。

胸腔中彌漫著怪異又陌生的情緒,似乎沒有不情願,但也談不上開心,絲絲縷縷纏繞在一起,讓他感覺有種沉悶的酸澀。

很不舒服。

江顧微微蹙眉,“為何?”

“我拿著也沒用。”衛風見他遲遲不接,抓住他的手腕給他戴了上去。

江顧的手很好看,修長有力,白皙勁瘦,握劍殺人時會濺上血點,漂亮得要命,深色的玉鐲圈在手腕上,像落在畫卷上的墨。

江顧沒有拒絕,他本就打算奪這神器過來,就算衛風不給他也會用另一個身份想辦法,但他想不通衛風為何會主動給他。

他也理解不了衛風那些複雜的情緒。

但他知道人總是自私的,世上不存在無緣無故的好。

“你想要什麼?”江顧知道他必有所求。

衛風搖了搖頭,對他露出了個燦爛的笑,“師父陪著我就夠了。”

他的情緒太複雜,江顧被迫感同身受,微微煩躁。

衛風給他戴上鐲子,卻抓著他的手腕沒有放開,他的手覆在江顧的手背上,往下一滑順勢抓住了他的手,有些委屈道:“師父,疼。”

江顧莫名其妙,他不記得衛風身上有傷。

衛風將袖子往上拽了拽,露出了手腕上被刀氣割破的傷口,“你看。”

“……”江顧沉默了一瞬。

這傷口眼看就要愈合了。

“我為了摘鐲子不小心割傷的。”衛風說得一本正經,眼巴巴地望著他,“今天喉嚨也很疼。”

江顧不是很想搭理他。

可是衛風好像非常疼,感覺馬上就要哭出來一樣。

於是江顧給他覆了些靈力在傷口和喉嚨上,衛風便肉眼可見地重新高興起來,抓著他的手就往塔下走,“師父,我還想去吃上巧坊的靈滿宴!”

雖然築基期之後修士便可以完全辟穀,但有些修士難免嘴饞,又或者需要溫和地修養,完全用靈力做出來的食物便應運而生,為了保持口感,隻會適當添加些凡物,也正因此而格外昂貴。

不過能用錢解決的在衛風眼裡完全不是問題。

江顧口腹之欲極淡,至多吃些丹丸靈藥,看著滿桌的精致菜色毫無動筷的意思。

衛風坐在對面給他倒了杯靈酒,熱情地遞了上來,“師父,他家靈酒特彆香,而且還不醉人,你嘗嘗。”

“我從不飲酒。”江顧沒接。

衛風有些遺憾地放下了酒杯,小聲道:“可好喝了。

這靈酒的香味和師父身上的那股暗香有些許相似,要是師父喝了一定會——

會怎麼樣他沒想出來,自己喝了好幾口,意猶未儘地舔了舔嘴唇。

……很像師父的味道。

江顧雖然不飲酒,但卻能聞出來這酒中靈力濃鬱,便也沒阻止衛風,自從進了攏雲城他就一直和衛風待在一起,短短幾個時辰體會到的情緒比他從前幾十年加起來都要濃烈。

他一路上悄無聲息嘗試了許多辦法都沒能切斷這種情緒的關聯,看來根本原因還是在躥入他體內的那股黑氣。

隻是那黑氣已經消失地無影無蹤,而且他在後山封住了衛風的經脈之後,衛風便沒有再出現鬼紋和白瞳的情況,現在都還沒給人解開。

他又不死心地嘗試了幾種方法。

“師父。”

衛風抱著壇酒笑眯眯地看著他,耳朵上泛起了淡淡的粉色,“師父,我今天很開心。”

江顧準備切他點元神研究一下,正在考慮怎麼屏蔽他的痛覺,聞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衛風嘿嘿笑著繞過桌子湊到了江顧身邊,一把抱住他的胳膊靠在了他身上,“師父,我最喜歡你啦。”

江顧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心裡的喜歡,濃鬱的情緒泛著甜,有些像他修為得到極大突破時的滿足感,卻要強烈上許多,他有些不太適應地蹙起眉。

“師父,師父。”衛風抱著他的胳膊閉著眼用臉頰蹭他的衣裳,“師父,我的傷口一點都不疼了,喉嚨也不疼了,就是……”

他皺了皺眉,突然委屈地抽噎了一下,將臉埋進了他的衣裳裡,滿足地喟歎,“要是你一直都像今晚這樣就好了……師父,摸摸頭。”

江顧解開了他丹田經脈的封印,感受著他體內靈力開始運轉,正準備割他元神的手微頓,“你是不是醉了?”

衛風哼唧了一聲,慢吞吞地抬起頭來,舔了舔自己還沾著酒香的嘴唇,醉眼朦朧地仰頭盯著他白皙的脖子,喉結上下滾動了兩遭。

封印解開,衛風身上本就對江顧而言過分強烈的情緒陡然擴大了數倍,鋪天蓋地將江顧湮沒其中,竟讓他眼前眩暈了一瞬。

隻這短短瞬間的失神,下巴忽然傳來了一小片溫軟的觸感,而後被什麼東西飛快地舔了舔。

他一把抓住衛風的衣領將人扯開,周身冷氣四溢,“衛風。”

“師父~”衛風笑得乖巧,聲音都帶著微醺的甜膩,“我還能再親——”

他話沒說完,江顧神色一凜,手臂一用力便將人從窗戶中扔了出去。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衛風醉眼朦朧的看著屋頂窗框燈籠和夜空從面前依次閃過,不等喊出聲,就又被人拽住胳膊提了起來。

而方才師徒一人坐的地方已經布滿了毒針。

長街上人來人往,江顧帶著衛風落在地上,抬頭看向上巧坊一樓方才他們在的房間。

衛風酒還沒醒,盯著江顧發愣。

一襲鵝黃衣裙的女子曲腿坐在窗戶上笑吟吟地望下來,手中二寸長的竹管轉了兩圈,指向了江顧,“七公子,跟個小屁孩喝酒有什麼意思,我醉了可不隻會親下巴哦。”

衛風登時炸毛,目露凶光惡狠狠地看向她,脖頸上的鬼紋隱約浮現,活像隻護食的狼犬。

江顧扣住他的脖頸將那些鬼紋不著痕跡地壓了下去,將人拽到了身後,看向那女子,“靈龍宗的人?”

那女子笑著擺擺手,拔下發間的龍形發簪隨手扔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雀鳶宗曲豐羽。”

曲豐羽又將竹管對準了衛風,笑得一臉燦爛,“你好啊,大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