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風覺得自己快被淹死了。
他在水裡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耳邊是斷斷續續的鮫鳴聲,儘管他從沒學過鮫人的語言,但莫名聽懂了對方的意思。
“危險……快來找我。”
衛風摸了摸下巴,咕嘟嘟吐出了一串長長的氣泡,心道你誰啊還敢讓我親自去找你。
這該死的怨念同化竟然讓他連鮫人語都聽懂了。
他雖然喜歡吃魚,但半點都不想讓自己變成魚。
萬古銷音鈴在他睡著的時候就沉到了泥沙裡,衛風腦袋朝下拿起了鈴鐺,耳墜上的通音符忽然閃爍了一下紅光。
“衛風,你現在在哪裡?我來找你了。”是玄之衍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重音,好像人就在外面說話似的。
衛風將鈴鐺放回儲物袋,費了些功夫才調整過自己的姿勢,扒在縫隙裡往外看,果然看到了穿著朱紅弟子服的玄之衍,頓時一喜,“玄之衍!”
他喊了一嗓子,結果對方還是跟沒看見他一樣腦袋四處亂轉。
衛風皺了皺眉,他並沒有設置什麼隱匿身形的陣法,想起那個老變態擅長的結界,他頓感不妙,魚尾搖擺就遊出了縫隙,“之衍!”
“衛風!”這回玄之衍終於看見了他,激動地跑上來,但是在看到他這幅鮫人模樣後又生生止住了腳步,大驚失色道:“祖宗,你怎麼變成鮫人了?!”
“此事說來話長。”衛風混不在意,“鈴鐺的口訣問到了嗎?”
“問到了問到了,”玄之衍將口訣和他重複了一遍,抓住他布滿鱗片的胳膊道:“不行,你一個人在這裡太危險了,跟我一起走。”
“我不走。”衛風嘖了一聲,“神鳶鮫鱗還沒找到,再說跟著亓鳳元我還不如跟著那個老變態自在呢。”
玄之衍頭痛道:“就算你和我師父再互相看不順眼,你也是陽華宗的人,他不可能不管你的,衛風,這可不是什麼小打小鬨,在山上師兄弟們都不敢惹你,但是秘境裡稍有不慎就會可能掉性命。”
衛風煩躁地拍打了兩下尾巴,剛要開口反駁,一道尖銳的鮫鳴聲忽然出現,比衛風的魚尾大出三四倍的白色魚尾伴著浪花卷住了衛風的腰,將他飛速向後拖去。
“小主人!”黑發鮫人發出了沙啞的聲音,“危險!”
“衛風!”玄之衍大驚,等他反應過來衛風已經被那鮫人拖到了半空,急忙想遊上去,卻突然被人從身後按住了肩膀。
“這鮫人少說也是元嬰期,你不是對手。”亓鳳元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他看了一眼玄之衍,“回去找到你的師兄弟們,讓他們躲進石屋中不要出來。”
玄之衍還有顧慮,“可是衛風——”
“還不快去!”亓鳳元嗬斥道:“少在這裡礙手礙腳!”
玄之衍看向被鮫人卷走的衛風,咬了咬牙,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跑去。
“青渡,把他放開!”亓鳳元一個閃身就攔在了那黑發鮫人面前。
青渡在看到亓鳳元時神色瞬間凶狠,“亓鳳元,叛徒!”
“當年事出有因,告密者也不是我。”亓鳳元的目光落在被他挾持的衛風身上,“這孩子不算你們族長的後裔,你不能帶走他。”
“你生性狡猾,我不會再相信你說的任何話!”青渡一手緊緊抓住衛風的肩膀,另一隻手成爪對準了亓鳳元。
“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亓鳳元神色一沉。
一人一鮫很快就纏鬥起來,亓鳳元修為已至化神期,青渡重傷未愈,很快就有些招架不住,衛風被他帶著飛快移動,暈過去又醒過來,身上每一寸皮膚都變得又疼又癢,他咳著血伸手摸到了儲物袋裡的小木牌,剛準備注入靈力,卻有人比他的速度更快。
一股巨大的吸力生生將他從青渡的魚尾中扯開,青渡反應不及,扣在他肩膀上的利爪沒能收回,鋒利的指甲將他肩膀扯得皮肉外翻,露出了裡面森白的骨頭。
他疼得哀嚎一聲,緊接著就砸進了個冰冷的懷抱。
江顧單手箍住少年鮫人的腰,居高臨下看著亓鳳元和青渡,冷然笑道:“不好意思二位,神鳶鮫是我的了。”
衛風一臉懵的抬頭看向他,“什麼神鳶鮫?神鳶鮫在哪裡?”
江顧沒搭理他,另一隻手飛速掐訣,在亓鳳元和青渡衝上來時消失在了原地。
亓鳳元的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難看,“青渡,你還要跟我打嗎?再打下去衛風可就被人剝鱗剔骨了!”
青渡臉色變幻,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後朝著江顧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亓鳳元同樣緊隨其後。
衛風上半身赤.裸,下半身是一米多長的魚尾,腰間鱗片濕滑,抱著並不牢固,江顧箍在他腰上的手掌上移,胳膊緊緊抵住他的後背,單手扣住了他的後腦勺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衛風微弱顫抖的呼吸透過衣服傳來,散發著灼熱的燙意。
江顧強忍著將他扔開的衝動,將人抱得更緊了些,身後的亓鳳元和青渡追得很緊,衛風身上的鮫人氣息太過明顯,很難將他們甩開。
“前輩……”衛風艱難地抬起頭來,“我快要被勒死了。”
“你以為我想抱著條魚?”江顧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衛風不爽地抬起頭瞪他,可江顧身上又寒涼舒適,極大地緩解了他皮膚上的痛癢,瞪了片刻之後,他又很沒骨氣地耷拉下腦袋抵在了江顧肩膀上,修長柔軟的魚尾悄悄圈住了江顧的腳踝。
“拿開。”江顧十分嫌棄。
衛風裝沒聽見,卷得更緊了些,江顧正想踢開那條黏糊糊的魚尾巴,後背倏然一涼,他帶著衛風疾速閃開,衛風好奇地冒出頭去看,鋒利的冰錐擦著衛風額前的碎發閃過,割斷了他一小縷頭發。
“亓鳳元,我就知道你想殺我!”衛風怒道:“你果然蓄謀已久了吧!?”
“混賬東西!”亓鳳元後面邊追邊嗬斥道:“讓你閉門思過你竟擅自下山,等回去再收拾你!”
“老匹夫,我可不怕你!”衛風扒在江顧的肩膀上囂張道:“前輩可是化神中期的修為,他雖然怕水,但照樣揍你沒商量!”
江顧臉色微變,緊接著亓鳳元的攻擊便換了方式,濃稠沉重的水流從四面八方朝著他壓了過來,他周身的氣罩被擠壓得愈發稀薄,隱約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縫,鹹腥的水流透過縫隙滲了進來,讓他的靈力凝滯了一瞬。
亓鳳元憑借這一瞬就占據了先機,知道他是化神中期後也不再留手,操控著江顧周身的水流形成了一個橢圓形的水球,這水比湖水更重,砸在了泥沙中徹底吸走了裡面的空氣。
“碎星弱水。”江顧語氣發沉,“竟真有人修能煉出這種本命法寶。”
亓鳳元那雙灰白的眼瞳緊緊盯著他,“你放了衛風,我可以留你一命。”
江顧面上帶了絲冷笑,“誰剝鱗不是剝,落在我手裡還能給他個痛快。”
衛風聽得頭皮一陣發麻,“前輩,這是怨念同化導致的,我根本不是什麼——唔。”
他話沒說完,就被江顧伸手扣住了嘴巴,他絲毫不顧被鮫人獠牙刺破的虎口,目光森冷地盯著衛風道:“再多說一個字,我先拔了你的舌頭。”
衛風被他卡著嘴巴使勁點頭。
江顧鬆開了手,掌心一翻抓住憑空出現的長劍,體內的靈力洶湧攢動,劍刃劃在水流上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刺耳聲,原本密不透風地碎星弱水劇烈地震蕩了兩下,透進來了點湖水和空氣。
亓鳳元掐著訣操縱著弱水,試圖將那縫隙重新修補,誰知一道炸雷忽然透過縫隙衝向了江顧。
這炸雷如果是在弱水狹窄的空間爆開,江顧定然屍骨無存,千鈞一發之際,江顧抓住手中的衛風猛地往前一擋,那炸雷瞬間轉了方向,江顧趁此機會引雷入劍,借著對方磅礴的靈力將弱水破開了到縫隙,抓著險些被劈焦的衛風逃出生天。
“嗬,你倒是聰明。”周修遠的身影緩緩浮現在了不遠處,他周身飄懸著雷電,目光落在了衛風身上,“不過你最好還是把神鳶鮫留下——”
他幾乎是和亓鳳元同一時間衝向了江顧,而江顧身後突然出現的黑發鮫人也對著他張開了利齒。
兩個化神後期高手外加一條元嬰期鮫人的攻擊聯合之後威力異常恐怖,整個湖底瞬間四分五裂,湖面上的礁石也被靈力衝擊炸得粉碎。
弱水空間內,衛風捏緊了手中的木牌飛快地念動口訣,他趁著江顧拚死反抗,鮫尾猛甩推開了江顧,整個人就鑽進了木牌開辟的虛空中。
眼看就要成功,一隻冷白的手倏然扣住了他的尾巴。
衛風全身的鱗片都被捏得炸了起來。
與此同時,正在朝龍秘境中曆練的修士紛紛被這巨響吸引了注意力,數十道神識朝著這邊湧現而來,甚至有一個化神期大圓滿。
鋪天蓋地的泥沙緩緩落下,周修遠眼底隱隱浮現出了一絲興奮,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賞江顧身受重傷的狼狽模樣,然而湖底那四分五裂的深壑中卻並沒有江顧的身影。
更不要說神鳶鮫了。
“人呢!?”周修遠臉色一變。
他身邊的亓鳳元和青渡反應更快,已經趕在那些神識到來之前追了上去。
半個時辰後。
江顧從深潭中爬了出來,身上的玄衣已經全部被浸透,汙黑的血滴滴答答從衣擺上洇進了土裡,他臉色蒼白地往前踉蹌了一步,轉身往潭水中一撈,拽出了半條銀藍色的魚尾巴。
那條魚還在負隅頑抗不肯出來。
血水從江顧冷厲的下頜淌下,他手上猛地用力,徑直將鮫人少年從水中拽出來扔在了地上。
衛風疼得蜷縮成了一團。
江顧渾身是血走過來半跪在地上,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整條魚都拎了起來,似笑非笑道:“看來你也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蠢。”
也不知道這小鬼到底什麼時候發現他的弱點是水的。
衛風心虛地看著他腰腹間還在滴血的冰錐,這冰錐是他推開江顧時趁機刺的,原本想借機拖延一點時間,誰知道還是被他抓住了尾巴。
江顧神色冷厲,掐著他脖子的那隻手逐漸用力,衛風無力地掙紮了兩下就不動了,手也軟軟地垂在了腰間。
江顧輕笑了一聲,另一隻手摘走了他手邊的儲物袋,“你裝死的本事倒是能以假亂真。”
又等了片刻,裝死的小鮫人眼睛悄悄地眯開了一條縫,衝他露出了個人畜無害的笑容,虛弱道:“前輩,我真的無意傷你,可是你說要將我剝鱗剔骨,我、我害怕。”
江顧鬆開了掐住他脖子的手,指間掐訣抵在了他的眉心,衛風身上被怨念同化之後生出的魚尾和耳鰭緩緩消散不見,那股鮫人的味道也徹底消失。
衛風有些驚疑不定地望著他。
“剝鱗剔骨。”江顧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伸手握住刺穿了腰腹的冰錐生生拔了出來。
溫熱的血濺到了衛風的下巴上,他白著臉手腳並用想往後退,卻被江顧一把扣住了後頸,對方狠辣的聲音貼著他耳朵響起,“何止剝鱗剔骨,我還要將你活煉成傀器,永生永世歸我驅使。”
江顧看著不知是被捏暈還是嚇昏過去的少年,伸手拽開了他破爛的前襟,露出了裡面白皙的胸膛。
在左邊心口的位置,果然有半片小小的銀藍色鮫鱗,周邊泛著淺淡的紅色。
染血的手指撫過那塊鱗片,冰涼的觸感讓衛風瑟縮了一下。
江顧回頭掃了圈數道延伸過來探尋的神識,將人打橫抱起消失在了原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