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伴隨著全城人的提心吊膽誠惶誠恐緩緩流淌,來到了8月底,炮聲和槍聲突然停下來了,然而城中的市民卻發現,這反而令他們陷入到另一種噩夢當中。就好似斷頭台行刑前的安靜,你知道鍘刀一定要掉下來,它馬上就要掉下來了,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掉下來,有時候你渴望它晚點掉下來,好讓你再苟延殘喘一會兒,有時候你又渴望它快點掉下來,好終結你漫長無止的膽戰心驚。
按照瑞德的說法,槍炮聲的消失隻有兩種可能,勝利或失陷,顯然人人都知道亞特蘭大不可能是勝利了。北佬馬上要進來了,這是人人都心照不宣的事。
思嘉身上的疹子已經消退乾淨了,她號稱自己已經完全好了,如果不是瑞德自己也得過傷寒的話,他也許還真就信了,瑞德當初自己得傷寒是整整一個半月才好的。所以瑞德知道她現在完全就是逞能,當他偶爾碰到她時,手上感受到的溫度還是要比正常人高一點的,不過他也承認,思嘉確實是好的很快,病就算沒好全,也隻剩一點尾巴了,幾乎已經不影響她的活動了。
但現在的問題,早已經不是身體能不能外出了,而是亞特蘭大淪陷之後,哪都去不了了,沒了火車能去哪?總不能跑到北佬面前說,我想回家,把火車借我用一趟,等我到家了再還給你們。
8月31日,謝爾曼對亞特蘭大進行了圍城戰,隨即兩天後就攻陷了亞特蘭大。前些日子裡空蕩蕩的街道上在這天突然就跑滿了人,好似一壺熱水澆到了螞蟻窩,一下子將全窩螞蟻都驚出來了,這些螞蟻急著搬家到彆的地方,但又群龍無首隻能毫無方向地四處亂跑。
是啊,軍隊撤走了,甚至撤地比他們還倉皇,他們又怎能不四處亂跑呢?如果在四年前人們提到北方佬,那還隻是用來描述有著不同性格和信念的人,可是現在“北方佬”已經成為整個南方諸州惡魔的代稱了,他們做過的事,強女乾婦女,屠殺孩童,放火燒光農田和房屋……這又和惡魔有什麼區彆呢?城內但凡能動彈的人都不會留在原地任北佬宰割的,不能動彈的那些人——那些傷兵、老人、幼童便躲到了教堂裡,教堂一時間擠滿了老弱病殘。
思嘉已經打定主意要回家了,可是瑞德卻堅決不同意。
“你瘋了嗎?他們現在就在瓊斯博羅打!”
“正是因為他們在瓊斯博羅打,我才要回家!”
說罷,思嘉便動手將這幾天吃剩下的一些藥丸和糧食打包,裝進一個大牛皮背包中,她一邊收拾一邊嘴裡嘟囔著,“我一定要回家,你不認同我我也要走,有沒有火車我不管,有沒有馬我也不管,什麼都沒有,大不了走回去!塔拉離這隻有25英裡,走路的話走到夜裡也就到了。”
收拾完背包,她又去酒櫃中翻出一個大的空酒瓶子,用漏鬥裝滿水,然後一同裝進了背包中。
臨出門時,思嘉卻又有些不放心了,於是她又折返回屋子問瑞德,“你打算去哪裡躲著,你有地方去嗎?”
瑞德看著這個病好了就把他扔到一邊過河拆橋的白眼狼,直接氣笑了,“真是受寵若驚啊,您還惦記著我呢?你放心吧,我躲在貝爾那裡,那可是北佬們的溫柔鄉,安全的很。”
思嘉一聽他這樣說,隻覺得自己的好心還不如喂了狗,這家夥居然要住在姘頭那裡,於是自己也氣得沒再說什麼直接就出了門。
可是在她走了還不足200米的時候,瑞德便又追了過來,然後他取下她的背包背到自己的後背上,“我這是被海妖迷了心竅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說內心毫無觸動是騙人的,思嘉看了看他,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嘴巴張了張卻又閉上了。她一直也想不透在瑞德心中自己到底算什麼,若說隻是普通的朋友,那是沒一個人會信的,可若說瑞德在意她甚至喜歡她的話,他又總是對她貶低挖苦毫無尊重,思嘉不覺得這樣的對待是愛,像她父母那樣互相尊重的才是愛呢。如果按照瑞德自己的說法,把她當做一個好玩的玩意……哦,這是玩弄她呢,這算什麼啊,花貓爪子下的毛線球罷了。
二人剛走出桃樹街,耳邊忽然響起劇大的炸裂聲,這聲音比任何炮彈的聲音都響,好似一百顆炮彈一同爆炸了一般,震地大地都跟著搖晃起來。思嘉看見街上的人們張大了嘴巴,看見小孩子的哭號的臉,可是卻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隨即她也同其他人一樣被衝擊波掀翻在地上。
她的耳朵在好久之後才又能聽見聲音,她聽見自己在胡亂地號叫著,“啊——爆炸了,爆炸了——”她看到瑞德和眾人一樣露出倉皇驚異的表情來,隻是並沒有像她們那樣亂叫。
人們誠惶誠恐地等著炮彈掉下來,想象著有著如此巨響的炮彈爆炸起來會有多麼可怕,可是等了一會兒卻連炮彈的影子都沒看到。天空從東側漸漸飄來橙紅色的雲彩,伴隨著灰黑色的滾滾煙霧。
“哦,是我們自己的人在燒軍火庫呢。”有從東邊奔來的人向大家傳達了這個消息,“滿倉庫的彈藥,都要炸過來了,那邊不能走了,東邊都燒著了,沒路了。”
於是成群的人蜂蛹著往西邊去,街道驟然變得擁擠起來,可是仍然陸續有人從東邊跑過來擠進來。思嘉看到有的小孩子被擠倒了,他的媽媽忙拽著他的胳膊用力將他提起來,已經顧不上這會不會將孩子的胳膊拽脫了。
“不行,不行!”瑞德暗自念叨著,將思嘉費勁地拽出人群,找到個小巷口躲了進去。
“去,去哪,去哪?”思嘉失了魂般在瑞德身旁轉圈,她的腳像穿上了紅舞鞋般不受控製地來回走著。
“你先清醒一點吧!”瑞德用力地抓著思嘉的肩膀,手指深深地陷進她的肩窩裡,“不然還沒等北佬過來,你們先自己擠死了。”
思嘉望著瑞德的雙眼,似乎想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一絲能夠令她安定下來的神色,可是這還不夠,於是她雙手緊緊地攥著對方那虯結有力的手臂,可是這還不夠,於是她乾脆撲到對方的懷裡,抱的緊緊的,可是這還不夠,於是她張開嘴咬住了他胸膛上結實的皮肉,連帶著夏季薄薄的一層襯衫,咬的死死地。
哦,這下夠了。
“啊唔——”思嘉聽到瑞德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怒吼,然後一下子推開了她,“你——”
瑞德本下意識地痛地想大罵出口,可是竟發現思嘉紅紅的臉眼睛濕漉漉地望著他,完全是一副害羞的少女神態。
瑞德的心觸動了一下,於是咒罵自然變成了戲謔,“這是什麼最新的情調嗎?”
思嘉這下是徹底清醒了,她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麼後,羞地直接轉過身去,不敢面對瑞德了。
不管怎麼說,眼下都不是一個適合談情說愛的場合。瑞德見思嘉清醒過來了,便準備帶著她向東走去,然後便果然引起了思嘉的劇烈反抗。
“我不去那裡,你沒聽到人們說嗎?軍火庫要爆炸了,我們應該從西邊繞到南邊,從愛麗絲街的儘頭出城。”
“你打算跟他們一起擠出去?”瑞德指著瘋癲的人群問她,“你聽我說,軍火庫中不會有多少軍火的,最多也無非是剩下一些散裝火藥和子彈,你也不想想但凡要是還有大炮彈,他們為什麼不在之前圍攻戰的時候用掉呢?所以倉庫裡一定不剩多少彈藥了,就算是有,也在剛剛那一下中都炸沒了,我們繞著著火的地方走,路上沒有人,我們很快就能走出城。”
思嘉也覺得瑞德說的有道理,可是通天的火光和炙熱的空氣讓她下意識就想逃離東邊,她嗚嗚向後躲著,嘴裡念叨著,“我不去,我不要去。”
瑞德挑了下眉,頗為感慨地說,“若是貝爾就一定願意和我一起走了,她一向是最願意聽我說的話,也從不害怕的。”
思嘉定定地瞅了一會兒瑞德,她知道對方在用貝爾刺激她,可是自己還是氣鼓鼓地上套了,“走就走,我又不是害怕,我隻是不喜歡那條路罷了,有什麼不敢走的!”
二人逆著人流向東走去,沿著軍械庫沿線的街道走著,走到路窄的地方,最近的時候,火苗就在離他們不足10米的地方燒著,濃煙滾滾向上飄著,令他們不得不弓著腰走過,還要時不時留意拍滅落在身上的火星。
思嘉緊緊抓著瑞德的手,像抓住地獄中唯一的活路,瑞德的眼睛像鷹一樣警醒,他不停地盯視著火勢,快速地判斷著逃離的最佳路線。
最終,這一段路算是有驚無險地走過了,後面的路就沒有多少人了,他們很快來到了出城的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