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裡茜找到瑞德時,他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時下眼看著亞特蘭大要守不住了,他準備搬到紐約去,實際上,若不是因為他在亞特蘭大的倉庫需要處理隱藏好,他早在7月份的時候就已經走了。為了方便做生意,他在英國利物浦有三個倉庫,在新奧爾良有一個倉庫,在裡士滿有一個倉庫,在亞特蘭大有一個倉庫,在紐約還有一個小倉庫——儘管南方諸州的封鎖對北方影響不大,但也是相對有影響的,他倒是不途能趁此掙到北方人錢,那掙的可太少了,都不值得他為此花的時間,他隻是借此機會去給北方的政客和生意夥伴送禮罷了,好方便他封鎖線生意的行走。
1862年新奧爾良被北方占領的時候,他滿倉庫的貨全部被貢獻給了北方軍了,儘管他藏的已經夠好了,那個倉庫是在一家小教堂的地下室,原本隻是一個平時都沒什麼人去的小教堂,結果攻城的時候許多市民因為害怕都躲在了教堂裡,他們是希望北佬們能看在上帝的份上做事留點情面,可是這反而引起了北佬們的注意了,北方軍還以為這麼多人都聚在這裡是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或人了,於是一番搜索之後居然把他的倉庫給找出來了,真是隻能自認倒黴。但是做生意就是這樣的,有一夜暴富的美事,也會有一瞬間賠滿倉的風險。
亞特蘭大倉庫是他在美國最大的倉庫了,他必須將這些寶藏安置好才行,即使南方戰敗了也不會很快緩過來,糧食依然會在很長時間內是硬通貨,謝爾曼的做派可比當初新奧爾良戰役的本傑明狠厲多了,這瘋狗走到哪燒到哪,他必須保證倉庫上面的橋牌室即使燒光了也漏不出地下室的入口才行。這些天他一直在做這件事,他從彆的地方挖來來好幾立方的土將地下室的小入口填的滿滿當當的,從外面看那裡就壓根看不出來會有個地下室了。
做好這些之後,瑞德就自己簡單收拾好行李,準備出逃了,正當他打算坐下午的火車離開時,旅館的門童說有一個女黑人來找他,還說那黑人著急忙慌地嘴裡念叨著誰要死了。
誰要死了?瑞德滿心疑惑,自己也沒和黑人有過什麼過多的接觸呀,他又不是那些莊園主老爺平日裡都靠黑人傳遞消息,他的朋友都是些投機商,工廠老板,這些人也不畜奴啊,彆是難民來找他了吧?
等到了旅館大廳見到了普裡茜,瑞德才開始慌了,他認出了這是思嘉的貼身女仆,但他還是強壓下心裡的恐懼上前鎮定地詢問,是啊,至少要先問清楚才行啊。
“普……你叫什麼的,你怎麼來找我了?”
“巴特勒先生,你快跟我走吧”,普裡茜此時正眼神恐懼手腳無措,她見到瑞德出來後整個人直接撲到了跟前,將門童吉姆驚地直瞪眼睛。可普裡茜卻顧不得旁的什麼了,她很著急地說話,但偏偏又說不利索了,“你快跟我走,不然來不及了,火車站,小姐在火車站那等你呢。”
“等等,你說清楚,你要去哪,你小姐怎麼了?”瑞德退後一步繼續問,他很希望能聽到這女仆能說出是旁的什麼人出事了,或者隻是思嘉遇到了什麼問題需要他的幫助,可是卻事與願違了,他聽見對方說:
“小姐快死了,她害了傷寒病,她想見你。”
門童吉姆聽到傷寒二字時,連忙跑開了,然後隔的遠遠地喊著,“本店禁止傳染病人進入,你們趕緊離開這裡,不然我要叫打手來了。”
瑞德的表情並沒有太多變化,可是發抖的雙手還是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慌,他想起自己曾經患傷寒的經曆,那時他被父親趕出家門不久,跟著一艘商船到了英國,因為舍不得花掉辛苦掙來的一點錢,不得不住在又臟又破的貧民窟,每天也舍不得買乾淨的水,於是喝著在貧民窟打來的臟水,最終也和一群貧民一同染上了傷寒。那次生病讓他差點丟掉一條命,耗費掉了他身上全部的資金,但同時也讓他看透人間冷暖,看透醫生們虛偽仁慈假面下的冷血與無情,他目睹著鄰居們一個個的死掉、腐爛,自己卻堅強地挺了過來。瑞德慶幸上帝讓自己活了過來,也慶幸人一生隻會得一次傷寒,他不需要再經曆一次這種痛苦了,如果讓他再得一次的話,他也不確定還能不能再挺過來。
瑞德眼睛盯著普裡茜說,“你不要騙我,是不是你家小姐有事要找我幫忙呢?你說實話的話我是願意幫忙的。”
普裡茜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從未意料到自己會聽到這樣的話,“什麼?天呐,我沒有騙你,小姐就是想見你,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一定堅持要來亞特蘭大,我又沒有得過傷寒,我……”普裡茜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一下子止住了話頭。
“你們要聊出去聊!”遠處的吉姆又喊了一聲,“再不出去我立刻就叫打手來,打手就在……”
吉姆不再喊了,因為他看到二人已經匆匆離開了。
等真到火車站時,親眼看到心愛的姑娘像一個難民一樣靠坐在柱腳,身上遍布傷寒專屬的玫瑰疹時,那感受可比聽到普裡茜訴說痛心多了。
“怎麼,怎麼會這樣?”瑞德哆嗦著手上前,卻被對方出言阻止了。
“你彆看我,我好醜,彆過來,會傳給你的。”思嘉用手捂著臉,露出的手背上都是紅疹。
瑞德執意上前,他想把這礙眼的黑紗布摘掉,這倒是嚇到了思嘉了,她之前並沒考慮過自己會令瑞德染上病,她一心想著救媽媽,可是現在她意識到了,她不想讓瑞德生病,於是忙起身想跑地離瑞德遠一點,可是剛一站起來就沒站穩跪到了地上,她沒有一點力氣站起來了,她跪在地上等待眼前的黑影散去,卻被瑞德突然打橫抱了起來。
“我不會再生病了,我已經得過傷寒了。”瑞德抱著她,想趕緊找個乾淨的屋子,於是大步向前走著,可是身後卻傳來普裡茜的呼喊。
“小姐,我們要去哪裡呀,我們不是馬上要回家嗎?時間快到了,我們該上車了。”
瑞德猛然轉過身,雙眼通紅地瞪著普裡茜,那樣子像要吃了她似的。普裡茜嚇了一跳,可還是小聲繼續地說,“是小姐之前說好的……見你一面就走,又不是我說的……你得過傷寒了你是不怕,可我沒得過呀……我,我現在也是自由的呢……”
瑞德氣的渾身直抖,懷裡的思嘉卻一直在掙紮動彈,“你放我下來,你是騙我的吧,其實你沒得過這病是嗎?你們都騙我,彆騙我了,我不能再承受一次了。”
瑞德不理會普裡茜,轉頭繼續向前走,普裡茜於是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邊走邊向思嘉喊話,“小姐,你出門前答應過我爸爸的,我爸爸在塔拉乾了那麼多年,他乾的年頭可比你的年齡都大呢,我爸爸早在太太嫁進來前就跟著先生了,要是按時間來論你還是後來的呢……”
瑞德本不想理會這個小黑子的絮叨,可是她卻像個蒼蠅一樣始終在他耳邊嗡嗡亂叫,把他本就亂糟糟的心叫得更亂更沒頭緒了,偏偏懷裡的姑娘還一直在亂動個不停。瑞德決定先解決掉一個再說了,於是他低下頭狠狠親住了懷中姑娘的嘴,他伸出舌頭在她的嘴裡搜刮了一圈,再抬頭時,發現兩個麻煩竟都解決掉了。
“好了,這下我已經感染上了,你不用怕再會傳給我了。”瑞德說。
普裡茜再次瞪大了眼睛,像見著什麼神奇的稀罕物一樣盯著瑞德,這下她也不絮叨了,也不走路了,反而異常冷靜又直接地朝思嘉要自己的返程車票,“你答應過我爸爸,允許我自己回家的。”
實際上思嘉現在已經處於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了,她甚至不能確定剛剛瑞德是親她了嗎?還是自己病的發了癔症了?她聽到普裡茜向她要票,於是就念叨著,“對,票,我也要回家,我要找媽媽。”
瑞德將思嘉向上扛了扛,空出一隻手從懷中掏出一遝錢來甩到了普裡茜的身上,衝她喊了一句“滾吧”,然後就抱著思嘉頭也不回地走了。
解決掉普裡茜後,路上清淨多了,不過懷裡的思嘉也一直在小聲嘟囔著什麼,瑞德隻聽見她在反複念叨著“回家”、“吃藥”、“媽媽”,還有在無意間向他要水喝,總之是在說胡話呢吧。
瑞德回到亞特蘭大旅館,可是五六來個又高又壯的黑人堵在了大門口不讓他們進入。瑞德又往醫院走,剛到醫院前的廣場上就看見地上成片的傷兵。他到了漢密爾頓家,可是大門卻鎖的緊緊的,裡面一個人也沒有。
怎麼辦,他該去哪裡,他在亞特蘭大住了整整三年,可是卻一個朋友都沒有,懷裡的溫度燙的驚人,讓他似又回到了曾經自己獨自在貧民窟中自生自滅的日子。
“媽媽,我想喝牛奶……”
思嘉的囈語將瑞德喚回了現實,不管怎麼樣,他要先找個地方把人安頓下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