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思嘉如往常般到亞特蘭大火車站交貨——自從之前在火車站的紗布被熊孩子搶走後,她便和所有的下遊商鋪約定了交貨隻在亞特蘭大火車站,這也方便了她可以在交完貨後當天便返回塔拉,如果她願意的話——剛好,這天她便打算交完貨後直接坐返程火車就回家,可是卻在火車站被一個不認識的熟人攔住了。
說她們不認識,是因為她們從未正式交流過,說是熟人,是因為思嘉完全知道這個人是誰——那位瑞德的“紅粉知已”,全亞特蘭大的紅發“頭牌”,貝爾·沃特林。
細看之下,思嘉發現,這貝爾也不年輕了,她的臉上塗了厚厚的鉛粉,顯得整張臉都嚇人的白,這大概是季女的職業習慣吧,但是很可惜這些鉛粉並沒能掩蓋住對方眼尾和嘴角的細紋。
“您找我有事嗎?這位女士?”思嘉率先發話了,她覺得自己沒必要跟一個季女爭什麼,於是表現得冷淡又高傲。
“我收到了您寄來的信,很高興自己也能為亞特蘭大做些什麼,因此我想著,我家裡還有一些珠寶,剛好今天我們遇到了,你若是不嫌棄的話,與我一同回家,我拿給你吧。”
“不用了,難民們有口粗糧就夠了,珠寶什麼的,你還是留著吧,畢竟都是辛苦掙來的。”
“你是嫌棄我嗎?可是瑞德也和我說過,你和彆的女人不一樣的,我還以為你不會嫌棄我們這種人。”
思嘉很想當沒聽見貝爾說的話,可是卻做不到了,想起瑞德曾和一個季女談論過她,她就感到羞憤難當,她現在也完全知道了貝爾今天攔住她的意思,這是跑她這來宣誓主權呢,真是可笑,一個季女對她的飄客能有什麼主權?思嘉覺得這貝爾太不自量力了,可是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裡酸的很。
她怎麼想也不相信瑞德會跟貝爾在背後議論自己,她的鬥誌完全被挑起來了,於是她說,“你誤會了,不存在什麼嫌棄不嫌棄的,隻是因為這件事和我其實沒大關係的,這事完全是瑞德自己的事情,你不知道嗎?你若是想有什麼資助,應該直接找他,難道你找不到他,想讓我來幫你嗎?如果是這樣我也是幫不了你的,因為這不符合一位淑女的規範。”
“你看,又誤會了不是,就是因為我不想讓瑞德知道啊,他若是知道了,過後再給我買很多珠寶,這不又成了他的捐助了嗎?我不想給他壓力,這隻是單純我個人想要為邦聯做的一點事。你放心,我家不住在紅燈區,是在一個很隱蔽的巷子裡,若你害怕被彆人看見與我一同走路,我們可以一前一後地走,不過我想,按照瑞德的描述,你應該是不會怕的吧?”
思嘉看著這位在男人堆中遊弋多麼的交際老手,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為達目的確實是說話很有一套,此時她的勝負欲那是怎樣都壓不住了,於是她說,“去你家我也是願意的,隻是瑞德與你談起的我可能並不全面,我和你們不一樣,我還是有名聲要顧慮一下的,你在前面帶路吧,我跟在後面走。”
於是二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往貝爾家走去,這倒是避免了路上的唇槍舌戰和針鋒相對。貝爾的家離火車站不遠,也確實如她說的在一個不起眼的巷子中,一個小小的木房子。貝爾倒是毫不避諱,直接帶思嘉進了自己的臥室。
這是一間非常素淨的臥室,除了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個梳妝台外,什麼也沒有,牆上光禿禿的沒有掛任何壁畫做裝飾,床和衣櫃也是,沒什麼花紋,隻有梳妝台稍顯華麗精美一些,但那也隻是在與整間屋子的素白對比之下,若把這梳妝台放到彆的人家,那就完全不起眼了。思嘉想:貝爾作為亞特蘭大的頭牌,應該是不缺錢的,她將房子裝修成這種風格,那就隻有一個原因,她自己喜歡這樣,可見這個女人除去了自己的身份之外,內心是非常貧瘠的。
“我不喜歡太華麗的風格,自己住的房子,我還是喜歡淡雅一些。”貝爾主動向思嘉介紹起自己的居住喜好。
這倒引起了思嘉內心的嘲笑,淡是有了,可沒看出來哪裡雅,像梅蘭妮那種滿家都是書的房子才叫淡雅,貝爾這算什麼,光禿禿罷了。
思嘉又想,如果自己有了一個房子,會裝修成什麼樣呢?她一定會裝得高大又華麗,要用最寬敞的弧形樓梯,牆上擺上自己大大的全身像,過去她看男人們在家中擺自己的畫像就感覺羨慕的很,她也要擺自己的,要比男人擺的那種還大,最好能占滿整張牆,那才夠霸氣。
見到貝爾的家後,思嘉又感到了勝利與安心了,貝爾這家中沒有任何男人生活過的痕跡,她很確定瑞德應該是從沒來過的,任這女人口中說得與瑞德有多親近,說出花來,她也不會再相信了。
貝爾從梳妝台裡取出一個珠寶箱子,箱子打開後裡面確實裝著不少珠寶和黃金,這裡倒是有不少男士用品了,但也無非是一些金指環、懷表之類的,除這些外,倒是讓她見到了一件熟悉的東西——當初義賣會曾被她夾在長裡襯褲皮筋上的那個黃金煙盒。一旁貝爾像生怕思嘉看不見似的強調解釋說,“都是些瑞德給過我的俗物罷了,有時候他也會把自己一些不想要的金子當做館子的經營費用交給我。”
思嘉聽懂了貝爾話裡二人共同經營季館的含義,對於瑞德這個哪個行業掙錢就做哪個行業的性格來看,他會經營季館可一點也不會讓思嘉感到驚訝,她猜測貝爾或許是想通過這種事讓她這個被規訓在“南方淑女”規則框架下的人對瑞德厭惡排斥吧,隻可惜貝爾不會料到思嘉這人骨子裡和瑞德是一類人,而且極為熱衷於“搶男人”這種事,貝爾這樣做反而完全勾起了她的勝負欲,更何況她本就已經喜歡瑞德了。
既然已經決定了對瑞德勢在必得的爭奪之心,眼下思嘉反而不在意爭這一時的口舌之快了,她沒有再說什麼挑釁的話,反而饒有興致地觀察起了貝爾的寶箱。
“能容我冒昧地問一句,那袋子裡的是什麼呢?當然若那是你的隱私,你可以不說的。”思嘉看到箱子裡有一個紅色的絲絨小袋子,被裝的鼓鼓囊囊的,於是詢問到。
“哦……這個,倒也沒什麼不能說的”,貝爾打開那個絲絨袋子,露出裡面各式各樣的錢幣來,“這是當初我在歐洲時攢下的一些各地的貨幣,這個是西班牙的裡亞爾,這個是法郎,這個是奧地利的塔勒……歐洲那邊總要接待各個國家的客人,最後就攢下了這些各式各樣的錢幣,現在也算是留作紀念了。”
說罷,貝爾像是陷入了回憶中不做聲了。
“你不是美國人嗎?”思嘉有些驚訝地問。
貝爾搖了搖頭,“是瑞德從歐洲把我帶到美國的,在七年前。”
“這麼說,你一定坐過船出過海了,海上好玩嗎?”
“沒什麼好玩的”,貝爾皺起眉,“我一路都在暈船,一直吐到薩凡納港口。”
“哦,那太遺憾了。”思嘉想,自己騎馬騎的那樣好,是絕對不會暈船的。
貝爾從箱子中又挑出一小袋珠寶交給了思嘉,“不管怎麼樣,能幫到難民們,我也是感到很欣慰的,或許因為我們都一樣是苦命人吧,小的時候我也曾幻想過能有哪位好心的來救救我一家,可惜……是我不夠虔誠,沒有受到上帝的眷顧吧。”
思嘉接過珠寶,隻是說了一句,“我向你保證這些珠寶會被用在難民的救助事業上。”
也不知為何,二人的敵意到這時也已經消散的很多了,思嘉放置好珠寶後準備離開,臨出門時又被貝爾叫住了,然後她聽見對方問了她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應該聽說過《打火匣》的故事吧,如果你有一天也撿到了那個無所不能的打火匣,你會怎麼做呢?”
思嘉知道貝爾說的打火匣是什麼意思,一個士兵從女巫那裡搶到了一個擁有魔力的打火匣,隻要一擦火,就會有狗出現幫士兵完成願望,最後士兵殺死了國王娶了公主自己做了國王的故事。小時候的思嘉很愛看童話,可是愛蘭卻是不允許她接觸安徒生童話的,所以這個《打火匣》故事還是她偷偷在十二橡樹莊園看完的,她記得那個時候艾希禮也問過她一樣的問題。
“思嘉,如果你得到了打火匣,會怎麼做呢?”
“我想要讓打火匣給我變成一個男孩子,然後像這個士兵一樣當國王娶公主。”十歲的思嘉這樣回答。
“為什麼想要做男孩子呢?”艾希禮感到疑惑。
“這樣就不用穿小馬甲了呀……你呢艾希禮,你會怎麼做?”
“我大概會找個深山把打火匣埋起來吧。”
已經十九歲的思嘉當然不會和十歲時答案一樣了,她想了想後說,“我會讓打火匣教會我魔法吧,一種想變成什麼就變成什麼的魔法。”
貝爾驚訝了一瞬間後,竟突然大笑了出來,她不停地笑,以至於眼淚都笑出來了。
思嘉整個人都被笑毛了,她剛打算發火問對方,有什麼好笑的,卻聽到貝爾突然說了一句,“我懂他了。”
貝爾並沒有說這個“他”是指誰,但思嘉一下子就聽懂了她在說瑞德,於是她又將想說的話憋了回去,想等等看貝爾會再說什麼,可貝爾卻好久都不再說話了。
貝爾想起當初瑞德問她這個問題時,她是怎麼回答的?
“我會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和心愛之人隱居在此。”
瑞德當時隻是輕輕笑了笑說,“所以上帝才不會將打火匣送給你,你知道嗎,若是我得到了打火匣,我不會去殺國王,我會成立一個宗教,一個將比基督教還大的宗教。”
貝爾突然意識到,自己輸了,甚至可能早就已經輸了。
思嘉見貝爾良久不說話,於是推門打算離開,在她走出房間即將關門的時候,聽見貝爾輕輕說了一句:
“好好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