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24章 瑞德的自白(1 / 1)

“廢物!你把巴特勒家族的臉都丟儘了!”

瑞德大字一樣地躺在床上,不自覺笑出了聲。

太可笑了,一個已經35歲的男人居然一個人在躺在旅館裡回憶兒時被父親打罵。

儘管這些年他總希望自己能夠以嘲弄的心態去看待童年,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終究是沒能將一些複雜和怨恨從嘲弄中剔除乾淨,這是他活了35年最感到挫敗的事情,他恨自己無法得到一份嘲弄的晶體,不摻一絲雜質的,能夠隨時供他調用。他從不痛恨自己會有難過、憤怒、怨懟這些真實又直接的情緒,他隻痛恨得不到這一份僅包含有嘲弄的晶體,他常常會覺得自己的珍貴的嘲弄被那些直白而熱烈的情緒玷汙了。

曾經有許多查爾斯頓的上流人士都對瑞德描述過在他出生的那天,他爸爸是多麼的賦予期待,以至於要每見到一個人就要對那人說,“我要把我的兒子培養成一個真正的貴族!”也曾聽人講述自己出生的時候,他的爸爸有多麼的高興,高興到接連宴客整整一周,將他所能認識的所有人都請了一遍,哪怕隻是自己某天買報紙而談得比較來的路人,都要半熱烈半脅迫地邀請到家裡來,好一同瞻仰下他的兒子有多麼的天生貴相與眾不同。

這些瑞德是信的,因為他知道他爸爸一向是最能從孩子們擺出的貴族姿態裡感受到愉悅了,但這完全不能說明老巴特勒先生就是一個愛孩子的好父親。

兩個孩子中,瑞德的外貌無意是要比弟弟出眾多的,但這件事以瑞德現在看來可沒什麼好的,這無疑是讓老巴特勒先生覺得離將他塑造成一個“真正的貴族”更近了一步,並因此賦予了他遠多於弟弟的規訓,而他弟弟居然會因此一直嫉恨於自己,仿佛是他的存在而搶走了父親的重視,毫不覺得那重視會是一個令人痛苦的來源,真是可笑極了。

瑞德不由又發出了一聲譏笑,這聲譏笑依然因不夠純粹而沒有令他滿意。

他自幼長地高大帥氣,騎術和槍法都是頂尖的,他熟讀詩書,可以說不會比任何一個人少,不論是他愛讀的《唐吉訶德》《欽差大臣》,還是他不愛讀的那些諸如拜倫、雪萊等酸腐的詩歌,他都會去為了使自己成為“真正的貴族”而,在同齡人中,他的見識和膽量永遠是拔尖的,這也已經是被全鎮公認的事,他考上了那麼難考的西點軍校……可這些在老巴特勒先生的眼中,卻都是不值一提的,似乎“丟儘了巴特勒家族的臉面”是從他出生就已經板上釘釘的事,任他如何做都無法動搖的。

“哦,寶貝,你不要與你爸爸爭吵吧。”想起媽媽,瑞德的內心變得複雜了,他的媽媽永遠是那麼溫柔,幾乎集合了南方淑女全部的美德,可是他的內心深處居然潛藏著一個可怕的秘密:他是那樣劇烈而瘋狂地恨著媽媽,他恨她令自己再不能將嘲弄擺在前面,恨她令自己手無寸鐵地直面疼痛,恨她為什麼偏偏活著,卻在家中活得像死了一樣,又為什麼明明像死了一樣,卻又總能在他的記憶中霸占那麼多的位置。

有的時候,他真的會期盼,她不如真的死了,每當這些時候,媽媽溫柔的影像偏偏又從心底浮現出來,讓他好似有毒癮一樣,越痛越想,越想越痛。

瑞德又譏笑了一聲,這次並沒有什麼想譏笑的事,而僅僅隻因為他察覺自己好長時間沒有譏笑了,所以他提醒一下自己。

思嘉……

瑞德避了好久,可還是最終想起了她,這令他今天第二次感到了挫敗,甚至要比前面的嘲弄不夠純粹時的挫敗感更多,這讓他不得不面對自己將思嘉擺在了與父母同等的位置這件事,又不得不承認自己今天的回憶是因她而起。

思嘉像什麼呢?她好像一個被寵愛著長大的瑞德,有著與他一樣的自私與不羈,但又因家人的牽絆而並未如自己那般冷血與放縱,他清楚地知道思嘉於他而言就是毒藥,但卻難以克製地去接近她,可是當接近她了之後,又忍不住嫉妒她仍會顧忌到家人與名聲。梅蘭妮說的對,他一直想將思嘉拉到泥地裡。

如果他不曾去上西點軍校,或許他真的會與馬車姑娘結婚。在那裡他遇到了改變一生的人——瓊斯教官。在西點學習的那幾年,他的人生好像洗牌一樣被徹底顛覆了,儘管他樣樣成績都好,可就是永遠得不到這位瓊斯教官的認可,甚至有時瓊斯教官的身影會和他爸爸的重合在一起,然而他們又是不一樣的,因為瓊斯教官常對他說:

“服從,但不隻是服從!”

開始的時候,瑞德始終不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直到他上到第三年時,有一次瓊斯教官讓他同時帶領兩個小隊完成任務,可是又偏偏要求兩個小隊永遠要提出相反的意見,然後讓他一遍又一遍地做選擇,他才認識到自己的大腦中是多麼的空曠。

“瑞德,你要有自己的靈魂。”

瑞德終於明白了那句話的含義,於是他第一次為自己的人生做了一個決定:從西點軍校退學。

在他被父親趕出家門的前一天晚上,他曾找到他的弟弟說,“達倫,我知道你一直都討厭我,雖然我也知道我們之間並沒有任何兄弟情誼,但此刻我還是想將自己的想法與你說說……我這輩子都不想要結婚了,我會對所有人說喜歡不婚的自由,但是我卻想跟你說說心裡話,很奇怪是嗎?明明我們之間關係不好的……我不想結婚的,那個姑娘是個很好的人,她不應該嫁給我,我不想傷害她,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所以我還是不結婚吧。”

“你這個懦夫,”達倫缺嗤笑了他,“你覺得那個姑娘是個好人,所以你在決鬥中殺死了她的哥哥?這真是我聽過最好笑的事了……我和你可不一樣,我會結婚,我是一定要結婚的。”

“你不懂,女孩子有哥哥未必是件好事。”瑞德看了看弟弟,竟也從對方的回答中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竟是和我走了完全相反的路,希望這會是正確的路吧。”

瑞德一直以為,自己是成功的,成功靠自己一個人活下來,活得風生水起,要遠比他的父親還有錢,成功擺脫了父親的挾製,成功逃離了窒息的家庭,成功架起嘲弄的偽裝,讓所有人都找不到自己的弱點……可是這些成功,在面對思嘉時,竟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隻是被輕輕一碰就全部轟塌了。

他已經足夠是一個壞人了,在常人的眼中,他已經足夠的冷血無情唯利是圖了,為什麼就偏偏在那天竟浮起了可笑的悲憫之心,從而陷入被踐踏的境地呢?

思嘉為何也會因為彆人的死而哭呢?

或許,弟弟走的路要更好吧,可他這個長子終是難以接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