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妮在十二橡樹開了一個工廠,這是思嘉怎麼也不會想到的,這著實讓她驚喜不已,因為這意味著她又能去跑生意了,更何況,這還是個紗布廠。在瓊斯博羅的家家戶戶都積壓了海量的棉花,在亞特蘭大乃至於整個邦聯州的所有醫院都存在紗布的大量緊缺,她們之前就已經把用過的紗布清洗煮過再重複著用了,可想而知這將會是多麼大的一個市場。
“哦神啊,你這些機器都是哪來的?”思嘉興奮地走在這個新建起來的廠房中,一排排機器閃著油亮的光芒,似是已經迫不及待要向它們的主人大顯身手了。
“機器其實是委托巴特勒先生在上一次出海時進購的,因為它們太占空間了,我不得不讓巴特勒先生入股,他才答應幫我買的。”說到這,梅蘭妮皺著眉,一副憂慮模樣。
“啊?那現在誰是老板啊?”
“放心吧,還是我,他隻占很少的股份。”
“哦,那就沒問題了,不過你可得幫我瞞著我媽媽,收棉花和批發給醫院都沒問題,但是你不能讓她知道咱們賣多少錢,不然她一定要把我鎖在家裡的。”
思嘉本以為讓梅蘭妮打掩護隻是一句話的事,可沒曾想對方居然露出很難為的表情來,“呃,思嘉,我可以給你開足夠的報酬,也可以給你一部分銷售利潤,甚至給你股份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咱們的定價,能不能……彆太高了?”
“你什麼意思?”思嘉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你不會是要做慈善吧?!”
“不,不,你誤會了,我肯定是要保證廠子的收益的……但是你也知道,現在的紗布價格,就算砍掉一半,也還能再掙一半以上呢,咱們就……少,少掙點唄……”話說到後面,梅蘭妮的聲音越來越小。
思嘉剛準備反駁她,可是眼睛一轉卻又說,“既然瑞德有入股,那你定價是不是得問問他呀,你低價賣他能同意嗎?”
瑞德自然是不同意的,他第一次如此面容嚴肅地跟梅蘭妮說話,“威爾克斯太太,我是個商人……”
“對,對,商人利益至上。”思嘉補充。
“……為了運這些機器,我少運了多少藥物您知道嗎?”
“就是,你知道現在藥物都多少錢了嗎?這是少掙了多少啊!”思嘉繼續補充。
“……如果您非要壓低咱們的定價,那我隻好撤掉工廠的機器了,彆忘了這些機器是屬於我的。”
思嘉瞪大了眼睛看著瑞德,又連忙說,“機器是你的?來投資我呀,我家也有地,也有現成的黑奴和監工,倉庫裡百來包棉花,你信我我肯定把價格賣到最高。”
思嘉跟見到腐肉的蒼蠅一樣都快糊到瑞德身上了,然而瑞德隻是盯著梅蘭妮看。
“好吧。”梅蘭妮不得不妥協,“但是我隻能接受以市面最低價賣,不能再高了。”
瑞德又恢複了慣常的假笑,“那是自然,我們一向是最體恤戰士的商家了。”
紗布生意自然是不出意外的順利,十二橡樹有現成的黑奴和監工,所做的活無非是從種棉花變成了織紗布。要說不同的話,也還是不同的,黑奴們很開心不用頂著大太陽在泥地裡乾活了,工廠有廠房冬暖夏涼,活也大部分都是機器在做,遠沒有耕種辛苦,十二橡樹因為縮減了土地,有大量的黑奴沒有活乾,這種戰爭時節,他們很害怕自己會因為無用被主人賣掉,為了找點事做,往往是四五個人操作著一台機器。傑拉爾德聽說能夠為邦聯生產紗布,恨不得直接把棉花送給工廠裡了,當然思嘉是不會同意這樣做的;愛蘭見女兒是為戰士生產紗布而忙碌,雖然不喜歡女兒拋頭露面,但是也就沒說什麼了,何況她並不知道思嘉還在亞特蘭大的醫院跑生意,她以為女兒隻是在鄉間收棉花,再給送到醫院罷了。
思嘉最初並沒有將十二橡樹開廠的事在瓊斯博羅宣傳出去,她自然是有私心的,她打算先將塔拉和十二橡樹積存的棉花用完,再把消息放出去,這樣等到時候,就會有大量的農莊為了自家的棉花能夠售出而互相競價,這樣她就能拿到最低進價了。
當思嘉把自己的這個小算盤沾沾自喜地跟瑞德說時,瑞德卻揚著眉不置可否的樣子。
“怎麼,你不認同我嗎?”
“認同,當然認同,畢竟我十年前剛做生意時,也是這樣做的。”瑞德笑了笑說。
思嘉聽這話,總覺得話裡有話,“你是說我的水平隻到你十年前了?”
“你想聽真心話嗎?其實我是覺得,你比照我十年前,也還是差的遠呢,唉你先彆急著生氣,這也是實話呢,如果你覺得不愛聽實話,那我不說好了。”
“哦,是了,你們男人天生會做生意嘛。”思嘉癟了癟嘴,很不以為然。
“哦不不,我可不是那種會喜歡柔順女人的尋常男子,你可不能這樣看待我,我可是最為喜愛欣賞女人有魄力有想法了,我看上過的女人,哪怕是□□我也要花錢投資的,而且事實證明,從無虧本呢。”
“你說什麼?你這流氓!”思嘉驚異於他竟然能把那種話題說的有如“今天天氣真好”般尋常,繼而又感覺晦氣般往旁邊挪了挪。想了想後,自己又覺得不服氣,於是繼續問,“那按照你的想法,你又會怎麼做呢?”
“你想知道?那可是需要學很多東西的,你隻學兩本商業書那是不夠的,就比如,我會去跑封鎖線是因為我了解戰爭,而我對戰爭的了解,又是源於我了解政治,而我對政治的了解,又是源於我了解這個社會的客觀發展。你知道嗎?戰爭後,我會成為一個富翁,我趁著你跟男人調笑的時候,進了幾千包棉花,把它們存在歐洲的倉庫裡,屯著不賣,我必須要等到價格漲到每磅1美元的時候再賣。”
“哦,你這壞蛋,你為什麼不收購我家的棉花呢當初?”
當思嘉看到瑞德露出最經典的壞笑時,她就知道他又要說什麼不著調的話了,然後果然她聽見他說,“這我可沒辦法了,那些農場主一個個都抓著我的手在懇求我,他們都說‘看在我女兒喜歡你的份上,快收了這些棉花吧’,我也是不忍心惹這些姑娘們傷心呢。”
“哦?是嘛,我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季院也開始經營農莊了呢。”思嘉輕輕瞥著他,嘴角掛著挑釁的淡笑。
“哈哈哈哈,你說的對。”
繞來繞去,瑞德還是沒有說該怎麼更有效地壓價。
自此之後,思嘉便每天奔忙於醫院和十二橡樹之間,漸漸地,她又不滿足於亞特蘭大的醫院,開始往薩凡納和查爾斯頓跑了。他們這一個小紡紗廠當然不可能供的了三個城市的醫院,思嘉如此折騰,就隻是為了能夠把紗布賣的再貴一點,可是最後她漸漸發現,怎麼跑都不如不賣出去,紗布價格漲的永遠要比她費勁跑市場要來的定價高,她每天都在後悔前一天承諾出去的價格。
“哦,見鬼,我算是知道‘等下一個聖誕節’是什麼意思了。”
想通這點後,她又開始和瑞德一樣囤貨了,工廠的機器日夜不停地製造出一捆又一捆的紗布,這些紗布全部被囤在了倉庫裡,當有亞特蘭大或查爾斯頓的醫生再找到思嘉時,她就兩手一擺說,“真是太遺憾了,昨天晚上紗布已經全部被賣到了薩凡納去了,他們給的價更高呢”,若是有薩凡納的醫生找她,她就反過來說,反正三個城市也足夠她排列組合了。如此囤了一陣子後,事情果然捅到了梅蘭妮那裡。慌亂之中,思嘉隻好又找到了瑞德當擋箭牌,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怕梅蘭妮。可是瑞德居然也不認同她囤貨。
“我們不是一直在一個戰線的嗎?”思嘉難以置信的衝瑞德大喊,她感覺自己受到了背叛。
“你和我不一樣,太不一樣了,我的貨在歐洲呢,安全的很,你的貨就在邦聯州裡,而且你都已經讓所有人知道了貨在哪裡,它們就在十二橡樹靜靜地放著,你不希望自己被搶奪吧?”
“這,這怎麼會?”思嘉心下一驚。
“你平時是都不看報吧?”瑞德將帶來的報紙抖開,“我給你念念……我們應反對一切投機的事情,以及一切投機的人,諸如瑞德·巴特勒這種衣冠禽獸,以及他身邊的那些寧願眼睜睜看著英勇戰士病死而無動於衷的囤積藥物、酒精和紗布的小人,每一位熱心的市民都應該與這種罪惡勇敢地做鬥爭,和罪惡鬥爭是正義的,將惡人們的資產用於偉大的邦聯戰爭中,才是正義而無畏的……”
瑞德每念一句,思嘉的臉就白了一分,最後不得不耷拉著腦袋妥協了。
瑞德淡定地再卷好報紙,然後說,“我早說過了嘛,你隻讀兩本商業的書是不夠的,想了解市場必須先了解戰爭,想了解戰爭必須先了解政治,想了解政治必須先了解社會的客觀規律。”
“什麼規律,你倒是說啊?”思嘉不免有些喪氣,她輕輕地問。
“農業社會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