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1 / 1)

呼、呼、呼……

商挽琴發覺,自己有點控製不住呼吸的節奏,發出了粗重的喘氣聲。她不得不停下來,調整片刻氣息,但雙目還緊盯著敵人。

敵人,也就是她對面的青年,正拎著銀劍,雲淡風輕地看著她。青年長發半綰,一身天青色長袍,披著灰色裘衣,神情淡淡卻目光銳利。

“唉,一點都沒有新意,我最討厭什麼‘最後一關問心關,要戰勝你最在意的人’這種設計了……”

商挽琴抬手擦汗,目光不離那道影子,臉上笑容不變,語氣裡透著點咬牙切齒。

現在她面對的,就是骸骨頂層的最後一道關卡。

一路走來,她見識了各種各樣怪異的景象,還有層出不窮的惡心怪物,但這些都在她預期內。本以為最後會面臨“惡鬼真身”之類的存在,沒想到會看見喬逢雪。

不……準確來說,是喬逢雪的幻影。

這道幻影是根據她心中的印象所化。換言之,她心裡的喬逢雪越強,這道幻影就越強。

這簡直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不要臉玩法嘛!雖然往好處想,出現的不是吞天而是喬逢雪,讓商挽琴微妙地鬆了口氣。有時候她也能發覺,自己身上殘留了不少吞天的細節,她還暗中擔心自己會不會得了什麼什麼哥摩的綜合征——唉上輩子的專業名詞實在想不起來了——而對吞天產生了仰慕之情。現在看來沒有,讓我們謝謝這隻上古惡鬼,你從這一角度而言是一隻好鬼……

她腦海中漫無邊際地淌過這些想法,想用溫水衝了一遍緊張的大腦甚至軀體;因為連續苦戰而疲憊的身體,在這片刻的喘息裡恢複了點體力。

哢噠。

烏金刀一轉,她再次衝了上去。

“——車輪戰最討厭了就算是喬逢雪的幻影也要去死啦!”

刀刃即將抵上幻影的時候,對方像之前一樣,用虛假的軟玉劍團團成網,阻擋她的攻勢,就在這一刹那,她將刀往上拋起,指尖有雪色突起,仿佛乍然生長的雪峰,對準幻影的眉心,直愣愣地衝過去。

幻影模擬的是人,要害自然也是人的要害。蘭因會總是教導他們這些弟子,隻要能做到,殺人就得穿透眉心,那才能帶來最迅捷的死亡,比心臟強。

她從來不喜歡蘭因會,但在生死之際,她總是依憑蘭因會教導的本領來獲得存活的權力。

她並不覺得這樣是恥辱,當然也不覺得榮耀,遑論感恩於誰——比如吞天。她隻是把這種本領當成純粹的工具。

——在將冰棱刺入他眉心之前,她原本是這麼認為的。

這隻是一道幻影,不過是一道幻影。無論再像喬逢雪,甚至再像她記憶中那個最初的喬逢雪,她也不會動搖半分。這種過時的攻心計,對她毫無作用。

她原本是這樣以為的。

當冰棱刺入幻影眉心,青年的形象出現了一道裂痕。與此同時,此前被商挽琴拋起的烏金刀刀尖朝下,凜然墜落,猛地插/

進幻影頭頂。青年臉上那道裂痕迅速擴張,將他切割成無數碎片。

在破碎的邊緣,青年凝望著她,眼下忽然流出一道血淚。他帶著這血淚,還有一點溫柔的笑,柔聲問:

“音音,你要再殺我一次嗎?”

她的手沒抖,絕對沒有。也沒有猶豫。她的攻擊按照預期前進,力量也按照預期擴散;她能看見雪色的力量在幻影體內倏然爆裂,那些半透明的潔白碎片衝擊著幻影的碎片,裹挾著它們往四面八方射去。

她的出手毫無問題,理智也絕對在線。隻是……

隻是在一點微末的時間裡,她稍稍走了神。一個想法鬼使神差地出現,像草芽破土,擠開所有應該和專注,突兀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這個幻影,忽然真的很像新婚夜的表兄啊。

念頭如破土的草芽。

那些本已被衝散的鬼氣,忽然也齊齊一滯。

它們本已接近消亡,卻仿佛得到了某種突然的饋贈,精神一振、卷土重來,掉頭撲向她!

商挽琴抬起頭,看見暗影鋪天蓋地,隱約形成了一道鬼臉,雖然五官很陌生,但兩根牛角和骸骨的主人一模一樣。

“你這種特征太明顯的惡鬼是當不了間諜的,望周知。”

她嘴裡說著毫無意義的冷笑話,神情卻凝重起來。烏金刀在她手裡一轉,刀尖再次向外,對準那道鬼影。

她早就看出幻影的本質。幻影之所以強大,一部分是惡鬼本身的力量,另一部分則來源於敵人的“不忍”。哪怕有一絲不忍,幻影都能再次重生。而幻影是敵人心中最在意的人,這就注定了它可以獲取源源不絕的“不忍”。

“好煩哦,本來都克製住了。這下可好,乾脆認輸死了算了。”

商挽琴撇嘴,說著最頹唐的話語,揮出最淩厲的刀。

就在這時。

忽然,有漫天的銀光閃了閃。好似虛空中同時誕生無數銀白的蝴蝶,蝴蝶又同時扇了扇翅膀,才能折射出這樣冷冽又瑰麗的閃光。

這些銀白的蝴蝶急速降落,又急速飛散。它們融入鬼影,消解鬼影,最終將鬼影撕成了無數塵埃,又吞噬殆儘。

商挽琴目光一凝。

她直視著前方,眨眼也隻是緩緩地眨。汗水順著眉骨流下,在她睫毛根部滯留,有些模糊了視野,但謹慎起見,她也隻能這麼緩慢地眨眼。

視野前方,銀白的蝴蝶和暗色的鬼影同時消散,那一幕竟有些像花瓣散落。散落的中心走來一道人影,他有一張和幻影一模一樣的臉,和截然不同的眼神。他穿著絳紅的長袍,披著夜色的裘衣,竟還和那天一樣。

幻影……更新換代版?商挽琴飛快掃了一眼四周,沒看見芝麻糖的影子,頓時在心中得出了這個篤定的結論。

“還學會換裝糊弄人了,可惜我不吃這套。”她伸出刀,刀尖挑釁地晃了晃。

紅色的幻影略歪了歪頭,頭發垂到肩上,蓬鬆地散開,質感真實得可怕,商挽琴都在心

裡佩服幻影造人的功力了。

那道過分真實的幻影,用過分真實的眼神凝視著她,又看向她手裡的刀。他的表情有些疑惑,漸漸又沁出一絲天真的笑意。

他柔聲問:“音音,你要再殺我一次嗎?”

呸,又是這個問題,人絕不能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殺就殺了,你吵什麼吵!”商挽琴不假思索,笑罵一句,已然一刀劈去。

刀風暴烈,旋出冰雪痕跡。

紅色的幻影沒有動作,仍歪頭看她,隻眼神變得空茫。透過刀風的間隙,他用那樣空茫的眼神看著她,唇邊笑意不褪,幾乎像個假人。

他沒有躲,甚至抬起手,像要迎接這一刀。

商挽琴的刀,忽然停住了。險而又險,刀鋒已經削下他一縷發絲,卻猛然停滯;因為停得太急,刀勢回彈,她不禁悶哼一聲,嘴裡泛出一絲腥甜味。

“啾……啾啾啾!!!”

這時,從背後傳來一串驚慌的鳥鳴,似乎是一隻被半路拋下的鳥,剛才急急忙忙、跌跌撞撞地追上來。

商挽琴保持著握刀的姿勢,停滯了片刻。接著,她什麼都沒說,隻神色微變,想要收回刀。

從刀劈、刀停,到她想要收刀,整個過程不超過兩個呼吸。但就在這短短的片刻裡,“幻影”那雙空茫的眼睛陡然亮起,像夜空綻開焰火,沉寂化為流麗。

商挽琴想要收手,但“幻影”倏然出手。他抓住她握刀的手,用力將她拉過來。商挽琴連續戰鬥了十個時辰,已經精疲力竭,居然沒能立刻反應,眼睜睜看著手裡的刀又衝他臉上過去了。

她大驚之下竭力轉開鋒刃,那刀才堪堪擦著青年的臉劃過去。

“你瘋了?!”她脫口罵了句。

他緊握住她的手腕,眼睛更亮,笑容止也止不住,說:“你舍不得殺我。”

看他這副樣子,不知道為什麼,商挽琴更生氣了。她正想說點什麼,他卻一把抱住她,不管不顧地親過來。

一時間,她分不清那淡淡的鐵鏽味是來自於她自己,還是來自於喬逢雪。她隻知道嘴裡那股腥甜的味道忽然加重,又混入了苦澀的草藥味道。她呼吸時也是這樣的味道;這氣味並不濃鬱,淡淡的卻能不知不覺充斥整個大腦,讓人不知不覺上癮。

上癮——原來她也想念這樣的味道。她的手不知不覺拂過他的鬢發,被那疏鬆如雪的質感驚醒,才忽然發覺了這點想念。

叮鈴……

腰間的追龍鈴搖響,鈴聲古樸清雅。

進入坐忘穀以來,商挽琴已經聽過很多次追龍鈴的鈴聲。

但這一次,她感覺到了什麼,瞳孔猛然縮緊。

她猛地推開喬逢雪,手肘下沉擋在追龍鈴前,但——

已經晚了。

追龍鈴中,陡然冒出一股黑煙。那黑煙源源不絕,轉眼就在半空形成一道人影。人影尚未徹底成型,卻已經奔向喬逢雪,身下黑雲滔滔,仿佛海面怒吼的波瀾。

轟——

璀璨的光芒一閃而逝。

一道雪花狀的巨大冰牆倉促形成,勉強擋住黑煙的攻擊。當煙塵散去,冰牆後的喬逢雪捂著心口抬起頭,神情恢複了冷靜,唇邊卻溢出一絲發黑的血液。

“咳……咳咳……”

冰牆寸寸破碎,他喉嚨裡冒出壓抑的咳嗽聲。

這時,黑煙才終於化為完整的人形。玄色長袍、長發披散的男人,戴著黑底紅紋的詭異面具,一雙眼睛跳躍如地獄之火,抬手抵住冰牆的中心。

“喬逢雪。?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吞天叫出這個名字,一字一句。他聲音裡沒了往日的愉悅,沒了那種故作的輕鬆或時不時的高高在上,隻如一粒粒冰雹砸下來,是又冷又硬的三個字。

——你xxxx的吞天!果然坑她,追龍鈴有問題!

商挽琴在心裡罵了一句,抬腿就想往前走。

“鬼羽,你彆動。”吞天的聲音輕柔了一些,但還是冷,冷得帶了點扭曲,咬牙切齒似的,“你殺不了他,我來。”

哢哢哢……

冰牆不斷破碎。

喬逢雪直起身,揩了揩唇邊的血,盯著吞天,忽然笑起來。他說:“怎麼,你也喜歡音音?”

商挽琴一瞬間驚悚至極,心想喬逢雪突然說什麼鬼東西,他還不如說吞天熱愛異裝癖平時是個女裝大佬半夜會起來跳肚皮舞,還稍微更可信那麼一點點。

看,吞天背影不動如山,但周身鬼氣倏然洶湧狠戾,顯然也是被這猜測氣壞了。對他來說,大概就是指著冰庫裡凍了十年的魚說“你暗戀它”一樣侮辱人?

吞天什麼話都沒說,但周身鬼氣已經齊齊撞了上去!

冰牆倏然破碎,但喬逢雪的軟玉劍已經交織成網。網中有冰雪飄灑,凍結鬼氣,甚至反過來試圖侵蝕吞天。

僵持之際,喬逢雪對著吞天,笑說:“可惜你再喜歡音音也沒用,音音心中隻有我,你看,她連力量都與我同源,模樣也相似。”

“……豎子敢爾!”

吞天氣得都破音,頭發都快豎起來了。他抬手一揮,手中鬼氣化為十八般兵器模樣,燒著暗紅的火焰,猛地咬上冰雪,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被我說中,氣急敗壞了?”喬逢雪卻更笑,抬手抓住軟玉劍。鋒利的劍刃割破手掌,流出的血液化為薄紅的霧氣,散入冰雪之中。刹那,冰雪更盛,再次凍結鬼氣。

“你急什麼?我還沒說完。”玉壺春的門主笑著,臉上血痕未乾,眼睛裡燒著奇異的光,“音音和我婚禮已成,她便是我過了門的妻子,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覬覦她?”

哢擦。

這一次,是被凍結的鬼氣裂開的聲音。

笑聲響起。先是悶著的、輕微的笑,很快變成放聲大笑。

砰——!

吞天竟徒手錘碎了一塊冰雪。他笑得喘不過氣,斷斷續續道:“什麼玉壺春門主,不過也是個自欺欺人的蠢貨!婚禮?妻子?逢場作戲,你還當了真!”

“鬼羽是我的徒兒,我親手錘煉、塑造出的徒兒,她會將你一個病懨懨的廢物放在眼中?簡直可笑!”

喬逢雪沒有說話,可笑容變淡了,眼神也淩厲起來。他周身冰雪大盛,軟玉劍如遊龍飛出,直指吞天命門。

吞天也不甘示弱,大笑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