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三章 分岔(1 / 1)

淩言冰失明, 這件事在玉壺春內部引起了一點小小的慌亂。

淩言冰的房間裡,大夫們來來回回,不停地診斷、討論。

整個過程中, 淩言冰表現得非常激動。他一直在大喊大叫,一會兒說“我不信我會失明”,一會兒又哀求說“一定要治好我”,還拉著喬逢雪,不停地說“好兄弟, 再幫我一次”。

喬逢雪一直在安慰他, 說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但當他跨出房門, 表情卻很凝重。

商挽琴一直等在門外,此時立刻問:“表兄,淩公子究竟怎麼了?他的眼睛……還能好嗎?”

原著裡, 在這個時間點, 失明的人是喬逢雪。

那段劇情她看得比較仔細, 大概還記得, 喬逢雪失明後,心情一度非常低落。淩言冰不斷安慰他,說什麼“逢雪的病,包在我身上”、“你放心,在你好起來之前,玉壺春我幫你看著”——然後看著看著,就把喬逢雪的基業和妹子都給撬走了, 還將他本人也掃地出門。

可現在, 喬逢雪好好的,失明的人成了淩言冰。

商挽琴本該高興。

但是,劇情的意外變化, 帶給她一種失控感,由此產生一點輕微的焦慮。因此,她神情不太好,就好像真的在擔心淩言冰一樣。

喬逢雪盯著她,過了一會兒,才垂下眼,說:“恐怕不容樂觀。”

商挽琴沉默了。原著裡沒有這段情節,淩言冰一直活蹦亂跳到了十年後。

劇情為什麼變了?是她帶來的蝴蝶效應,還是……

懷著這種疑慮,商挽琴問:“是因為之前中的毒?可是,青萍真人不是說,毒已經全拔了?”

“——人的身體十分複雜,也十分精妙。毒雖除儘,但那毒素畢竟在淩公子體內纏綿許久,不可能全無影響。”

一道硬朗的聲音傳來,隨之,一名男人從屋內走出。

他身材高大,年約五十,生了一張清臒面容,留著短短的山羊胡,左邊眉毛上有一粒紅痣。

這是一副儒雅又聰明的長相,令人一見就覺得此人不凡。

“鄭醫仙。”商挽琴見禮。

這位就是回春樓的樓主,大名鄭醫仙,也確實是人如其名的神醫。天下人人都稱他為“鄭醫仙”,叫的不是名字,而是發自內心的尊稱。

原著裡,他是少數幾名沒有背叛喬逢雪的成員,在未來那場腥風血雨裡,因寧死不從,而被淩言冰折磨至死,還殺了他一家老小。

而現在,對未來一無所知的鄭醫仙,正在儘心儘力地救治淩言冰。

商挽琴問他:“鄭醫仙,淩公子失明,果然是因為中毒?”

鄭醫仙點頭:“十之八九。那毒本就厲害,對人體損傷極大。雖然青萍真人出手,救回了淩公子的命,可惜啊,淩公子中毒太久。”

他搖搖頭,又轉向喬逢雪,說一些具體的病情。

商挽琴聽著聽著,慢慢相信,淩言冰失明就是他倒黴,不是人為乾涉的結果。她心裡輕微的焦慮慢慢散去,神情也慢慢舒展開。

喬逢雪又看了她一眼。

他們又商量了幾句,最後,喬逢雪對鄭醫仙拱手一禮,鄭重道:“鄭醫仙,落月山莊那邊,我實在不能耽誤。言冰就交給您了。假如,之後言冰還出現了什麼狀況……”

他語氣微不可察地一頓:“都麻煩鄭醫仙儘力而為。”

鄭醫仙道:“這是自然,門主不吩咐,我也會對病人儘心。倒是門主,自己身體也不好,還是早些回去休息,準備前往落月山莊才對。”

喬逢雪頷首。

鄭醫仙才剛回去,這時候,又有一人從屋裡走出。少年神色疲憊,寫滿擔憂和茫然。

“商姑娘……喬門主。”厲青鋒遲疑著,“淩大哥的眼睛,是好不了了嗎?我聽見你們的話了。”

他猶豫片刻,到底狠狠心:“喬門主,之前您邀請我去落月山莊,我……我很感激,但淩大哥成了這樣,我還是不去了!我留下照顧淩大哥!”

商挽琴一聽,就悄悄看喬逢雪一眼,心想:原來你已經邀請過了?

喬逢雪歎了口氣:“青鋒,你是個好孩子,但你留下有什麼用?你是醫術比鄭醫仙高明,還是這玉壺春裡缺了人手,照顧不好言冰?”

“我……我沒有這個意思!”厲青鋒用力搖頭,“我就是,我就是覺得……我不該丟下淩大哥……”

內容很堅決,但語氣稍顯軟弱。商挽琴暗暗評估,覺得隻要喬逢雪再多勸一勸,厲青鋒就會答應了。畢竟,落月山莊是個很難得的機會。

這位原著主角就是這樣的人,有點“人之常情”的軟弱和猶豫。你不能說他是個壞人,但也很難認為他是個特彆好的人(尤其在喬逢雪的襯托之下)。

但,假如喬逢雪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定要從淩言冰和厲青鋒裡挑一個當好兄弟、帶去落月山莊,那還是厲青鋒吧!至少,原著劇情裡,厲青鋒在落月山莊找到了第二塊骨牌。她可以利用……

商挽琴已經展開聯想,並盤算起將來的事。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隻聽喬逢雪輕歎一聲。

“既然你堅持,那就算了。”他不無遺憾,也不無理解,柔和的語氣帶著無限的讚許,“青鋒,你果真是個好孩子。”

厲青鋒看著他,有些怔忪,有些惘然,也有些驚訝;就像是,他也沒料到,喬逢雪勸了兩句之後,就輕而易舉地放棄了。

商挽琴也有點愕然,使勁盯了喬逢雪兩眼。

但她反應得快,下一刻就端正神情,一臉嚴肅地說:“是啊,表兄你做得對,青鋒擔憂他大哥,我們何必強人所難。青鋒,你就留在這裡,安心照顧淩公子吧!”

“啊?嗯,嗯……!”

厲青鋒回過神,重重點頭。他到底是感激的,又抱拳一禮:“喬門主,您的深情厚誼,我厲青鋒記下了!”

喬逢雪微微一笑,應下了,卻並不是多麼在意的樣子。比起原著中,他快速認下厲青鋒當兄弟,之後就巴心巴肝、掏心掏肺地對兄弟好,什麼天材地寶、稀有功法、搶手機遇,都全堆在兄弟面前……

相比起這種待遇,他現在這淡淡的模樣,可就差得太多了。

商挽琴注意到了這點。

她心情有點矛盾,一方面有些開心,覺得喬逢雪遠離那二人組是件大好事,但另一方面……

突然失明的淩言冰,還在裡頭躺著呢。

假如“劇情”從現在開始改變,今後會如何?蝴蝶扇一扇翅膀,最終引起風暴;角色命運的偏差,最終又會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而她自己,要如何把握這些改變呢?

商挽琴想著想著,就有些出神,連厲青鋒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她都沒注意。

之後,還是喬逢雪輕輕一拍她的肩,說“該回去準備了”,她才猛地驚醒,嘴上打個哈哈,心裡還轉著亂七八糟的念頭。

一心二用,笑得就敷衍。

喬逢雪看了她兩眼,冷不丁道:“你在擔心什麼?”

商挽琴還琢磨劇情呢,就隨口道:“哦,我在擔心淩公子,他真是倒黴,中毒又失明,不知道能不能康複。”——最好彆康複,死了算了。

喬逢雪微微皺眉。

他沒再說什麼,隻跟著“嗯”一聲,也像很擔心似的。

回去的路上,他狀似不經意地說:“表妹,你也彆太擔心。”

“呃……我?擔心什麼?”商挽琴沒反應過來。

“擔心言冰。”他目不斜視,“你一直表現得很焦急。我還以為,你並不喜歡言冰。”

商挽琴心想:誰擔心淩人渣啊,你不懂,我那是焦慮劇情突變。

這話不能明說,她隻能打哈哈:“怎麼會呢,表兄,你一定看錯了。”

“哦,是我看錯了?”

“嗯嗯,你看錯了。”

喬逢雪忽然停下腳步。

商挽琴回頭,見他神情有些失落。

“想來,是我這個表兄當得不夠好,”他歎氣道,“表妹都學會和我說謊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勉強笑了一下,仿佛在安慰她。然而,這種強顏歡笑,隻讓他顯得更憂鬱。

商挽琴挺看不得這個的。

“你又演我吧?”她小聲地、不是很確定地嘟噥了一句,“好吧好吧,我說,我是……我隻是擔心,淩公子突然失明,表兄你會不會擔心太過,乾脆不去落月山莊,留下來照顧他!那可就犧牲太多啦!”

這也不算完全的謊話,所以她說得理直氣壯。沒錯嘛,她就是一直擔心,喬逢雪要按原著劇情走,頭也不回地衝去為淩言冰、厲青鋒犧牲。那她的計劃怎麼辦?與其讓他給小人當墊腳石,還不如幫幫她呢!

喬逢雪抬起目光。

透過那憂鬱的外殼,他冷靜地評估著她神情的真偽。見她神色輕鬆,眉眼輕盈得如夏花絢麗,他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

“噢,原來如此。表妹還當我是孩子呢?”他輕描淡寫,還走上前去,輕輕一摸她的頭,“放心,我知道輕重。”

商挽琴不妨被摸了摸頭,一怔,嘀咕:“我看你才是拿我當孩子。”

他莞爾:“表妹本來就是。”

“都說了我已經十九了——十九了!”

兩人並肩,徹底離開了那氣氛低沉的小院。

……

淩言冰的房間裡,溫香也在其中。她正深深蹙眉。

有回春樓的同伴問她:“溫香姑娘,你與淩公子交好,一定很擔心吧?”

她便一臉惆悵,搖頭道:“我與淩公子相識不久,隻是看著前些天還健康的人,今天就……心裡難受。”

同伴安慰她:“咱們醫者,總要面對這些。你啊,彆太心軟,太心軟是當不好醫者的。”

溫香鬱鬱點頭。

然而,她心中一片冷漠,隻有冷靜的估量。

淩言冰竟然瞎了,那就徹底不成了。鄭醫仙的話她聽見了,連他都說恢複不了,那就隻能是這個結果。

可惜她剛剛才鋪好的交情,這會兒就成了白用功。她還不能馬上斷了,不然容易被人戳脊梁骨。

淩言冰沒有利用價值了。

那這玉壺春的可造之材……商玉蓮?不行,她已經對自己有了意見,而且這位副門主年齡擺在那兒,不可能再有進一步發展。

其他樓主?要麼年紀太大,要麼實力不夠,要麼沒有能攀附的餘地。

年紀輕、潛力大,還能方便結交的……

其實商挽琴並不是一個很壞的選擇……她本性不壞。從翠屏山回來的路上,她體貼過自己……

不,那隻是多麼微小的恩惠,小得根本稱不上“恩惠”,她怎麼就當回事了?

況且,且不說她們關係這麼僵,商挽琴願不願意接受她的示好,就算可以……女人又不能娶她!而天底下,又有什麼關係比婚姻更牢固?

溫香心亂如麻,眼中一時清明,一時黑沉。

最後,她眼神徹底暗下,冷冷地想:如果玉壺春裡無人可用,何妨看看玉壺春之外!

在她裙子的內袋中,裝著一張紙條。紙條是今天莫名出現的,沒有落款,隻寫了這麼幾句話: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玉壺春門主有眼無珠,姑娘何不另擇明主,自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

——三月初三,喬逢雪不在門中。卯時三刻,城東文君廟,等候姑娘大駕光臨。

*

既然淩言冰失明,自然去不成落月山莊。

喬逢雪思來想去,叫來江雪寒,讓他做好準備,一起出發。

江雪寒非常高興,努力抑製著興奮,端出穩重的模樣,其實出門之後就悄悄握拳、蹦了一下,飛快跑回去收東西了。

商挽琴看見了這一幕,在心中嘲笑了他兩句,又感歎劇情是真的變了。

她已經收好了行李,見還有些時間,就又去廚房晃了一圈,蹭了不少方便保存的點心。

巧的是,回去路上,她又碰見江雪寒。

江雪寒抱了一個小包裹,站在翠綠柔軟的柳樹下,神色時而惆悵、時而喜悅,時而又雙眉緊鎖,好像在糾結什麼。

商挽琴沒忍住好奇,走過去問:“你在乾什麼?”

江雪寒看向她,臉上那種糾結的神色更加明顯。

“溫香姑娘送了我傷藥。”他簡單地回答一句,神情竟有點凝重,“但是,我……”

江雪寒有些迷茫地回憶起剛才。

剛才:溫香匆匆而來,將傷藥遞給他。她想要微笑,但纖柔的眉毛止不住地擰起,透出無限的擔憂……以及欲言又止。

他忍不住就問她,在煩惱什麼,是不是淩公子的病情。

她點頭,又搖頭,還是那樣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再三追問,她才猶豫著說:“江公子,我隻是……有些為你不平。”

他愕然:“為我不平?”

溫香歎息道:“是啊,江公子追隨門主多年,可這一回去落月山莊,門主先想到的卻不是……還是淩公子出了事、厲小公子拒絕同行,門主才叫了江公子。這也太……”

她忽然不說了,帶點慌張地道歉:“我不該說這樣的話!我並沒有想離間……都是我的錯!江公子,請你忘了我說的吧!”

然後,她就急急忙忙離開了。

隻留下江雪寒,抱著這些傷藥,徘徊在柳樹之下。

真奇怪……

他想,明明不久前,他還在為得到了這個機會而欣喜,還在感謝門主提攜他。但忽然之間,他心裡盤旋的就隻有這一句:

——還是淩公子出了事、厲小公子拒絕同行,門主才叫了江公子。

江雪寒有點迷茫地想:這可真是太不公平,太讓人寒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