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上了十天幼兒園……啊不是, 是辜樓主特彆指導的基礎法術課,商挽琴自認進展順利。
她每天都得到辜樓主的誇讚,並得到厲青鋒少年不服氣的眼神。
辜樓主還特彆告知商玉蓮:“阿蓮, 你從前怎麼沒說過,音音這麼有法術天賦?可惜了, 要是能從小打好基礎, 她一定會是非常優秀的驅鬼人。不過, 現在努力也為時不晚!”
辜樓主是那種非常喜歡教學、也非常盼望學生能學出一番成就的好老師,還尤其喜歡鼓勵學生。
所以, 商挽琴也很喜歡她。
商挽琴完全沒有“大佬冒充幼兒園學生考試”的羞恥感, 反而非常得意,每天都昂首挺胸,像隻翹尾巴的貓, 時不時還拿尾巴尖掃一下彆人, 比如厲青鋒、商玉蓮。
對厲青鋒, 她會說:“少年,你想超過我,還差得太遠啦!記得要好好學習, 天天向上哦!”
對商玉蓮,她會說:“小姨, 你看, 像我這樣的良才美玉,是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典範, 你很要為你從前看不上我而道歉。”
那二人反應各不相同。
厲青鋒是被她氣得連續三天熬夜學習, 最後頂著大大的黑眼圈,實在撐不住,在課堂上睡著了。然後被辜樓主拎起來, 溫聲責備,讓他“不要急於求成”。
商玉蓮本來還有點小驕傲、小得意、小刮目相看,被她這麼一嘚瑟,就覺得氣悶。
她罵又覺得不對,誇又誇不出口,隻能背後和好友抱怨:“你說說,你說說!這是一點都不招人疼的性子!她要是能和人家阿玉學學……”
辜樓主就打斷她,溫和但認真地說:“阿蓮,我老早就告訴你,不要總把孩子和彆人拿去比較。你這樣說,孩子會傷心,也會覺得你偏心,不容易跟你親近了。你明明是心疼音音的,何苦將她往外推?”
商玉蓮擺擺手,本想不在意地說一句“自家人哪有那麼講究”,可轉念一想,想到之前外甥女跟自己客客氣氣,好不容易現在多了點親昵,嘴邊的話就停住了。
她還想逞強:“什麼話,那人家阿玉性子好,可不就值得學習……”
“性子好?我看人品好才更重要。”辜樓主再次打斷她,這是不尋常的,但她沉下臉,顯然是有些不高興了,“阿蓮,回春樓的事我是管不著,可你難道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罰溫香?”
“我……”
“你到底在偏心什麼?我今天真要說你一句,你真是自欺欺人。雖說門主叫人貼了公告,把那二百兩銀子的事都推到了金玉樓身上,但溫香在其中起了什麼作用,你又瞞了什麼,真當我看不出?”
商玉蓮沉默了。
半晌,她歎了口氣:“我也不是想偏心,隻是……你知道,阿玉是我看著長大的。你要說我看不出她有心機,那是笑話。可她那家裡,她沒點心機怎麼活?音音是我親外甥女,阿玉卻也和我親人無異啊!”
商家原本是北方人,雖然不是官宦世家,卻因為經商有道,家境十分殷實。
商玉蓮這一代是三個姐妹,她的姐姐嫁到了金陵喬家,妹妹則和一個驅鬼人私奔了,一度被看成家裡的恥辱。
但後來,商家家道中落、長輩接連去世,商玉蓮南下加入玉壺春,也順帶看望姐姐。就是這麼認識了溫香。
當時,商玉蓮的姐姐,也就是喬逢雪的生母,已經去世。而她那私奔的妹妹,也傳來“夫婦雙雙遇難、女兒失蹤”的消息。
隻剩一個小小的喬逢雪,還被喬家搞丟了。
商玉蓮滿心的悲傷和思念,就寄托在了幼小的溫香身上。不知不覺,她將這女孩兒當成半個女兒。
而商挽琴回來時,已經過了十八歲,是個大姑娘了。商玉蓮一開始非常高興,但很快她就發現,這孩子性格頑劣、霸道驕橫,和她這個小姨都敢頂嘴,還專愛挑著溫香欺負。
商玉蓮就不高興了。血緣是血緣,可她對溫香也有很深的感情啊!
隻是,過去她總覺得,什麼都是音音的錯,所以理所當然偏著溫香,並不覺得自己不對。
可如今,她發現溫香的心機超出了她的想象,而音音也並不是她想的那樣一無是處……商玉蓮就發愁了。
該怎麼辦?她自己也不明白。說來好笑,三十多歲的人了,去哪裡也都被尊稱一聲“商姑姑”,其實她連家事都處理不好,還逞強不願讓人看出來。
商玉蓮拉著好友,訴苦半天,最後道:“清如,你得給我出個主意!”
辜樓主全名辜清如,人如其名,是清澈如水、柔和如水,卻又不失水之柔滑的人。她笑起來,握住好友的手。
“我看音音是個真誠的好孩子,阿蓮,你也彆想這麼多,彆什麼都自己瞎來。”辜清如道,“你隻要好好將你剛才和我說的,都告訴音音,讓她知道,你這個小姨也不是全知、全對的完人,讓她知道你有關心她,也告訴她,你為什麼偏著溫香,這樣就好。”
商玉蓮有點迷茫:“這樣就夠了嗎?”
“至少,這是第一步。”辜清如鄭重其事道。
*
商挽琴並不知道這場小小的閨蜜對話。
她正在對喬逢雪炫耀自己的法術進步。
“……門主,玉壺春的門主大人,看見了嗎,錯過我這樣優質的人才,是你大大的損失呀!”
商挽琴叉著腰,非常驕傲。
喬逢雪正喝藥。用一隻薄胎青瓷碗,潤得像玉、通透如光,舉起來的時候,能看到碗裡的藥汁晃動。
他手指按在碗壁上,就是最漂亮的裝飾。
喝完了苦藥,他偏過頭去按了按嘴邊的汁,才回頭道:“嗯,你說得對,實在是我作為門主的損失。不過,作為表兄,我應該沒有損失吧?”
“沒錯,作為表兄,你不僅沒有損失,還賺了!”商挽琴立即伸手,甜甜笑道,“所以,是不是該給些獎勵啊?”
他想了想,故作嚴肅:“我應該給什麼樣的獎勵,才配得上表妹的進步?”
“錢!”商挽琴鏗鏘有力。
喬逢雪嗆了一聲笑,單手支著額頭,含笑看她片刻,才道:“好,要多少?”
這下,商挽琴就想了一會兒,才試探道:“五兩銀子?”
金陵城中,五口之家普通過一年,大約要花一百兩銀子,平均一個人一年要花二十兩銀子。
因此,五兩銀子大約是一個人三個月的花費。
基礎法術課進步而已——幼兒園發小紅花而已,肯定不值得三個月工資獎勵的。所以,商挽琴隻是在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等著喬逢雪坐地還錢。
但他隻是笑著,對她招招手。
商挽琴走過去,他又示意她伸出手。
接著,他拿出一隻方形木匣,放在她手上。
“打開看看。”他說。
商挽琴心想,怎麼了,專門拿個盒子裝,盒子還挺大,莫非給了一疊銀票?她心臟還砰砰亂跳了幾下。
打開一看,眼前亮起一道明光。定睛才看清,那是一條水晶瓔珞,也就是一條大項鏈,上面綴滿大大小小的水晶珠,又以金珠間隔,中間還垂了一個明顯的掛飾,是……
“長命鎖?”
商挽琴撚住那掛飾,反複看了看,確定一面刻著“長命百歲”,一面刻著“福壽綿長”,是鐵板釘釘的長命鎖。
“這是給我的?”她抬頭。
喬逢雪笑道:“不是給表妹的,難不成是拿給表妹觀賞的?”
“這水晶瓔珞一看就很貴……可是,為什麼中間要垂個長命鎖?好怪啊。”商挽琴挑剔,“這是小孩子才戴的!”
“表妹與小孩子,也並不差多少。”
商挽琴憋了憋,嚴肅道:“表兄自己戴長命鎖還更合適呢!”
他隻是笑,目光溫和,但透著堅持。
商挽琴猶豫了一下。她隻想要一點獎勵,當個玩笑,可這瓔珞這樣貴重,她收了真的好嗎?
可轉念一想,他敢送,她有什麼不敢收?
就大大方方道:“好吧,多謝表兄,瓔珞很漂亮。”說著,就想關上盒子。
喬逢雪卻說:“戴上看看吧。”
“現在?”商挽琴不明所以,還有點不好意思,“我都沒打扮呢,這瓔珞圈華貴,要襯一襯才好。”
“旁人或許需要襯托,但表妹一人足矣。”
商挽琴一怔,忽然噗嗤一笑:“好,試試就試試。可表兄,若不是你已經把話說得再明白不過,我還要以為你喜歡我,在暗示什麼呢!”
她一直有個小訣竅,上輩子學會的。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但是又想儘快放下,那就不要藏著掖著,反而要大大方方、隨隨便便地打趣他。
淺淺的喜歡就像薄薄的水,越藏越靜水流深,而越曬出來,就蒸發得越快。
商挽琴這樣調侃一句,就覺得心思明朗一分。
然後她戴上瓔珞圈,低頭調整一下位置,確保長命鎖垂在正中,又笑著抬頭:“好看嗎?不會像偷寶石的烏鴉吧……表兄?”
卻見喬逢雪有些怔怔地看她。
商挽琴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晃,稀奇道:“你發什麼呆,總不能是被我驚豔了?彆逗啦,就一條瓔珞,哪有那樣誇張的效果。”
他才回過神,卻仍慢了一拍,又咳了一聲,才微笑如常。
“果然是適合表妹的。這條瓔珞是我特意選的,想著表妹適合什麼樣的首飾,最後才決定的。選了有些日子……不是隨意拿的。”
他好像在若有若無地解釋什麼。
商挽琴聽懂了這一層含義,可她並不明白他具體在解釋什麼。最後,她決定歸結為:喬逢雪就是喜歡這麼文縐縐、含含糊糊地說話啦,可能這就是當領導的通病,不愛把話說明白,就愛玩暗示。
她才不吃這一套咧。話不明說,就是不想讓人聽懂,就這麼決定了!隻要自己不內耗,內耗的就是彆人!
於是,她收好瓔珞圈,再次道了謝,就高高興興離開了。
下午還要上課呢!
留一個喬逢雪,望著她的背影,望著那被輕快合上的門扉,竟是好一會兒回不過神。
他想:她竟不多問一句,我是什麼意思?她從前都會多問一句的。
從前——在她決定離開玉壺春前。
半晌,喬逢雪撐住額頭,喃喃道:“難道還真是懂事了……嗯,也是好事。”
是好事吧?他閉上眼,隻覺有些疲倦。也許是公務太多,要考慮的事情太多,才覺得疲倦……罷?
他決定不再多想。
他是個做了決定之後,就會立即執行而且執行到底的性格。但這一次,他明明已經決定不想,卻還是在忍不住地走神。
那支珠釵……已經不在了。
因為她住在他的院子裡,她的東西又被溫香攤開過,所以他非常清楚,在她所有的隨身物品裡,沒有那支珠釵的影子。
是扔了……還是當了?對了,她去過城西的當鋪,眼線回報過這一點。那之後,她身上的錢就多了不少。果然是當了吧。
就那樣不喜歡。
雖然是他不好,但那……其實也算他苦心挑選了許久的結果。
喬逢雪換了個姿勢,莫名有點煩悶。最後,他歎了口氣。
大概這就是認真當兄長的煩惱吧?可真是不容易。
不過那家當鋪……
青年深深皺眉。
片刻後,他開口喚道:“千絲樓。”
陰影中立即浮現一道人影。那幾近於無的存在感,和運轉自如的隱身法術,令喬逢雪都要讚歎一聲。
但是,隨之響起的聲音,卻和這高明的功法毫不匹配。
“屬……屬下在。”那聲音纖細柔軟,帶著深深的不安,“門主叫屬下,是,是有什麼事吩咐呢?”
啊,對了,這時候的千絲樓樓主是這個人……喬逢雪想起來了,登時生出一點無奈,捏了捏鼻梁。
他沒有過多表現出這種情緒,隻淡淡道:“兩件事,第一,去查一查城西的張記當鋪,無論發現什麼,都回來稟報。”
“第二,這段時間暗中跟著表妹,保護好她。”
“是……屬下領命。”
那影子後退,但又抬頭,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問:“門,門主……屬下隻需要暗中跟著就可以,對嗎?不需要露面,也不需要和陌生人說話……?”
喬逢雪一默,還是維持平靜:“嗯,不需要。”
“太好了……多謝門主!”
那影子高興了一些,無聲地退走。
喬逢雪總算能徹底表露無奈。他搖搖頭,起身走到窗邊。
二月中旬的風,終於有了一絲明顯的暖意。在這樣日光溫暖的時候,他也不再需要裹緊厚厚的裘衣,而眼睜睜看旁人春衫輕薄。
他看著玉壺春,看著這片自己治理下的平靜建築,又看向遠處起伏的、魚鱗般的民宅屋頂。他曾以為自己可以護住這一切,也以為旁人都願意被他護住。
然而……
他唇角彎起。
“再來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