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大團圓

【阿父,我和妹妹回了洛京的家………】

無塵最後一次收到長離的傳音符是在數月前，傳音中他還聽到長樂遠遠喚兄長的聲音。兄妹一切安好，他該安心才是。

可從收到這張傳音符後，無塵便一直看著跟前一朵金色的蓮花走神。

他鮮少有這樣神思不穩的時候,長離和長樂回了洛京等霖霖回家,他也有很久不曾見過霖霖了。

自那日在望月洲分彆,他本是決定留在長生天百年，如霖霖所願等她徹底成長起來。

哪怕未來霖霖與他為敵,他仍然期待霖霖來長生天見他。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無塵想。

金色蓮花在消失，像流沙在風中融化，卻又很快恢複了蓮花本來的模樣,如此循環往複。

無塵看向眼前的金色蓮池。

他以為霖霖定會好好利用這百年時間,卻不想霖霖從始至終從未想過站在他的對立面。

而霖霖面對的不是百年，是漫長的千年。

閉死關於修士而言是常態,要麼進階，要麼身死道消。

他知道霖霖必不會是第一種，隻是成神必然要付出代價，即便是上古神祇也不例外。

他想過霖霖未來站在他的對立面，卻從未想過霖霖永遠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可能。

倘若過去重演，他是不是要再一次永遠地失去她。

“嗡——”

刺耳的共鳴將長生天的結界震碎，那些裂縫如蛛網般漫延，分明是即將潰散的模樣，可瞬息間那些蛛網便消失,結界恢複如初。

長生天引起的震蕩似突如其來的驟雨，無塵感知到什麼，他看向前方。

遠處赤足而來的僧人正是伽藍。

無塵心中生出一絲厭煩。

金色蓮池在拒絕伽藍的靠近。

伽藍尊者分明走近了金色蓮池，卻也再也無法往前走一步,那可怖的力量仿佛下一秒便要將他神魂也碾碎。伽藍看著面前那一片沒有邊際的金色蓮花，內心深知他力量的深不可測。

即便是被束縛在長生天，無塵那可怕的力量依然讓人驚懼。

伽藍不再踏入金色蓮池，轉身返回佛塔。

無塵坐於蓮台上，心緒煩亂。

長生天一成不變，這裡的時間對他而言也沒有任何意義。

百年時間於修士而言不過彈指間，可如今對他而言卻顯得格外漫長。

長生天的結界布滿蜘蛛般的紋路，金蓮泯滅又重生，如此循環往複。

無塵並非不曾想過立刻離開長生天，可他答應過霖霖百年內留在長生天，等她來長生天找他。

霖霖既說了會來長生天找他，便一定會來。

他不能違背和她的約定，一意孤行站在她的對立面。

那絕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

就在佛塔中所

有人心中惶惶不安的時候，那暴動的力量似乎在一瞬間被什麼生生壓了下來，長生天恢複了最初的平靜。

佛塔中的伽藍也鬆了口氣。

金色蓮池中，容貌端美的青年坐在蓮台上，目中看向不知名的遠處，像是透過那金色的結界看向思念之人所在之地。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十年，又或者更久。

起初，無塵尚且能夠壓製自己內心無名的躁動，可隨著時間越長，他心中莫名的不安也越來越深重。

他被困於長生天一千多年，在此等霖霖他不覺得百年漫長，若不能等來霖霖，不過是一切回到原點罷了。

無塵心頭有一瞬滯澀，這種感覺對他而言陌生又熟悉，三百年前失去霖霖的痛苦喚醒了他被封印的記憶，那也是無塵活了一千年第一次體會到那種刺痛的感情。

滿池金蓮化作金色流沙，那原本被禁錮在長生天的恐怖力量瞬間將結界震碎，裂開的紋路出現了極深的猩紅裂口。

那是力量的主人毫不收斂自己的力量。

眼看那力量以一種極其可怖的模樣吞噬長生天，坐於佛塔中的伽藍看向那結界內湧動的力量，神色凝重。

就在此時，天地靈氣突然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伽藍不曾覺察，可無塵身為修仙界唯一的“返虛”境的強者，能夠感應天地法則，自然也能夠感應到因此方世界誕生了神祇而讓使得這個世界的靈氣變得更加純淨充盈。

是霖霖。

她成神了。

長生天暴動的力量在一瞬間平息下來。

無塵坐於蓮台上，原本緊握的手稍稍鬆開，滿池金蓮也恢複了原來盛開的平和無害模樣。

不多時，他便感應到霖霖的氣息，就在結界外。

無塵心中泛起的感情交織在一起，讓他一時間自己也無法辨認是什麼，唯獨思念的感情最是讓他心神動搖。

熟悉的身影踩著水面朝他走來，見到他時，她眉眼溫柔地彎起：“夫君，我來接你回家。”

有風溫柔撫過金色蓮花，所有壓抑的躁動灰飛煙滅，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面前的女子已然恢複原本的容貌，那是他最初熟悉的模樣，無塵目光從始至終無法從她身上移開，溫柔應聲：“好。”

林霖走到他身前，與此同時，長生天的結界消失了。

感應到結界消失後，無塵並未從蓮台下來，而是執起林霖的手，很自然地與她說起：“霖霖可是去洛京見過長離和長樂了？”

“嗯。”林霖笑著說：“明日便是除夕，如今凡人境十分熱鬨，孩子們也在等你回家。”

聽著霖霖的話，無塵恍了下神，遂而起身牽著她的手：“好，我們回吧。”

洛京下了一場大雪，整座王都銀裝素裹，一眼望去是一片無垢的白。分明是嚴寒的深冬，卻絲毫不影響這條街道的熱鬨景象。

行走的商販吆喝叫賣，路邊餛飩攤

子冒著熱氣，路人絡繹不絕。

如此平常的畫面構成了凡人境最尋常、熱鬨的煙火氣。

在這樣的熱鬨的煙火氣中，人群中是氣韻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兩人。他們身著尋常法衣，儘管已經斂去了自己的氣息，可那過於出眾的容貌還是引來人們的駐足。

“眼看明天就是除夕，我才想起來沒準備新衣。”謝長樂與兄長來到一家成衣鋪子前，修士寒暑不侵，法衣本身不染塵埃，穿在身上也無需每日替換。她在凡人境生活的記憶並不多，一時間才沒想起來這件事。

“無妨，實在來不及，我們準備法衣便是。”謝長離溫柔地笑著安慰自己的妹妹：“法衣無需擔心尺寸不和，正好我精通煉器之法，在明日來之前定能準備好。”

“入鄉隨俗。”謝長樂看著面前色彩明豔的尋常布料，手指撫過，不如法衣輕盈舒適，花紋卻很好看。她說：“說起來，我已經不記得小時候和阿父阿娘還有阿甕、祖母一起除夕守歲迎新………”

謝長離看著妹妹神色中的那抹不經意的遺憾，自然地開口：“那哥哥陪你一起挑選，龍女和母親的新衣你來挑，剩下的幾人交給我便好。”

聞言，謝長樂回頭看向自己兄長：“哥哥你知道淩霄他們幾個的衣衫尺寸？”

“不知。”謝長離笑著說：“但男子身量在那兒，總不會差太多。放心吧，哥哥心裡有數。”

“嗯。”謝長樂也不懷疑，姬商陸和淩霄身量與兄長差得不多，按照兄長來買新衣確實問題不大。

於是，倆人很快把店裡的成衣看完了，並且挑好新衣。

走出成衣鋪的時候，謝長樂突然想起什麼，說道：“天聿還沒有過來，哥哥你說他會來嗎？”

天聿的事，兄妹兩人已經知道得差不多，加上母親先前提了幾句，倆人也很快拚湊出了真相。

此事與阿父息息相關，也不知那時候天聿去長生天尋阿父到底有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不過又因為母親的緣故，天聿不至於因此事被心魔鑽了空子。謝長離沉思片刻，抬頭對妹妹說道：“放心吧，天聿肯定會來的。”

兄妹二人離開後不久，人群中驟然出現了一個身著黑袍的俊美青年，他五官棱角分明，因著那身屬於上位者的氣勢很難不被人注意到。然而法術之故，周遭的人甚至不曾發現他的存在。

被高階傳送陣傳送到此處的天聿看了眼周遭的凡人，確定此地正是凡人境洛京，也是被義父視為家的地方。

對於義父，如今的天聿已經放下了心結，所以心中並無怨懟。

那日與長離真君兄妹等人分彆後，他便去了長生天，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想要什麼樣的答案他自己也說不清，可等見到義父的時候，他突然就明白了。

義父也明白。

那一日，義父見到他不曾解釋什麼，隻是和從前一樣看著他，笑著說：“如今的你已經不再需要我了，天聿。”

離開長生天後，天聿修為再

一次突破了一個小境界，結束短暫的閉關，便感應到天地間出現了細微的變化，仔細一算，原來百年之期已到。

走出閉關之地，他便看到了一隻眉間有金色紋印的傳信鳥。

傳信鳥身上那熟悉的靈力氣息讓他一下子便知曉其主是何人，然後他便如約來到了此地洛京。

凡人界不便使用法術，思及此，天聿放出林霖給他的傳信鳥，傳信鳥自會給他帶路。

然而就在這時，天聿忽然感知到什麼。

“天聿？”

天聿回過頭，喊住他的是一位容貌陌生卻給他感覺十分熟悉的女子，幾乎是瞬息間他便認出了對方。林霖。

再次見到對方，天聿心中無疑是高興的，他看向站在她身旁的無塵，和從前一樣行禮：“天聿見過義父。”

無塵頷首笑：“一家人無需多禮。”

天聿起身，視線落在無塵身旁的林霖身上，原本沒有什麼情緒的眼裡多了幾分輕鬆的笑意：“我收到您的傳音處理好手上的事物便趕過來了，往後年年我都可以留在洛京與你們一起守歲嗎？”

林霖笑著說道：“自然可以。”

天聿不曾將“義母”二字喊出口，但禮數和態度顯然對林霖十分敬重。無塵看著天聿，當初那個抱著浮木不肯鬆手的小孩已經長大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林霖。

無塵不曾想天聿和林霖會有這樣一段淵源，也不難理解最初相認時林霖為何對他抱著她自己不曾覺察的戒備。

索性他足夠了解她，索性他內心深處終究不願失去她，才沒有做出錯誤的選擇，才沒有將她推遠。

在無塵這麼想的時候，手被霖霖輕輕握住，與他說：“那我們一起回家吧。”

無塵回神，笑著看她：“好。”

林霖抬頭看向面前的天聿：“天聿也一起。”

“嗯。”天聿點頭跟上。

數百年過去，凡人境滄海桑田，洛京的變化也極大，但對林霖而言這裡依舊讓她無比熟悉。

隻是時光留下的痕跡讓她有些怔神。

“霖霖，我們到了。”無塵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

如今林霖已經成神，修為遠在他之上，他本不能察覺到她心緒，隻是因著太過熟悉，隻需一個眼神便能夠感知到對方的想法。

“嗯。”林霖看著熟悉的宅邸，心神微動，最終露出笑來：“我們回來了。”

謝家宅邸一直被封存在長離的芥子空間，又被兄妹二人維護得極好，走進大門的那一刻，不管是一磚一瓦，還是一草一木，都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庭院的紫陽花開得正盛，日光下鮮豔奪目。

“阿娘——”

一陣香風瞬息而至，林霖下意識地伸手將撞入懷裡的阿福抱住，柔聲笑著說：“我們回來了。”

埋入林霖懷裡的謝長樂這會兒才抬頭看向母親身邊的父親。

雖然父女二人三百年未見，他離開的時候她尚且年幼不記事

，可冥冥中的血脈聯係真是奇怪，靈覺感知教她心頭一陣澀意。特彆是當她知道父親被迫困於長生天的真相時。

“………”謝長樂緩了緩，才開口：“阿父，您回來了。”

“嗯。”無塵看著女兒，雖然他一直關注著女兒，但像這樣面對面還是第一次，三百年時間可真長啊。

陪同謝長樂一起過來的淩霄看著這一幕，心中湧上的感覺很奇妙，長樂無疑是真實地被父母愛著的，且兩位都是這個世界的強者。

淩霄有那麼一瞬自慚形穢，他誕生於人的惡意，與長樂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那一瞬，淩霄唯恐他不被允許留在長樂的身邊，心中也為此惶恐不安。儘管他極力掩飾自己的心緒，卻還是被林霖輕易感知到了。

“淩霄。”林霖語氣輕柔帶著笑意：“我和無塵不在阿福身邊的這期間，謝謝你陪伴、保護阿福。”

無塵自然也知道淩霄的存在，但女兒不曾對他的存在感到排斥，他便不會去乾涉女兒的選擇。霖霖以孩子的意願為優先，他自然也不會做這個惡人。

也是這時候，無塵感知到什麼。

龍女和姬商陸走進院子，倆人都是為找林霖而來。龍女過來見到林霖身旁的無塵時，頓了下，然後便移開了視線，既不上前行禮，也不尊稱其為尊上。而是走向林霖：“林姐姐。”

林霖看著龍女，笑著開口：“讓你擔心了。”

龍女笑著搖頭：“我知道林姐姐你一定會回來，一定會成神。”

林霖回來讓姬商陸心中也鬆了口氣，看著面前成神後和從前並無區彆的林霖，他開口：“師妹定然能。”

林霖笑：“嗯，我做到了。”

重逢讓人歡喜，可大家也知道林霖與無塵的相聚更是難得，他們過去的故事在場眾人都略知一二，如今好不容易重逢，大家也都默契地暫時將空間留給他們。

天聿：“義父，明日便是除夕，我與長離兄長看看這府中還缺什麼。”

謝長離看了眼天聿，自然也讀懂了，頷首：“天聿，阿福，你們二人隨我來書房吧。”

“好。”天聿應聲。謝長樂則看向母親，說道：“阿娘，我先去幫兄長，您和阿父剛回來，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給我們。”

“………”林霖如何看不懂，輕笑：“如此便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長樂眉眼彎起，對她來說，母親再一次回到她身邊這件事本身就讓她再無遺憾。

龍女和姬商陸這會兒也都默契地跟著謝長離兄妹離開。

最後，偌大的主院隻剩下林霖與無塵二人。

“孩子們長大了。”無塵笑著感慨，他看向這個和記憶中分毫不差卻少了許多生氣的院子，說：“有了他們，這裡會再次熱鬨起來。”

林霖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封存在芥子空間的宅邸時間也凝固在收入芥子空間的那一刻，看得出這裡的草木有人精心照料。

隻是算算時間，那個時候她和夫君都已

經不在()，父親和母親也相繼離開人世。

最後⑺[(()，這座宅邸隻剩下長離和長樂。

如今不管是她還是夫君都在此回到了這裡，長離和長樂也再次回到了他們身邊，唯獨謝太傅和和端華長公主再也不會回到這座宅邸。

回到她的身邊。

無塵何其敏銳，輕輕捏了捏她手心，柔聲：“霖霖可是想父親和母親了？”

“嗯。”林霖緩過神，看向夫君：“我們都回來了………”

無塵抱住霖霖：“我們都回來了，父親和母親也一定再次回到了這個世間。”

修士境界達到“返虛”境後想要找一個凡人的轉世並不難，隻需付出演算天機的代價，便一定能夠找到對方的轉世。

可無塵從未這樣做過，對他來說，既已轉世，便是另一個人了。

即便有禁術強行喚醒對方前世的記憶，可那樣做，謝太傅和端華長公主也不會高興，因為他們所愛的女兒一絲殘魂也不曾留下。

而如今，林霖回來了。

無塵開口：“要讓父親和母親回來嗎？”已經成神的霖霖找到謝太傅和端華長公主的轉世易如反掌，可冥冥中，無塵覺得霖霖不會那麼做。

“………”林霖怔了下，像是內心深處某個渴望被人一眼看穿的怔然。最終，她輕輕搖了搖頭：“倘若這世間事事皆能如我所願，那必然要用更大的代價去償還。”

林霖當然知道謝太傅和端華長公主的轉世在這世間何處，無需演算天機，隻要她想知道，就能夠感知到。

“他們過得很好，俱都生在富貴之家，彼此的緣分也不曾因轉世而斷。”說到這兒，林霖露出笑：“我會守護他們的轉世。”

她不會因私心強求他們還要成為謝太傅和端華長公主，倘若代價由她償還尚且無妨，倘若那代價的由二位的轉世償還，她必然無法原諒自己的私心。

所以，這樣就好。

她會一直一直守護他們的靈魂，守護他們所在的世界，直到萬年後下一位繼任者出現接替她。

如今的她，謝太傅和端華長公主必然十分放心。

微涼的觸感落在面頰上，林霖抬起頭。

下雪了。

洛京正逢除夕那幾日總會下雪，然後所有人在熱鬨的爆竹聲與絢爛的焰火中迎來新的一年。

年幼的她總是喜歡在下雪的時候纏著端華長公主想看焰火，謝太傅和端華長公主怕她受涼，但也總會允了她。

恍然間，林霖想起那時候自己不管不顧的任性言語，以及端華長公主不認可又愛憐的目光。

林霖目中露出一絲懷念之色，她眉眼柔和，露出笑意。

那個時候，她答應了的。

她會在看遍這世間的美好之物後，與謝太傅和端華長公主同歸。

“我不能任意妄為給這個世界帶去災厄。”林霖撞入夫君溫柔的眼瞳，說道：“我的職責是庇護這個世界，在下一次‘劫’到來時守護這個世界。”

() 直到她神力耗儘，完成自己的職責。

“………”無塵神色微動，他想起了那抹消散在天地間的古神殘魂，霖霖即為接替者，最終的結局大約也如那抹殘魂般。

似是知道他所想，林霖抱住他，將臉埋在他胸前，輕聲說道：“萬年即便是對於我們也是一段相當漫長的時間。”

無塵攬住她的腰肢，長睫壓下，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神色。

“夫君。”林霖輕柔地喚了他一聲，微微仰著頭望進他神色幽暗的眼底，說道：“能夠再次與夫君相聚我已知足，與夫君相守的每一日我都會很珍惜。”

無塵沉默地抱著她，他如何不懂她話中之意。

萬年的時間即便是對修士而言也十分漫長，隻是修士身隕若非魂飛魄散便還有轉世的機會，而古神的那抹殘魂卻是徹底地消散在這個世間。

他能夠接受霖霖圓滿離開，卻無法接受霖霖以魂飛魄散的方式徹底泯滅於天地間。

最終，他壓下所有翻滾的思緒，開口：“我會保護你，霖霖。”

她庇護這個世界，他便隻守護她。

感知到夫君柔和下來的心緒，林霖心中也鬆了口氣。

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瞞著他，萬年的時間足夠他接受並消化這件事，而不是等到那一日到來時，夫君做出什麼她無法預料的事。

那麼多年夫妻，如同他了解她，她也深知自己的夫君是什麼樣的人。

“嗯，我知道夫君你會保護我。”林霖笑著踮起腳尖，輕輕地吻了吻他的唇，卻在她欲退開的時候，那原本溫柔攬著她腰肢的手多了幾分不容抗拒的蠻橫，緊緊地鎖住她，不讓她退開分毫。

猶如疾風驟雨般的吻讓林霖氣息微亂，卻是半點也拒絕不了。

情-動的氛圍讓兩人都有些收不住，又是久彆重逢的夫妻，自然沒有太多的顧慮。無塵直接抱著霖霖來到主屋，同時在周遭布下不被打擾的結界，然後將面色緋紅、眼瞳水潤靡麗的霖霖放在床榻上。

帳紗落下時，無塵輕撫她的發絲，啞著嗓音：“與霖霖相守的每一日我亦會珍惜………”

此時此刻，林霖深刻地感知到了。

若非第二日是除夕守歲的日子，她大約無法從主屋離開。

好在修士與凡人不同，加之她如今已成神，所以即便是放縱也不會對身體造成負擔。

“再過一會兒阿福和龍女該過來找你了。”無塵溫柔地替林霖穿上衣衫，手指有意無意地撫過她頸側，笑著開口：“霖霖，往後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

“………”林霖耳根微微發燙，夫君從不是不知輕重之人，與夫君親近她自然也是歡喜的。所以這會兒，林霖雖然耳熱，卻微微探身親了親他的唇，望進他帶笑的眼：“夫君說的是。”

無塵突然就不想放她離開了。

但最終他還是將浮動的心思壓下，替她披上外衫，挽好發髻，與她一起離開主院。

如今謝家宅邸都是修士，即便

無法破開他設下的結界，卻也能感知到結界本身的存在。

他們都不是不諳世事的孩童，自然也都能明白他在主院設下結界的用意。

倘若除夕之日不出主院，霖霖定是要惱他的。

來日方長。

“阿娘阿娘——”

遠遠林霖便聽到阿福的聲音，然後她便看到阿福與龍女從月洞門出現。

謝長樂見到母親，十分歡喜：“阿娘，我們去看大儺吧！”

所謂“大儺”，便是擊鼓驅逐疫癘之鬼，凡人境民間用以驅瘟避疫、表示安慶的娛神舞蹈。

見阿福如此感興趣，林霖自然也不掃興，笑著應下：“好，我們去看。”

路面還有昨夜的積雪，但路上卻十分熱鬨，不管是達官貴族還是販夫走卒，在這一日都與家人共同度過，也陪同家人一起看“大儺”。

“林姐姐，已經開始了！”

當林霖帶著阿福與龍女趕到的時候，儺舞已經開始了。

鼓樂響起，祭司身著彩衣，帶著色彩鮮豔的儺面具，動作粗獷又灑脫，十分悅耳目。

林霖看到抱兒攜女的婦人走到大菩薩“團將”旁，讓自己的孩子躲進其涼傘下，以求儺神保護。

看著這一幕，林霖心中有些觸動。

幼年時她被端華長公主帶著躲進去過，也曾帶著小鳳凰和阿福到那傘下。

“阿娘，我是不是也去過那傘下？”謝長樂分明不記得了，隻是看著這一幕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林霖笑著說：“是啊，你和哥哥都去過呢。”

龍女看著這一幕，目中有些恍惚：“也曾有人帶我去過這樣的地方，原來是這個用意啊。”

“懇請天地之神賜福，祈願百無禁忌。”

“祈求神靈庇佑，護我家人安康。”

“………”

在林霖沒有屏蔽感知的時候，那些祈禱的話語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與此同時，林霖感知到什麼，她側過頭，便看到長離、天聿，還有姬商陸也過來了。

沒見到夫君與他們一起過來，林霖便與長離問了一句：“你阿父不曾出來？”

謝長離神色不動，笑著說道：“貼年畫、掛燈籠這些事還是由家中長輩來做更合適些，我們幾個晚輩便出來尋阿娘您了。”

林霖好笑地看著長離，父子倆暗戳戳的較勁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好好好，那便要辛苦你阿父了。”

修士本無需三餐果腹，但眾人在臨近正午的時候歸家準備年夜飯。

因著各自神通廣大，拿來的食材也是各不相同，好在有曾在凡人境生活過的無塵以及謝長離，而林霖一早就被排除出去了。

一整個下午的忙碌中，像模像樣的年夜飯也出現在大家面前。

其中，龍女和天聿的表情最為怪異，似乎無法想象記憶中的尊上還會做凡人境的年夜飯。

而且，還做得非常不錯。

食材千奇百怪，做出來卻是色香味俱全。

宅邸燈籠高掛，看著熱鬨又喜慶。

外邊爆竹聲聲，焰火絢爛，將夜空照得徹夜通明。

眾人圍著一起吃年夜飯，那是一個對他們而言十分難得的經曆。

大家從掌燈時分入席，一直待到深夜才散。

林霖也提前為大家精心準備壓歲錢，並非錢幣，而是她煉製的一枚銅錢，壓祟防身之用。

天上又飄起了絮絮雪花。

林霖席間喝了些佳釀，因著不曾以神力壓製，故而她已微醺。

她站在院子裡，也不曾在身上落下結界，任由雪花落在自己身上。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場景，那一瞬恍若時空置換，那溫柔帶著笑意的聲音在她耳際響起：“銀竹，你要慢些長大啊。”

她想起來了，母親溫柔地抱著她說：“我的銀竹還未看遍這世間美好之物，怎可與我們同歸。”

這世間美好之物。

林霖眼睫顫了顫，這世間儘在她的感知中，她所看到的是熱鬨的凡塵煙火，是久彆重逢的團圓。

焰火璀璨，花團錦族，便是人間之景。

“你果然來了這裡。”來人語帶溫柔笑意：“孩子們還在等你一起守歲，現在過去嗎？”

頭頂的雪被遮去，林霖看著他，露出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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