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季拿著水盆混在人群中有一搭沒一搭地潑水, 如果真燒到了麥子,他還能拚一拚命,但現在這明顯是放出的煙霧彈, 救火是次要的, 看能不能趁機出個頭, 得份功勞才是要緊事。
顯然他的顧慮是有必要的, 沒過多久就有郎官過來請他過去, “將軍讓你過去認認臉,是不是那些人。”
劉季一笑嗬嗬的跟著走, 在心裡嘀咕:我看認臉不是目的, 去看一看有沒有遺漏的才是重點吧。
秦國律法嚴苛,連鄰居犯罪沒有舉報都能連坐, 還能怕認錯人?涉及謀反, 肯定是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
他反手拉上老樊,“大人,這是跟我一起來的老鄉。他力氣大, 說不定能幫大人的忙。”
郎官趕時間, 而且老樊也在這幾個月中被他們摸透了底, 隻是沛縣一個普通的殺狗屠夫罷了,雖是卑賤之人,但確實與反賊沒有任何聯係。
“趕緊趕緊, 彆耽擱時間, 將軍還在等著。”
……
劉季到那裡的時候,我就看到了一排一排的男人被縛住雙手,壓跪在地上。
他們聽到有人進來,腳步聲抬頭一看。熟悉的人臉映入眼簾。
“劉季。”其中一人咬牙切齒地吼出這個名字。
“叛徒!你竟然敢背叛我們!”
劉季立刻退後一步以示清白:“彆瞎說, 我沒有!我清清白白一名大秦小吏,跟你們這些反賊有什麼關係。”
“我呸!就是看不得我好過,想趁機拉老子下水!”
一名身披黑甲的軍士過來製止了他們無意義的爭吵,帶著殺氣的目光落在劉季身上:“就是他們嗎?”
劉季迅速閉上嘴巴,在一排一排的男人中間走過,對於他們仇視憤恨的目光,直接當不存在。
跟著你們有什麼好處?耽誤老子升官發財,吃香的喝辣的。
待全都看了一遍,他轉身行禮:“大人還差幾個。”
“是嗎?”影壁後傳來一道沉穩威嚴的男聲。
劉季下意識抬頭看去,就見一名中年男人龍行虎步地走出來,其人身姿挺拔似蒼鬆,氣勢巍峨似烈陽,眼中閃爍的精光可見他的智慧。
既有悍將之矯健,又有統帥之精明。
通武侯,王賁。
“小人劉季,拜見通武侯。”
王賁斜了他一眼,隨口吩咐去把剩下的那些人找出來。
劉季從善如流的跟著郎官走出屋門,沒入黑暗之中。
等他再次回來的時候,廳內的人都已經不見,隻有令人牙酸的慘叫聲回蕩在耳邊。
他偷偷搓了搓手上激起的雞皮疙瘩,往旁邊退了一步,將路讓給押送的郎官。
“人都已經找齊,小人可以先退下了嗎?”
露臉的事情已經乾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可不是他能聽的了。有些事情得知道,有些事情卻能隻能當聾子瞎子。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幸好王賁並不是想殺了滅口,揮揮手就讓他退下了。
隻是在他們踏出房門的時候警告了一句,“閉好你的嘴。”
劉季乖覺地回道:“今晚小人一直在救火,其他的都沒見到。”
……
王賁躺在家裡搬過來的搖椅中,耳邊回蕩著六國餘孽被嚴刑拷打的慘叫聲,嘴角一挑,甚至還有閒心讓親衛給他裝了一壺酒。
“將軍,夏醫師說調養期間禁止飲酒。陛下已經下令,這個月不準您再喝酒了。”
王賁對他怒目而視,親衛脖子一縮,但抱著酒壺的手卻沒撒開。
“行,你有種。過幾天回了家,我親自跟你練練。”說著沒看他垮下來的臉,揚聲吼道,“一群王八犢子,招了沒?”
過了一會兒,親衛進來稟報:“將軍,又死了一個。”
“招了嗎?”
親衛歎了口氣,“最能打的都死在戰場上了,六國滅絕後,現在這一波身體不行啊。沒兩下就斷了氣。”
“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王賁嫌棄地嘖了一聲,“挑幾個身體強壯些,留幾個活口。”
“是。”親衛領命而去。
他走了幾步,到隔壁臨時改建的刑房,看向邢台上掛著的一團血糊糊,問道:“招了嗎?”
那血肉模糊的一團聽到這話立刻激烈地搖晃行刑架:“@##¥%¥&%*%¥……”
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也看出來情緒非常激動。
“他說什麼?”剛進來的親衛問。
“不知道,聽不懂。”坐在對面寫證詞的親衛回答。
“聽著像是楚語。”旁邊正在炙烤刑具的親衛聽了一耳朵。
“楚語?”行刑的親衛勃然大怒,“這逆賊定是在罵咱們將軍!”
他一說完這話,對面行刑架上的人瞬間就睜大了眼睛,嗚嗚嗚地猛烈搖晃架子。
“嘿嘿,他還敢繼續罵,老子就喜歡這種硬骨頭。”
“彆玩了,”另一個人攔住他,“陛下還等著看結果,彆耽擱時間。”
“這種對糧食下手的渣滓,還有臉罵咱們陛下是暴君。我看他們才是真殘暴。”親衛憤憤的又甩了幾鞭子才收手。
……
“人都已經拿下了?”
章台宮中,嬴政將連夜送來的奏折放到一旁。
來回稟消息的是王賁的一個親衛,“將軍已經根據內線抓捕了一眾六國餘孽,但或許還有漏網之魚,將軍請陛下暫緩出行。”
“此事朕已知曉。”嬴政沒說同不同意,但親衛琢磨著根據他們陛下往日表現出的頭鐵,這一趟還非走不可。
……
仙種成熟,皇帝陛下即將駕臨華林苑。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鹹陽。
傳播的速度比之前王賁要到華淩苑,傳得更快更廣。
仿佛所有人都手眼通天,知道了皇帝陛下的行蹤。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故意放出來的消息。
但消息是真的。
機會也是真的。
連時間都非常明確,就在三日後的日落時分,從王宮起駕。
“在冬天也能生長的良種?這消息是真的嗎?”
相比於陛下出行,鹹陽城中的黔首更關注的是糧食問題,他們奔走相告,又互相求證。
“連陛下都要親自過去看,這肯定是真的吧。”他們不敢相信又懷抱微弱的希望。
“這可是神女帶來的仙種!這連天上都能長,在咱們地下還不是隨便長。”這聽起來似乎是一個有點內幕消息的人。
旁邊的小二聽到了,也過來湊一下耳朵,“我二舅的三大爺的表妹的孫女的兒子的鄰居家的二叔子種田是一把好手,從去年入冬前開始就被征調走了,連過年都沒見到他,聽說就是去種仙種了。”
路邊的小攤上熱鬨非凡,難得聚了許多南來北往的人,本來隻是走商在這裡暫時歇歇腳,聞言也忍不住湊過來:“你們說的這個仙種是什麼東西?是鹹陽這邊剛出的新糧嗎?”
其他人看向他:“老兄,這口音聽著不是咱們這兒的。”
那商人倒也大方,坦坦蕩蕩地說:“南來北往賺點家用罷了,聽說咱們這邊近來多了不少好東西,想過來尋摸點。”
若是偷偷摸摸的還能引起警惕,這樣大方坦蕩的反而讓人不放在心上了。
攤位上的其他人就把冬小麥的事跟他說了。
“哎呀,這事要是能成可是天大的好事,天大的功德啊。”
“可不是嘛,秋收之後,那田地就閒在那兒沒東西種了。要不是尋常莊稼挨不過冬天,我真想往裡面多撒幾把種子,等來年也是多少也是個收成。”
“要我說呀,這位仙人來得可真是好,今年秋收後都沒有征調徭役哩。”
“徭役減少了,糧食變多了,這樣好的日子以後以前哪裡有?”有人說著說著興奮地拍起桌子,“以前就聽那些大人說,等陛下統一了天下,咱們就有好日子過了。這可不,好日子就來了。”
“不知道這仙種多不多,要是多的話咱們也能分上一兩把。再攢個幾年,以後子子孫孫都能吃上冬天種的麥子,一年能收兩回糧。”
一群人熱熱鬨鬨的,也沒注意到旁邊的攤位上坐著兩個披著鬥篷沉默的人。
那兩個人安靜地聽完,也沒說話,甚至連付錢的時候都隻是在他碗下壓了幾個錢。
兩人順著人流走進一個小巷,待到周邊無人,更高大的那個低聲說:“主人,我們的人沒有撤出來,今天的聚會還要去嗎?”
主人原本清潤的嗓音比平常低沉了幾分,“去,這一次若不能成,以後就沒有更好的機會了。”
按照原來秦國統一天下之後的種種作為,六國之民比在原來君王的統治下更加勞苦,他們怨聲載道,就會想著:還不如跟著原來的君王,那時候雖然日子也苦,但不至於活不下去。
但現在不一樣了,暴君竟然改了!
等這批糧食的消息傳出去,再加上減少的勞役。日子過得好了,就更沒有人願意跟著他們光複六國。
這是他們複興六國最後的機會。
不能再等下去了!
兩人順著隱秘的記號進入一處不起眼的院落。
他們到來時,裡頭正在吵鬨。
“這消息也太清楚了,咱們要不要動手?”
“隻怕是故意設下陷阱,就等我們裝進去呢。當我們是傻子嗎?”
“我們安排在華林苑中的人一個都沒出來,甚至連消息都沒有。不管他們是反水了,還是被全部扣住了,都不是個好消息。”
“我看這次還是算了吧。我們必須找個一擊即中的良機,不然等那個暴君有了防備,想要成功就更難了。”
有人反對也有人支持,“暴君就跟那個王八似的,縮在宮裡不出來,上次秋獵也是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我們找不到機會。宮中守衛森嚴,我們混不進去,隻能等他出宮再動手。”
“那暴君遇到的刺殺多了,變得極為謹慎,輕易不會出宮。若是錯過了這次機會。下次就難說了。”
“等咱們這些人都老去,下一批在秦國底下長起來的人,可就未必有咱們這份心了。”
他們沒有說出口的是——
那暴君推出的仙人不知是真是假,但拿出來的那些東西可都是真的。
那些東西太好用,連他們都忍不住動心,更彆說那些本來就沒腦子、不知道從一而終的平民。
“在下倒是覺得這次就是最佳時機。”
一道清潤的少年嗓音緩緩響起,打破了這暫時的寂靜,“嬴政選擇過幾天前往華林苑。定是覺得六國之人已經被王賁一網打儘。此時是他戒備心最低的時候。”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良久才有人提出異議,
“大秦有仙人,如果那個仙人要保護嬴政呢?我們這些人手,難道鬥得仙人嗎?”
少年輕笑一聲,視線上輕飄飄地掃過剛才說話的男人:“照閣下這麼說,那我們也不必聚在這裡相會了。反正都鬥不過仙人。”
他明明沒針對說什麼,卻讓對方羞愧掩面。
“若那仙人真的存在,若仙人真的幫助秦國,怎麼不見顯露神跡。”
愚夫愚婦迷信神鬼,隻要仙人顯露神跡,一定會直接拜服,又何必要秦國君臣勞心勞力,為天下未定而操心。
少年的聲音輕輕緩緩,卻帶著安定人心的篤信:“我們許多消息都是從秦吏那裡得來,連他們都背棄秦國,成為我們的眼線,可見暴君不得人心。”
“鹹陽宮到華林苑,一路上都有我們的人手,又有最適合埋伏的地形,我們以無心算有心,何愁殺不了暴君?”
他一錘定音,“天時地利人和儘在我手,豈能放棄!”
眾人不再猶豫,紛紛舉起手中的刀劍武器,不敢發出大吼引來巡邏守衛,隻能大力拍打武器以宣泄興奮的心情。
“此次必替天行道,報我六國滅國之恨!”
“以暴君頭顱,祭吾王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