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雪絞儘腦汁從記憶中挖出相關的知識。
“遊牧民族采用的是部落首領製, 哪個部落強大就由那個部落的首領當可汗。可汗對各部落有一定的控製權,但各個部落有自己的首領。”
嬴政一針見血:“周天子與諸侯。”
區彆隻在於,一個地盤是天子冊封, 一個地盤是自己占據,但最終的結果都是,最高統領不能直接指揮底下的人, 各首領也各有小心思。
“各部落首領貴族看重的是政治利益,但對於牧民和小貴族來說, 擺在眼前的好處才是實實在在的利益。”
“受限於400毫升降水量, 草原沒有搞種植的氣候條件, 逐水而居的生活方式因此產生。”
治粟內史舉手:“400毫升降水量是什麼意思?”
微生雪簡單解釋:“年降水量, 高於這條線能靠種地活著,低於這條線的靠放牧。”
這個解釋夠簡單,隻是之前都沒人從這方面了解過。
其他人瘋狂記筆記,連原本想要退出去的陽滋公主都被抓過來寫字。
微生雪繼續說:“草原無法種植, 缺少糧食和蔬果,沒有固定的居所,也不能產出穩定的鹽, 所以糧食、鹽、鐵器等是他們最需要的東西。”
這個不難理解,金銀珠寶很珍貴, 但能讓人安心的還得是糧食布匹這些硬通貨。
“茶葉又是因為什麼?”
“茶葉, ”微生雪瞥了眼係統資料, “草原多以牛羊肉為食, 本來就對消化係統負擔重, 缺少蔬菜又會導致便秘、口腔潰瘍等問題,茶葉可以解決部分問題。”
而且一個很大的因素,茶葉便於攜帶, 與易腐爛的新鮮蔬菜相比,更是用於遠程貿易。
“也就是說,茶葉對他們來說是必不可少的東西,地位與鹽也相差不大。”縱橫家傳人捋著胡須,眼睛微微眯起,隻有不時閃過的精光顯示出內裡的精明。
微生雪道:“有些東西,沒有也就沒有了,一旦擁有後失去,那就無法接受了。”
比如錢,比如茶。
剛回過神來的施靈加入群聊:“可以先低價賣給匈奴,等他們都習慣了食用茶葉,再抬高價格,他們也不得不買。”
微生雪暗搓搓提建議:“不患寡而患不均。”
縱橫家深諳此道,長歎一聲:“茶葉總量就這麼多,我大秦內部還不夠用呢,能擠出來的分量不多,自然是要先給與我大秦交好的部落。”
至於哪個部落跟大秦關係好?
哪個部落實力第二第三,哪個就是大秦的好朋友。
匈奴人沒有中原的禮義倫常,長久的貧瘠資源,讓他們養成了掠奪習性,不僅對外,也是對內。
得到茶葉供給後,原本受到不舒服的身體恢複健康。如果隻是一個兩個,那當然沒事,但若是整個部落都更健康了呢?那帶來的就是部落實力的提高。
我變強了,所以我要當老大。
這在遊牧民族中是再正常不過的思路。
原來的老大看到底下要反,能忍嗎?不能忍那就得打。
什麼?打不起來?你當縱橫家都死絕了嗎!我們讓它鬥,他就得鬥!
它們想鬥得鬥,它們不想鬥也得鬥,縱橫出手,絕不空歸!
你說為什麼它們寧願自己打不衝著大秦來?
在座的三名武將抬起自己蒲扇大的手掌,扯動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
小匈奴,大逼鬥吃不吃!
微生雪看看左邊捋胡子的溫和老者,縱橫家的狠人;看看右邊提出推廣茶葉建議的青年,計然家的黑心蓮;視線一轉,是三個人高馬大,瞪誰誰死的沙場悍將。
原本還以為是她苦心孤詣教導勤勞淳樸老秦人,結果發現一個個計謀使得賊溜,黑心點子一個接一個,生怕匈奴碎得不夠徹底。
她的作用大概就是查漏補缺的吧。
微生雪飛快翻閱係統資料,從一個個案例中分析總結,“若是草原中出現像嬴政道友這樣的天縱奇才,將所有部落都整合起來……”
縱橫家傳人:“幼狼想要挑戰狼王的位置,需要韜光養晦的時間。”他嘿嘿一笑,“如果這時候被狼王提前發現了呢?”
說著假模假樣地摸了下眼角:“啊,真是可惜這樣的一個難得的大才啊。”
挑撥離間,借刀殺人……他們可太有經驗了。
趙國能打的那幾個都是這麼被搞掉的。
“要做到以茶葉控製草原,除了必要的武力之外,還要控製好走私茶葉的路子。”微生雪提醒他們。
茶葉一旦獲得與鹽相似的地位,在草原中的身價必定暴漲,這麼大的利益足夠讓商人鋌而走險。
“李斯……”嬴政下意識喚道,卻發現李斯不在場。
“蒙毅,此事記下。”
“是。”蒙毅應道。
“需擴大茶場,明日廷議提醒朕。”
“是。”蒙毅換了另外一本小冊子,在上面寫了幾筆。
微生雪招呼人重新上茶,喝了口水潤潤嗓子,才繼續說:“用鹽、茶、糧食等與他們以物易物,換取沒什麼用的羊毛,部落首領和貴族或許會警惕,但對普通牧民來說,這是一筆血賺的買賣。”
遊牧民族為什麼強大?一是騎兵,二是平民不搶就得餓死。
他們是為了生存而戰!
一旦瓦解了普通牧民的鬥誌,那些馬上貴族就是光杆司令,若真要嚴厲禁止貿易,指不定部落都要不穩當。
縱橫家微微一笑,這是他們的拿手絕活。
王翦看著手邊記下的重點,沉聲道:“此事若要順利進行,必須先把他們打疼了!打怕了!”
要讓他們知道什麼能搶,什麼不能動!
昔年魯國被算計得那麼慘,為什麼不敢直接搶糧?還不是因為打不過。
楚懷王被張儀哄騙戲耍多次,為什麼不能攻打秦國報仇?打了但沒打嬴。
微生雪轉動茶杯,輕笑道:“尊嚴隻在刀鋒之上,真理隻在弩箭的射程之內。”
有強兵卻不用和沒有強兵,這之前的差彆可太大了。
微生雪已經把能說的說了,具體如何實施,那就要看大秦君臣有多黑心,不是,有多機智了。
施靈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摸摸自己的腦袋,不知道該往哪堆湊。好像參與了,又好像沒參與。最後離開時被治粟內史拎走了。
原來的紡織廠隻是小打小鬨哄仙人開心的小玩意兒,現在已經升級到關乎國家大事的關鍵點,嬴政大手一揮,直接給它擴大了好幾倍,所有工匠先緊著那邊建造,靠人數把進度硬生生地堆上去。
此事非同凡響,在明日廷議前,還得先跟小團隊在商討一番。
微生雪把紡織廠和羊毛工坊的事情丟給了彆人,但蜂窩煤和火炕卻還連個影子都沒有。
-----
涇陽。
幾個月過去,這裡又擴建了,高爐晝夜不停,源源不斷地產出鐵水,又流入提前造好的模具中,經過退火,成為一件件農具、兵器。
在高爐一段距離外,是煉製焦煤的大爐。
煤炭的溫度不足以讓鐵礦石化作鐵水,得用溫度更好的焦煤。
這是一個依山而建的龐然大物,一個個招募而來的工人背著涇水中洗過的濕煤倒入爐內。
為了方便操作,他們還在山上修了一條小道,專用倒煤使用。
在與此處相隔不遠處,有一個不大的房間,或者稱呼它為大棚更為恰當。
大棚四周都用草和泥巴糊起來,走進門去就能看到一小塊一小塊細碎的炭。
大的炭不能動,但像這種小得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碎炭是能帶出去的,多的不許,但若是隻在每旬回家的時候在口袋中裝,連門口的守衛看到都不會說什麼。
這就是在煤炭廠做工的一個隱形福利了。
利是後頭村中的一個村民,之前憑借村中老翁與武成侯的關係,順利度過招工環節,不過在經過培訓分配的時候被分到了煤炭廠來。
雖也有抱怨不能第一批拿到鐮刀,但現在摸著鼓鼓囊囊的口袋,他覺得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北方的冬天太冷,每年都有因供不上柴火活生生凍死的人,連他們村都能數出好幾個,但現在有煤炭在,自己家中今年也不用為取暖發愁了。
每次攢一點,等到冬天的時候,就頂得上升好幾捆柴火了。
想到這裡,利連腳步都輕鬆了許多。
他穿過大半個村子,熟門熟路地推開家門,揚聲喊道:“阿父,阿娘,我回來了,快拿簍子來。”
碎煤是真的很碎,需要細細篩過,挑揀出相對完整的煤塊,至於剩下那些煤粉煤粒,那也是舍不得扔的,好好被收著裝在籮筐裡,單獨放出來。
往常隻要他喊一聲,立刻就有人拿著簍子出來接碎煤,但今天去奇怪得很,彆說人了,連個聲兒都沒有。
利探頭談腦地在各個屋裡竄,實在找不到人,又怕碎煤帶在身上壓得更碎,隻能先卸下來。
最後還是路過的鄰居叫了他一聲,才順著聲兒找到了爹娘。
還沒等他走進,就聽到了興奮的大叫:
“著了著了!”
“快試試燙不燙!”
“哎呦!”有人叫了一聲,像是被燙到了一般。
“我也摸摸,唉,還真燙啊。”
“誰家的水壺空著,快打壺水來!”
利循著熟悉的聲音擠進去,就看得到他阿父正蹲在幾塊堆疊的“煤”面前鼓著嘴使勁吹起。
看到這一幕,他第一個反應是:完了,村子裡偷了大塊煤!被發現就完蛋了!
隨後才反應過來,他們沒這能力啊。
“我們哪來這麼大塊的煤?”他向左右打聽。
“五伯家的小孫子調皮,把泥巴扔到了煤灰堆裡,嬸子不舍得扔,就乾脆捏把捏扔灶膛裡燒了,誰知那天的火格外旺,就懷疑是加了煤。今兒正在試單獨的泥煤能不能點著。”
“泥煤?”
“這加了泥巴的煤,不就是泥煤咯。”
就在說話間,他阿父從地上爬起來,氣惱得直拍大腿,“太瓷實了,裡頭燒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