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廠裡的人為買不買房、買多大的房甚至這次自己能不能買上煩惱時, 蘇長河正帶著他閨女前往工地實地考察。
工地的位置就在廠子後面,中間隔著一條羊腸小道,站在廠裡新蓋的生產樓上, 都能看到整個工地。
可見兩者之間的距離有多近。
蘇長河帶著閨女, 以及他的助理、閨女的保鏢,四個人步行過去, 幾分鐘就到了地方。
蘇月回頭看了看廠子, 衡量了一下距離, 感歎道:“原來這麼近呀!”
“當然嘍,”蘇長河說,“這個小區主要還是給廠裡人住的,要是離的遠,以後上下班多不方便。”
蘇長河上輩子經常在新聞上看到, 有的年輕人上班來回路上要花三四個小時, 還有的每天坐高鐵去上班, 早上五六點出門, 晚上十一二點回來。
光是聽著就累,不光身體累,精神也累啊。
他以前就想過他閨女要是走上工作崗位, 不管在哪兒上班, 怎麼也得在附近買個房子, 要不然天天這樣, 班沒上好, 人先瘋了。
蘇長河指著馬路對面廠子的方向, 說道:“到時候在那個位置再開個後門,過來就更近了,過個馬路就是小區。”
這個距離還是蠻好的, 中間隔著條路,廠裡的生產不會影響小區的生活,但是離得又不遠,抬腳就能到,中午下班,回去吃飯都成。
蘇長河讓許家茂把本子拿出來,他道:“我來說你來記,對著馬路的這一側,記著要多種點樹,一來人來人往,防止外面人窺探,二來,路上灰塵多,淨化空氣。”
許家茂“唰唰唰”在備忘錄上記,心裡既佩服又感動,廠長真是考慮得太周到了,京城這麼多國營廠,就沒見哪個廠子建家屬樓還考慮在路邊的房子灰塵多。
蘇長河說完,又指著前方,給閨女比劃:“商業街差不多就在這個位置,從東南到西北的走向,斜向裡插進去,兩邊,左邊是一期,右邊是二期……”
雖然眼前還是一片荒地,但是不妨礙蘇長河在腦子裡自動生成盛世嘉園建好之後的樣子。
嗯不錯,不錯,越想越滿意。
其實一開始他看中不是這塊地,而是廠子隔壁,從大門出去左拐的那一片。
那地方多好啊,就在廠子隔壁,側門直通,差不多前腳踏出廠區,後腳就到了地方。
而且,不光近,交通還方便,那塊地前面路口就是公共汽車停靠站。
現在的京城二環以外還是比較荒的,二環以內才有市中心的繁華。
他們這裡就屬於二環外,論熱鬨,和盛世院子那邊肯定沒得比,要是把交通這塊補上,想去市中心,坐個車就到,那麼住這裡就不差什麼了。
除此以外,那塊地還有個優點,長得好,方方正正,形狀十分標準!
這點,他們買的這塊地就比不上了。
他們買的這塊地從上面俯視,看著有點像梯形,從廠子那邊看,前窄後寬,一個倒梯形,還是不規則的那種,後半段,左邊凹進去,右邊凸出去,就很考驗設計師技術了。
沒辦法,誰叫蘇長河第一個看中的那個是有主的。
那一片不是其他地方,正是原月餅廠家屬院。
早前,這個廠子還屬於首都好滋味食品廠下屬分廠,一個小月餅廠的地盤。
旁邊的家屬院住的就是當時月餅廠裡的員工,後來月餅廠經營不善,被蘇長河買下來,在廠區上開辦了現在的盛世食品廠。
而原月餅廠的老員工們都被總廠接收了,但是住還是住在這個家屬院。
現在房子多緊缺,總廠家屬院也不可能給他們騰地方,讓他們搬過去住。
所以就一直留在這兒了。
因為和他們廠裡離的近,先後還發生過好幾次不愉快。
一次是盛世食品廠剛開,家屬院幾個小子聯合外人進廠裡偷東西,被廠裡的保衛科當場拿住。當時那些小子的家長跑到廠裡來又哭又鬨,蘇長河沒慣著他們,直接讓人把小偷送派出所了。
這是第一次,第二次更離譜些。
之前小月餅廠還在時,沒見這些老員工多麼愛崗愛廠,成過去式了,一群人開始叫喚:“廠子是我家,是我們的青春歲月,我們不同意賣!”
蘇長河那天正好在廠裡,聽說他們聚集在門口喊話,他讓許家茂出去問問他們想乾什麼?
他道:“跟他們說,有事說事,喊口號在我這兒不管用,我不吃這套!”
許家茂出去一嚇唬,這些人真面目露出來了。
什麼愛崗愛廠?其實就是看到廠裡生意紅火,眼紅!
幾個心思多、頭腦活的就攛掇大家一起找上門,想憑借著人多勢眾,逼迫盛世答應他們的條件。
至於他們什麼條件?說出來一般人都不敢相信。
他們竟然說要想他們同意賣廠子,除非讓他們進廠裡工作,不然就去政府部門舉報,還說他們是老員工,進廠之後工齡得按之前的算。
意思就是人要讓他們進來,工資還得比廠裡現在這些新員工高。
蘇長河聽說這話,當時差點沒樂了,真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愛崗愛廠不知道真假,人是挺敢想的。
他們咋不直接說,論工齡,廠長位置也讓他們做算了?
蘇長河是被輿論綁架的人嗎?
那肯定不是。
他都懶得搭理他們,直接找上首都好滋味食品廠,也就是原月餅廠的總廠,同時也是這些人現在的工作單位。
他不跟個人說,就找你單位,你們的人你們管不管?當初買廠子,協議可是三方簽的,你總廠也有份,現在放任工人來鬨事,我有理由懷疑是你們廠對我們廠不滿,怎麼?是不是想把官司打到上面去?
首都好滋味食品廠早些年也是一個知名的牌子,這幾年一直在走下坡路,而盛世食品廠異軍突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京城人民的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還飛快地像四周發展。
自從盛世食品廠冒出頭,市面上哪兒有其他食品廠的位置?好滋味食品廠更是業績慘淡,他們的新廠長私下裡沒少罵盛世食品廠幺蛾子多,把他們的業績都搶走了。
但明面上,還真不敢拿盛世怎麼樣,誰讓盛世牛啊?他們的效益是主管單位看到都能笑出來的程度。背景上,雖然盛世屬於“鄉下來的窮小子”,但是誰讓人家窮小子就得了領導的重視?
人家大門口那牌子寫的啥?示範單位!
還是外貿部的落款。
你就說吧,他們要是敢找人廠子茬,人廠子指不定就得跑去告狀,說他們耽誤人家掙外彙。
比又比不過,打又打不過,隻能視而不見,內心安慰自己“我們好滋味廠是國營大廠,員工幾千人,跟他們一個幾百人的小廠比什麼?”
當蘇長河找上好滋味食品廠時,好滋味廠的領導們先以為這個晚輩終於知趣主動和他們聯係了,結果還沒來得及拿喬,就聽到了下一句。
原來不是來友好交流的,是來告狀的!
好滋味廠的領導心裡又氣又惱,曾幾何時,他們廠是什麼地位?他們這些領導又是什麼地位?
現在都讓一個私營廠的小年輕找到面前來了!
他們氣蘇長河不懂事,不給他們廠面子,更氣的是那些跑過去鬨事的工人。
你們要是真把事鬨開也就算了,連人家皮都沒傷一塊,還在那兒喊得一身勁!
再有,你們是好滋味的工人,卻死乞白賴要進盛世,這不就是說我們好滋味廠比不上他們盛世嗎?
好滋味廠的廠長氣呀,行,看不上廠裡是吧?現有的好工作都彆乾了,全塞那些沒人乾的崗位上。
那種崗位要麼累,要麼臟,要麼又累又臟,工資還低。
鬨事的人接到通知,傻眼了。
他們原先的想法是鬨一場,要是成了,他們家就能多一份工作,自己來盛世這邊,讓家裡孩子接總廠的班,以後的日子得多好!
就是不成,自己也沒損失,大不了接著乾之前的工作唄。
誰知道偷雞不成蝕把米,兩頭都沒落好。
調崗之後的工作,他們倒是可以不去,可是不去,廠裡就扣工資。
盛世更是沒戲,人家壓根就沒拿他們當回事,直接就跟他們說了,要是影響了廠裡的正常工作,他們將報派出所,視情況追究責任、要求賠償。
還追求責任?要求賠償?
那我們搞這一出乾什麼?什麼便宜都沒占到,白惹一身騷?
有膽子小的,先撤了,其他人一看有人走,陸陸續續都溜了。
經過這件事,那些老員工也算認識到了盛世食品廠不好惹,就此消停了下來。
而廠裡這邊,蘇長河直接讓人把通向家屬院那邊的側門封了,沒錯,他就是旗幟鮮明地表明態度:咱就是不待見你們!
所以,就算再喜歡那塊地,蘇長河也不會選,沒有彆的原因,就兩個字——麻煩!
他可不想再來一出什麼“啊我們願意把地讓你們,隻要蓋好房子給我們分,順帶解決我們的工作問題……”
按照上次獅子大開口的要求,這種情況還真有可能發生。
所以還是算了,東方不亮西方亮,這塊不行還有那塊,蘇長河又不是吃飽了撐的,嫌麻煩不夠多。
現在買下的這塊地就沒什麼亂七八糟的牽扯,這本來就是一塊無主的荒地,荒到雜草叢生的地步,上面也就隻有一個磚廠,一個廢品站。
前者還是早八百年前的事,現在隻剩下磚窯留下的一些痕跡,後者是公家的,一個小小的廢品站還沒地方搬嗎?
廢品站搬走之後,房子還在這兒,還有那些不要的東西,亂七八糟扔得到處都是。
蘇長河就安排了人,先過來清理,把什麼雜草薅一薅,房子推倒,雜物清理了,先把地整出來,接下來就等著工程隊入場了。
建小區是個大工程,大舅子拿不住,蘇長河另找了專門的工程隊。當然也給老家打了電話,讓大舅子帶著他們自己拉起來的建築隊過來。
這麼大個工程,還有專業的工程隊在旁邊乾活,不學白不學。
安插點自己人,蘇長河也放心些。
“對了,讓你找的人找到了嗎?”蘇長河問許家茂。
工地上隻有大舅子一個自己人肯定不夠,他還需要一個精明的給他管賬,一個負責任的給他盯著質量。
許家茂回道:“監理已經找到了三個,等您回去面試,財務……暫時還沒有合適的。”
真不是他沒儘力,廠長的要求高,像那樣的人才,哪裡都缺,人家肯定首選政府部門,再或者就是大型單位,比如那種萬人大廠。
盛世的條件給的好,架不住人家瞧不上。
還是站的太低啊!蘇長河幽幽歎氣:“人才,人才還是不夠用……”
向陽走過來,正好聽見這一句,他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沒摔著。
“小叔你沒事吧?”蘇月迎上前。
蘇長河取笑道:“這麼大個人了,怎麼走路還不穩當?”
向陽無語:“……”還不都是被你嚇的?
他哥每次說這話,他接下來就沒好日子過了,從最早之前,他哥他們來京城上學,把家裡的廠裡丟給他開始,就是這樣!
他都被嚇出條件反射了。
冤枉,真是冤枉,蘇長河這次真沒打算剝削向陽,主要是他再能乾,也沒有三頭六臂,他還是不能緊著一個人禍害。
招攬人才是發展中不可或缺的一步。
蘇長河琢磨了琢磨,說:“這樣……家茂,你在招聘條件上加一條,監理和財務兩人,隻要把這個項目做好,房子蓋好一人獎勵一套,八十平的!”
許家茂眼睛“唰”地亮了,獎勵房子?他都想去乾了!
許家茂可恥地心動了,想想還是忍痛放棄,這個項目時間長,他要是跟項目,一年以後再回到廠裡,廠長身邊就沒他位置了。
蘇長河又補充道:“招聘對象彆局限於大學生,像那些相關單位裡,比如設計院的呀,尤其是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單位裡待遇不高,我們這兒高啊,乾個一年半載,第一批我就給他們發房子……”
咳咳挖牆腳有時候也是不錯的招聘渠道嘛。
許家茂若有所思,仿佛被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一邊的蘇月拉著向陽敘話:“小叔,咱倆好久沒見了吧?”
“怪誰呢?”向陽拽著她的辮子,沒用什麼力氣,隻是用發梢撓了撓她,“你膽子也太大了?碰到拐子都敢上去?”
蘇月出事的時候,他還在外地出差,聽聞消息著急忙慌往老家趕,半路上蘇長河聯係上他,讓他直接回京城吧,他們也打算回來了。
向陽又轉道回京,比他們遲了一步,蘇月已經被拎回研究所了。
一直到現在,他倆才見到。
蘇月知道那件事是她太魯莽,討好地笑笑:“小叔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會了,爸給我找了龍叔……小叔你見過龍叔沒?龍叔,這是我小叔。”
蘇月殷勤地給兩人介紹,兩人還真見過。
龍城到火車站,就是向陽去接的,他當時直接把人帶回了廠裡,找了個借口,讓廠裡保衛科的同事試了試他。
結果向陽還是比較滿意的,他們保衛科的人都是從那些退伍兵哥裡選身手好的,每個人都不簡單,少說也能一個人對付倆。
而龍城能在他們四個人的圍攻中不落下風。
事後保衛科科長偷偷跟他說:“不簡單,估計是保密部隊出來的。”
向陽衝龍城點點頭,龍城也對他點點頭。
蘇月左看看右看看,覺得兩人真是莫名其妙,打個招呼還裝深沉,她聳聳肩,問向陽:“小叔你怎麼在這兒?”
向陽說:“我帶人過來幫忙。”
自從知道馬路對面就是他們將來房子蓋的地方,廠裡人瞅著枯黃的荒草地也覺得眉清目秀。
知道這邊要先清理一遍,不少人都報名要在休息時間過來,向陽今天就先帶了一批人過來幫忙。
“哦!”蘇月點點頭,看著遠處廠裡的叔叔伯伯們有的推著板車,有的挑著擔子,把各種垃圾雜物掃到一處,再往外挑。還有的拿著耙子在叉枯草。
看著很辛苦,他們的臉上卻都帶著笑容。
蘇月看了看好似一望無際的荒草地,歎了口氣:“這得弄到什麼時候啊?”
向陽笑道:“放心,要不了多久。而且知道是給自己蓋房子,他們勁頭大著呢!”
“那不一樣……”精神好是一回事,身體也會累啊,蘇月一手撐在下巴處撓了撓,有沒有什麼機械能幫上忙呢?
她正沉思,忽然瞥到一個身影,驚訝道:“咦?怎麼還有小孩?”
蘇長河給許家茂傳授完挖牆腳三十六招,聽到閨女的話,循著方向看過去,眼神眯了起來,那個身高相貌,未成年吧?
他怎麼不記得他安排來乾活的人裡有未成年?
蘇長河看向向陽,下巴朝那邊點了點:“怎麼回事?”
向陽道:“是附近的孩子,一直在這邊幫忙……”
最開始是拆廢品站,廢品站留下不少雜物,那小子就蹲一邊,等他們拆了,就過去找木頭上的釘子、鐵片之類的。
這邊的清理隊伍是馬超英負責,他一開始以為這小子是來撿破爛的,就沒趕他,還讓大家拆的時候看著點,把那些能買的丟一邊給他撿。
後來那小子就不光撿破爛了,一句話也不說,就跟著他們那群大人後面乾活,鋤草、鏟草皮、挑土……沒有他不乾的。
馬超英他們一幫大人,哪能讓一個半大孩子乾重活?不讓他乾,把人趕走了。
那小子換個方向,自己跑荒地另一邊乾去了。
要不是被隊伍一個漢子發現,還不知道一個人乾多久,肩膀都磨出血了。
馬超英他們一看,這強種,還不如跟著他們乾,好歹大家能照顧點。
於是又默認了讓他跟著,每天吃飯給他捎一份。
“……那小子就一直在這兒了,他家裡好像就剩他媽跟他妹妹了,家裡條件不大好,超英他們每天就刻意多拿了兩份飯過來,讓他帶回家,給他媽跟妹妹吃。”
向陽對這小子的印象還是挺好的,估摸著也就十二三歲,因為多了他兩份飯,拚了命使力氣。
上回那小子在他附近,挑著擔子往外送,牙都咬出血了,一路上愣是沒吭聲。
向陽心裡歎了一口氣,他知道他哥有些古怪的堅持,比如總覺得十八歲以下都是孩子,可實際上,十六七歲結婚的多了去了。
更何況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他說情道:“能不能讓他留在這兒?”
他還想給他申請一份補貼,他們過來清荒是有補貼的,直接跟工資一起發,這小子不算他們的人,壓根就沒工資。
蘇長河瞅了一眼向陽:“你彆說話!你瞅瞅他那瘦了吧唧樣兒,兩隻胳膊都快成竹竿了,讓他留在這兒?跟你們一幫大老爺們清荒?你也想得出來?”
向陽摸摸後腦勺,討好地笑笑。
蘇長河彆過眼,跟自家閨女待久了,笑起來這傻樣都一模一樣!
他吩咐許家茂:“去查一下誰家孩子?家裡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