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怪物奴隸 死得優雅點。(1 / 1)

那晚過後, 溫萊發了一場低燒,興許是著了風雪,回來後便感染了熱病,常年冰涼的身體開始斷斷續續地熨出滾燙的熱度。

熱病招起來向來折磨人, 照顧的仆人換了一批又一批, 忙得殫精竭慮, 溫熱的水總是涼了又連忙端上一盆新的,仔仔細細裡裡外外地給他揩著汗。

約莫過了兩天, 溫萊才迷離糊塗地睜開眼, 意識勉強還算清明,他抬起削瘦的下頜, 望著一旁的管家聲音沙啞地詢問:“人呢?”

即便伯爵的口中沒有明確地說出人名,但熟悉他的管家卻是沉默了一瞬後, 回道:“還住在原先的地方養著病呢。”

溫萊垂了垂眸,半靠著床頭, 眼皮費勁地半耷拉著,許久後緩緩地闔上, 想必是需要休息。

管家正打算出來時, 溫萊清冷發低的聲音又透了過來,摻著一股疲憊勁, “換個地方吧。”

他沒解釋原因, 隻是僅憑心情下達了吩咐。

管家詫然了一瞬,低了低頭說了聲:“是。”

溫萊的身體好得並不利索, 再加上醫療條件受限, 一場並不嚴重的熱病也足足拖了十日才好全。即使是痊愈,他臉上還是不免帶著些病態,這副脆弱的蒼白樣被府邸裡所有的仆人都看在眼裡。

一些並不得知內情的傭人私下議論, 說塞勒斯可能就是因為沒有照顧好公爵,導致溫萊身體抱恙,最後才被趕出莊園的。

“他當時的樣子可慘了,手還斷掉一隻,可能是碰了什麼不該碰的東西。他這個樣子,以後倒是要怎麼活下去,你說說,缺了一隻胳膊的男人,去棉織工廠都沒人要呢。”

他們神情唏噓,不免有些覺得可惜,可是很快便被其餘的事情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塞勒斯要是走了,大人身邊總歸還缺個貼身伺候的·····”

一時之間,眾人又頓生出丁點希冀,可很快這陣欺騙便被那股洶湧的自卑所吞沒了,塞勒斯在前,他們的相貌和才華紛紛抵不過他,這麼一想,又是唉聲歎氣,不禁為自己的下等身份覺得蒙羞,畢竟誰能夠真正成為公爵旁邊的貼身仆人呢。

他們互相猜忌著,偶爾又盯著鐵門口來往的馬車,看看有沒有未曾見過的生人面孔,警惕的模樣跟防賊似的。

所以當鬱重山再次穿著純黑的燕尾服出現在眾人眼前時,近乎所有人都震驚住了,驚懼不已。先前管事令人將鬱重山從住所攆出去時,他們大多幸災樂禍,沒有再關注這個雜種的去向,哪曉得對方倒是搖身一變又重新上位了。

他們都是下等傭仆,爭先恐後地想往上爬,沒想到這個好位置又再次被鬱重山搶先奪了去。

鬱重山身上有數不清的粗繭和疤痕,就連那隻光禿禿的眼眶,都是這群人施以詭計留下的,幾乎誰都逃不掉。

“我們怕他做什麼?”先前總是當著鬱重山的面辱罵他的傭人出聲說道,“你們也不瞧瞧他那笨樣,先前被大人留在身邊時,不是也蠢得笨兮兮的,當時我們不也都相安無事嗎?”

他話說得沒錯,那會兒即便鬱重山得了溫萊的青睞,可人卻是又沉悶又寡言,隻顧著低頭做事,害得他們當時膽戰心驚,沒骨氣地在他面前說著諂媚的話。

“你說得沒錯,也許我們根本不用怕他。”先前和菲爾一起半夜想教訓鬱重山的仆人開口了,他皺著眉,顯然是在認真思考另外一件事,“可是他究竟給公爵灌了什麼迷魂湯,才讓大人眼瞎耳聾居然高看他一眼——”

話說一半,戛然而止。

話題中心的雜種此時正穿著乾淨走了過來,他眼眶常戴著的眼罩取了下來,猙獰醜陋的半張臉上蓋著一張漆黑的面具,將空蕩無物的眼眶一同遮了起來,隻露出蒼白清俊的半張面孔。

他的背挺得異常直,好似脊背束縛著糾正的荊棘,寬肩窄腰,莫名增添幾分滲人的氣勢。

“說什麼呢?”嗓音低低的,蘊著笑,卻莫名讓人想起閨閣中的小姐纖長的指甲刮過地面的刺耳聲。

氣質更是透著一股說不出怪,混合著赫人的肅殺,砸得他們明顯反應不過來,臉上的表情都慢上一拍。

氣勢迥異可怕,真是——

見了鬼了。

鬱重山端著熬好的藥湯回來時,溫萊身姿板正地坐在餐桌前,隨意問了一句,“怎麼去了這麼久?”

鬱重山將手裡的一小盅藥湯分進瓷白的碗中,有條不紊,他用湯匙挖起一小勺還冒著熱氣的湯,“和他們隨口聊了幾句。”

他濃黑的眼睫毛垂下,還沒等溫萊再次詢問,嘴唇微翹著笑,一字一頓:“隻是簡單,聊了幾句。”

隻是他沒想到,那一群人這麼不禁嚇,他還沒說上幾句呢,就屁滾尿流地癱坐在地上,搖尾乞憐。

這麼一想鬱重山便覺得十分沒意思,心口稍鬱,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會被這群人折磨得遍體鱗傷,還平白無故讓自己丟了一隻眼睛。

本來就足夠難看了,現在連眼珠子都被人剜去一隻,更是醜得不行。

鬱重山一邊想著,一邊將滋補的藥水渡進溫萊的口中,空著的那隻手虛虛接在溫萊的下巴邊,以防溢出來的藥汁弄臟溫萊這身華貴的衣服。

可這位見面不久的主人十分不給他面子,才抿進去一口,便吐了出來。溫熱的湯藥悉數嘔在鬱重山的手心,溫萊近乎是擰緊了眉,每個表情仿佛都表現出這碗湯汁的難喝程度,“拿走。”

如果不是從小照看他的管家苦口婆心說著好話,溫萊絕對是一口都不會嘗的。

鬱重山未動,他掌心的藥汁濕漉漉地滴在地面上,難聞的氣息仿佛能順著空氣鑽緊溫萊的鼻腔裡,惹得溫萊更是不耐,“你難道沒有聽清楚我說的話嗎?”

他嘴唇一張一合,唇形很薄,上嘴唇卻偏肉,唇色粉淺帶著點白,很是漂亮。

鬱重山隻是掃了一眼,目光瞥了過去,他許久沒有做伺候人的活計了,這次倒也是新鮮。

“聽到了。”他語氣潛伏著些許不易察覺的散漫,可手裡的東西卻是分毫沒挪開,情真意切地道:“您身體並未痊愈,不喝點這個,是好不全的。”

溫萊素來最忌諱彆人反著來,如此一聽,更是煩得將藥湯一掀,不知道是不是天氣漸漸回春的緣故,近日來他脾氣總是見長,沒來由地覺得焦躁。

淨白的碗脆裂地砸在地面上,摔成幾瓣,可溫萊還覺得不夠解氣,眼看跪地在面前的鬱重山更是恨不得一腳踹過去。

可他最後隻是將餐桌上還燙著的大半碗藥汁全部潑在他臉上,冰冷的聲線逼近,“你以為你算個什麼東西,還敢教我做事?”

溫萊幾乎是將所有的氣全部發泄在鬱重山身上,如果不是因為他,自己也不會變成現在這種狀況,更彆提感染熱病了。

他一把拽住鬱重山的衣領,拎到自己面前,“你以為我讓你留在身上,是看得上你嗎?誰給你的膽子對我的命令視若無睹?”

濕淋淋的水珠從發絲上墜落,抵在溫萊的手背上,他抿了抿唇,瞧著快要喘不過氣面色慘白的鬱重山,稍微鬆了鬆手,“你最好每天祈禱不會喪失你的優勢,不然遲早有一天——”

溫萊沒再接著說下去,他屏吸一口氣,將這些天纏繞他已久的戾氣收斂些許,五指一鬆放下對鬱重山的桎梏,滿是悒鬱的起身往回走了。

明明餐桌上的食物都沒動上幾口。

鬱重山揉了揉依舊發痛的喉嚨,咳嗽幾聲,不緊不慢地站起來。

隻是稍微試探了一下,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挨上好一頓惡揍呢,沒想到這位品性惡劣的公爵竟然隻是將那碗熱湯潑在他的臉上。

奇怪。

這簡直就是太奇怪了。

比起上輩子,眼前這位漂亮的青年公爵原比他想象得要仁慈許久呢,鬱重山眼神冷漠地朝著溫萊的背影盯著,旋即失笑一聲,抬手往自己臉上的面具撫摸了幾下。

可這些債總歸是要還的,他臉上泛起一抹冰寒的冷意,翹了翹嘴角,腦海裡無端浮現出溫萊說話時翕張的嘴唇。

淡紅色,完美漂亮的形狀,配上溫萊那張人模人樣頗有幾分綺麗姿色的臉,倒是相得益彰。

鬱重山心想憑借著這張臉,比起上輩子慘死的狀況,這次倒是可以讓他死得優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