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男朋友 一聲哥哥。(1 / 1)

溫知舒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手掌撐著地想爬起來,身形不穩雙腳灌了鉛似的重新摔在地上。

門吱呀一聲,在被鬱淮之推開的那一瞬, 溫知舒手慌腳亂及時地將相機關掉踢到床底下。鬱淮之見到他一副受驚的樣子,連忙走過來, 跪下來低頭檢查他有沒有受傷。

溫知舒任由他掀開自己的衣服, 眼底的震驚如洶湧浪濤般湧出來,他腦袋空白一片,好像有什麼東西正慢慢地裂開坍塌, 告訴他一切都是虛構的, 紙糊的, 假的。

鬱淮之手指去查看溫知舒的腳有沒有摔腫時, 他指腹微涼,溫知舒被冷得緩過神來,倏地從鬱淮之掌心將腳抽出來,“我沒事····不是說要去吃飯嗎?走吧。”

他逃離似的從臥室裡跑出來,鬱淮之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在溫知舒旁邊落座。

這是溫知舒最難熬的一頓飯,食不知味, 他不明白事情怎麼變成這樣,但是將所有的事全部串聯在一起,就莫名覺得一切都合乎常理了。

為什麼他總覺得房間裡有鬼,為什麼連續搬家那麼多次, 他覺得自己總是逃不掉,原來他的枕邊人早已不是人了。

溫知舒這頓飯,吃得寢食難安,小半碗飯根本吃不下了, 他覺得被迫和鬱淮之坐在同一張餐桌上渾身毛骨悚然,吃完飯後他借著丟垃圾的理由下了趟樓。

出小區樓時溫知舒將手裡的垃圾扔到垃圾桶裡,心臟驟停般驀地一抬頭望向四樓的住所,陽台被窗簾關閉得緊緊的,看不出裡面是何情形。

溫知舒咽了咽喉嚨,總覺得紗窗遮擋的背後鬱淮之正在一眼不錯地盯著他。

溫知舒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到了,他躊躇不安,不知道該作何決定,直覺告訴他如果自己就這樣一走了之,他的下場會很慘很慘。

“小朋友···”一聲蒼老年邁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溫知舒循著聲源看過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瘦瞿華發的老人,他雙眼陰翳渾濁,看似帶有隱疾。著一身灰色破舊的老衫,手裡拐著一根木杖,脊背挺直不動如山,風骨綽約得比年輕人還帶有一股蓬勃的朝氣。

可溫知舒記得自己不曾見過他。

那老先生的眼睛不似真盲,說話時白障般的雙眼仍往溫知舒的方向看著,溫知舒忐忑:“您認得我?”

老先生歎了口氣,“優柔寡斷往往不是一件好事,現在你明白了嗎?”他見對方半信半疑的,搖晃著腦袋走近了些,“你身邊的那隻厲鬼,與常見的不同,他狡詐多段,擅自玩弄人心,你被鬼迷惑了心智,自然是不懂其中關鍵,待你醒來,我可以給你一次重新抉擇的機會。”

面前的人看著道行極深,溫知舒糾結著抬眸往了眼四樓,他至少得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於是溫知舒跟著眼前有點熟悉的老先生回了家。

四樓房間的客廳裡,鬱淮之垂眸透過陽台紗窗的縫隙,瞥見溫知舒的清瘦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

他寡言少語地站立許久,直到夜色來臨,身形逐漸與黑暗融合成一體也沒有離開。

在回去的路上溫知舒突然對老先生說道:“他為什麼與常見的不同····”

先生點著拐杖往前走著,聽到疑問後稍微偏了下腦袋對著溫知舒說:“常見的鬼,多半是橫遭慘禍而死,心有不甘逐漸生起歹念。但是纏著你的那隻不是,他是被人活生生煉化而成。”

溫知舒抖了一下身子,心臟隱秘地鈍痛一下,仿佛有人用尖錐朝著他柔軟的地方一下又一下地紮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出了類似可憐痛苦的情緒來,“被····煉化?”

手杖戳地的聲音一聲又一聲,悶悶的敲響聲,先生沒有察覺到溫知舒詭異的臉色,繼續說道:“這是一種比較殘忍的古法,往往煉製而成的厲鬼凶性非常,固有世家為了世代繁榮通亨,將極陰體拿來——”

溫知舒好奇地插了一句:“極陰體是什麼?”

對方皺起眉,像是一位對學生知識抽查不合格的老師,語態略微嚴厲的講述:“你不知道嗎?像你這種經常遇鬼的就叫極陰體,這種小孩本該都是活不久的,因為從小記事起就會被各種鬼魂纏上。”

溫知舒抿了抿唇,細細回想自己成長的十多年來,除了這一年來,幾乎沒有惹上什麼臟東西啊。

老先生繼續說:“不過煉製成功的可能性很低,不是隨便一個極陰體都能煉成可怖的厲鬼,他們往往需要極其大的怨氣——”

溫知舒聽到“怨氣”這兩個字時,心臟莫名咯噔一聲,惴惴不安到竟覺得胃部有酸水要吐出來,他仿佛猜到後面老先生要講什麼了。

“他們采用外族的方法,往往將不足十四歲的少年少女浸泡在屍油當中,然後分裂其四肢,再用針線將斷開的四肢用黑色咒語縫合起來,用來限製起行動,聽命於此。”

溫知舒突然停下來,夜空下飄落一絲雨水,冰涼涼地墜落在溫知舒的臉上,就像是成串的眼淚一樣。

先生聽不到背後的動靜,扭過頭來,“怎麼不走了?”

溫知舒手心發慌得厲害,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就是···難受得好像所有的悲痛潮水似的全部湧了上來。

“你不會再可憐那隻厲鬼吧,不錯,他是很慘,因為他煉製的方法與其他人不同,那些人在他身上察覺到更加濃烈的怨氣,比先前製作出來的怨氣更甚百倍,所以他們采用了一個更加獨特的方法——”

先生毫無波瀾的聲音仿佛講述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死為希····”他揚起乾枯垂老的臉,望了一眼無月無星的天,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據我了解,能達到這種程度的,隻有一種方法——”

他枯啞的嗓音一字一句說著,而溫知舒眼前仿佛出現一幀幀畫面,少年身上血淋淋的,渾身都被黑色的符文縫合得密密麻麻,乍眼看去醜陋又可怖。

他氣息虛弱地躺在獻祭用的石台上,鮮紅刺眼的血流向四周,石台變成的刀斧之下的砧板,人為魚肉被肆意對待。

“我累了,你來吧,用符文吊著他的一口氣,先彆把人折騰死了,這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好苗子。”說完將一柄日式長刀扔在一邊地上,哐當一聲輕響。

“行。”有人拾起一把重達百斤的鐵錘,高高揚起,帶起淩厲的風刺破了夜空,繼而朝著兩隻手腕筆直精準砸下。

皸裂、破裂、破碎、裂開、分裂。

刺痛、鈍痛、錐痛、劇痛、痛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鬱淮之驀地清醒過來痛聲叫著,抖著看著自己骨頭露出來的雙手,骨頭碎成零星的小塊刺破了那層薄薄的肌膚。血是猩紅的,混合著白色交織成錯,他被刺激得生理眼淚也冒了出來,流下來時成了淡紅色的淚。

“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鬱淮之目光歹毒地盯著眼前模糊的人影,他已經看不見對方的長相了,但是他能聞到那股難聞嘔吐的味道。

鬱淮之面目猙獰扭曲,他心裡無聲響起一道小小很輕的聲音,殺了我,殺了我吧,鬱淮之,殺了我吧。

殺了我吧,鬱淮之,求求你了,殺了我吧,鬱淮之。

十三歲的鬱淮之在心裡對鬱淮之說道。那天,鬱淮之死了一次又一次。

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否天生下賤,活該被人這樣對待呢。

鬱淮之殺業最重的那一天,天上也如現在這般降下了冰冷的小雨,鬱淮之很喜歡和人玩貓逗老鼠的遊戲,他將那一群人關在同樣狹窄逼仄的地下室裡,告訴他們一百個人裡,隻能活下十個人。

一開始他們還維持著表面虛假的和諧,後來他忘記誰是第一個拿刀的前驅者了,鬱淮之哼著輕快的調子走下階梯時,腳底踩到濕漉漉的血液,和新鮮的混合著泥土的血肉組織。

牆壁上被紅豔豔的血刷了一層紅漆,人肉堆得老高,一顆睜著眼的頭顱咕嚕咕嚕地滾到鬱淮之的腳邊。

鬱淮之滿意掩笑看著這令人喜悅興奮的場景,溫柔地告訴他們,“不好意思,我記錯了,是十個人能活五個呢。”

殺紅了眼的男人手裡持著刀,刀尖不停流淌著血珠,他臉頰也濺著血,哼哧哼哧呼著氣,“你是在玩我們呢。”

“呀。”鬱淮之失笑:“原來你們發現了呀。”

其中一人冷眼說:“你殺了我們,你身上的咒語會讓你不得好死。”

鬱淮之歪了歪腦袋,腦袋跟蛇一樣拉長飄至他面前,一口將他的腦袋猛咬下來,咀嚼幾口吞入腹中。

幾秒後,他用指腹揩著從嘴角溢出的笑,抵著眉不快說:“唔,好難吃。”

剩下的九人在這一刻清醒明白,眼前的惡鬼是不會放過自己的,他們倒膝在地紛紛祈求鬱淮之放過自己,可鬱淮之也蹲下身來,修長的手指挑起對方脖頸上名貴到幾個億的項鏈,狠狠一扯將她拽至自己面前,“我可以放過你們,但是,我有一個提議你要不要聽呢?”

“畢竟親手殺了你們,我也不好過,但是我會一個一個把你們的子女、父母、全部吃掉,所以,做個選擇吧。”

一半的人用刀自裁了,可是那刀並不鋒銳,將她的血管割破了還喘著氣,發出破舊風箱一般的聲音。

鬱淮之低頭笑著看了她一眼,黑色的手指滑過她的眼皮,將眼珠剜了出來,對方痛得崩潰慘叫,他低著頭說著悄悄話:“嗬嗬——”

“騙你的,我會讓你們一起在地下團圓的,多好。”他仁慈地說道。

所有的人都死掉了,血嘩啦啦地跟水一樣流,當天鬱淮之看什麼都是一片血紅,殺紅了眼。

他也違背自己身上束縛的契言,被折磨得隻剩下一點點力量,苟延殘喘地躲藏在見不得光的地方,修生養息。

溫知舒走進老先生那間小房子似的廟宇時,在快要踩到門檻時,記憶裡忽地耳邊響起一道少年冷淡的聲音,“彆踩這個,踩了是要倒黴的。”

他強忍著生理上的不適走進來,先生端來一杯用黃符燒過的茶水,“你被鬼迷惑了心神,有些東西想不起來了,等你喝下這個,你自然會想起一切。”

溫知舒凝視著眼前飄著符籙餘燼的茶水,遲遲沒有動手,不知為何在此時生出遲疑的情緒來。

先生來了脾氣,“你這人怎麼這麼拗,還是說你不肯信我?”於是他將當天林雪領著兩人來時的情景重述一遍,溫知舒想了想,他很想知道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口氣將那杯冷茶咽入喉中。

混合著符籙的茶水並不好喝,仿佛這水被放了好幾年似的,滋味苦澀略微泛臭。

少頃,身上的陰森的黑氣逐漸一縷一縷地消散,被刻意掩蓋的記憶一點一點被撿起,溫知舒神色說不上好看,一口血鬱結在胸倏地吐了出來,溫知舒倒下時腦袋撞在桌案上,疼痛讓他面目涔涔,嘴角被咬破皮蟄痛非常。

老先生怔住了,顯然是沒預料到情況是這樣的麻煩,“怎麼會這樣?”他伸出手正欲出探溫知舒手腕,一陣強勁的罡風將他掀翻撞倒木桌,狼狽地摔倒在地上。

鬱淮之陰測測地在濃重的黑霧中顯身,他迅疾地扶起雙眼緊閉的溫知舒,伸手探了一下他發涼的額頭,陰氣更是森寒,倏地一下子瞬移到老道士的面前,雙眼簇著不祥的冷光,陰刻在他身上滿是戾氣的黑色符文漸漸活了過來,在他慘白的肌膚上不停地流轉,他開口:“真是該死。”

鬱淮之一把扼住對方的乾癟的脖頸,立刻將他打出了十米開外,掀起一陣漂浮的塵土。老先生咳出一口血,淒慘起身兩指合並沾著溫熱的血迅速畫出好幾張符籙。

溫知舒雙眼微微睜開,又馬上疲累地闔上,他身體慢慢地畏縮成一個彎曲的姿態,腦袋疼得他受不了,呼吸更是提不上來。

他好似被人按在深冷的海底裡,鹹腥的海水充斥著他的鼻腔,窒息感讓他嘴裡滿是鐵鏽般的血腥味。

“好疼,他們今天又抽了我的血。”

“哥哥,他們說我是37號,可是昨晚35號去的人一直沒有回來。”

溫知舒躺在地面上打了一個寒顫,他嘴唇紙白到沒有血色,混沌的腦海裡鑽出各種片段。

“你聽著,待會兒你先從這裡出去,出去後一直往前走,不要回頭——”冷淡的嗓音快速說道,帶著刻不容緩的急促,對方寡淡的眉眼時刻保持謹慎留意著四周,生怕一點風吹草動就引起一點動靜。

小孩害怕極了,神情茫然又不懂地快要哭出聲來,他乾淨白皙的小手緊緊地拽著少年的衣服,一點也不嫌對方臟,“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嗎?”

忽地冰涼的夜風鬼哭狼嚎刮了起來,鬱淮之長長的黑發被吹地遮住漆黑的眉眼,他抿了抿唇,沒說話。

強烈的軍用燈倏地一盞一盞大亮起來,光亮皎潔慢慢吞噬掉被夜色籠罩的黑暗,不遠處傳來了喧囂的聲音,“收到舉報,說貨物逃走了。”

風聲愈加淩冽,呼呼的讓人心生寒顫,溫知舒在寒風的黑夜中抓緊了鬱淮之的衣服,又揚起了腦袋緊迫道:“你和我一起走嗎?你不走,我也不走!”

他剛帶著幾分賭氣的說完,就被面前這個從來沒打過他的鬱淮之扇了一巴掌,他使出的力道很重,將溫知舒打偏了頭。

溫知舒怔住了,臉頰一側火辣辣地疼,他眼淚立刻就從眼眶裡溢出來,卻倔強地沒有掉下來。

鬱淮之冷著聲說:“清醒了沒?”

溫知舒努著嘴點了點頭。

鬱淮之冰冷的聲音柔和下來,卻仍然像夾了霜雪一般冷,時間來不及了,他甚至隱約聽到陸續的腳步聲和狗吠聲。

鬱淮之伸手摸了摸他被自己扇紅的臉頰,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冷酷無情,要讓對方始終如同命令一般記著:“你一定要給我記住了,爬過這張帶電的鐵網後,一直往西邊那條小路上走,白天給我躲緊了,到了半夜拚命地往西跑,在跑出去之前遇到任何人都不要求助,如果餓了渴了,就找找附近的河裡還有樹上的果子吃······”

溫知舒聽得格外認真,黑潤的眼珠緊張著,等鬱淮之說完後溫知舒問:“那你呢?你是怕我們一塊被抓住,所以想分開跑嗎?那我跑出去了就能和你彙合了嗎?”

鬱淮之聽到他的話後,腦袋倏地垂了下來,他笑了笑,鬱淮之笑起來是十分好看的,溫知舒每次見到他笑心情就變好了。鬱淮之摸了摸他的腦袋,淡色的唇張開:“是啊,知舒怎麼就這麼聰明呢。”

“本來就聰明,是你老說我笨。 ”

“行了,快趕路吧。”

“可是····”溫知舒不安地看著他,單薄的身影在風中被吹得瑟瑟發抖:“可是,到時候你能找到我嗎?地方這麼大。”

鬱淮之笑了笑:“我能。”

溫知舒還是相信了鬱淮之,因為他真的從來沒有騙過自己,他瘦小的身影裹挾著茫茫的夜色,一路向北,很快那道小小的影子就消失不見。

鬱淮之迅疾往另一條路跑去,那是一條很適合逃跑但是成功率不高的路,也是一條很適合成為誘餌的路,當時監管者並沒有想到兩個人是分開跑的,他們覺得溫知舒一個人沒那個本事。

所以在天曉露出魚肚白時,監管者出動後隻看見鬱淮之一個人後很是生氣暴怒,當即讓手裡的獵犬咬斷了他半個胳膊,用鐵鏈鎖住他的胳膊一路將他拖了回去,後背被磨得血肉模糊混合著肮臟細小的爍石。

他半死不活地睜開眼,看了眼露出晨曦的天空,金燦燦的光從地平線的一角緩慢升起,他像畜生一般被關在汙黑的房間裡許久了,已經很久沒見過白天的清晨,原來是如此漂亮。

耳邊是獵犬貪婪的口水聲,腳步聲,風聲。

鬱淮之知道,當他被抓住的那一刻,他就活著出不去了。畢竟,他是必然會被抓到的。隻是他不解地將自己剝心自問,自己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當時他沒想明白,後來他就想明白了。

可能就是,溫知舒喊了自己一聲哥哥。

一生都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