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爭風吃醋 自己製造修羅場(1 / 1)

65、

在第一支箭射來之前。

屋子裡, 燈火之下。

嬴祇一手撐著額角,一手執著書冊,抬眼看了對面的說書人一眼。

說書人眼中的冰冷傲慢, 對於嬴祇而言有一種陌生的熟悉感。

不能說是照鏡子, 畢竟三屍和他外表並不相似。

曳月小時候總是說他自戀,但他其實並不常照鏡子。

他也很少怒形於色。

嬴祇唇角似有若無的笑意,神情慵倦, 他甚至還翻了一頁書。

“三屍神, 屍者,神主之意。使人為貪癡嗔所執。看來你是主嗔的那一道神主啊。”

聲音輕渺從容, 仍然叫人感覺到那種特有的冷寂傲慢。

說書人的聲音低低的冷:“我一直很詫異,像我這樣的人,想知道玄鈞帝尊的過去為什麼要迂回?我是那種會畏難不前的人嗎?難道是真的擔心被你篡改記憶?我甚至懷疑過,我之所以以為自己是被你請來,替你去看他的過去,解開他突然背叛你的謎,是我已經被你篡改過記憶所致。”

頓了一下, 嬴祇揚眉,抬眼再次看向說書人, 忍不住笑道:“說的也是,如果我是你,大概也會這麼想。但,如果你已經知道你的身份, 你應該也會對問題的答案感到好奇。所以你是真的不知道答案, 還是已經知道了,卻不想告訴我?”

說書人狹長的眼眸微彎,神情卻冰冷鋒芒, 也和嬴祇一樣聲音帶笑:“等你斬殺了我,我知道的一切你不是也就知道了。”

嬴祇微笑溫雅:“所以才要問清楚,以防你還沒弄清楚。說書人這個人身份這樣好用,錯過可惜。”

說書人忍俊不禁,笑道:“還真是有趣。在你說出口前我就知道你會說什麼,同樣的我想做什麼你應該也知道。你猜我現在來找你,是知道了還是不知道?”

嬴祇矜冷道:“你的目的你不是已經說過了。我殺了你,你知道的一切我就會都知道。反過來,你殺了我,我所知道的一切你也會知道。對於我而言,說書人這個身份隨著你的死變得失效無用。但對於你而言,殺了我之後你還是說書人。擁有我的記憶後,你仍舊可以無數次回溯他的過去。”

說書人神情微厭:“還真是照鏡子一樣的感覺,讓人不舒服。”

嬴祇若有所思:“他應該沒有殺過你吧?”

說書人:“……”

嬴祇眼眸彎成月牙,笑道:“但他殺過我。看來他也和我一樣,並不覺得你跟我有多相似。畢竟,隻是三屍其中之一而已。”

說書人眉眼帶上惱火,但轉瞬即逝:“雖然你說得很對,但是,跟被他殺,抱著他像條狗一樣撒嬌求他理會,卻還是被無視的局面比起來,被他認為是同夥,可以面對面坐在一起聊天,共同探討怎麼殺你,似乎更好一些,你說呢?”

嬴祇微微訝然,看著說書人:“啊,你是像個十幾歲剛剛陷入愛情的愣頭青一樣,在跟我爭風吃醋嗎?”

說書人:“……”

嬴祇失笑出聲,仿佛覺得有趣一般,像年長的人對待少年人一般,傲慢寬和:“不用在意我,我抱他,亦或是哄他,隻是想讓他開心一些。我們一起那十年一直都是這樣相處的,習慣了。我並不愛他。你如果愛他,請便。看來即便是我的三屍也不等同於我。”

說書人臉上的冷意卻沒有比之前更多。

“你不愛他,為什麼一千年前那麼在意他是否離開你?反複質問他為什麼愛上彆人?為什麼得知無法碰到他的心劍,會那樣失態?十幾歲二十幾歲的少年,口是心非很正常。一千多歲的帝尊還這樣,就有些可笑了。不如像情竇初開的愣頭青,至少坦誠。”

說書人嘲諷回去。

嬴祇語氣從容,漫不經心:“我是不愛他,但這不愛,是相對於他對我生出的情愛,我對他沒有情愛之意。但除開情愛以外,我養他教他,他的一切都是我縱容出來的,他就像我的孩子,我怎麼會不愛他?他的人是屬於我的,他的靈魂,他的心,他的一切都屬於我。我自然合該是他唯一的至親至愛,就像我的至親至愛也隻會是他一樣。他是曳月,嬴祇月的月。他當然不能離開我。至於反複質問他為什麼愛上彆人……有這回事嗎?就算有,那也是失望他不肯度情劫。不過現在他不度情劫也無所謂。”

說書人愕然:“但是,他並不知道你是這麼看待他的。如果你告訴他……”

嬴祇托著側臉,懶洋洋的:“為什麼要告訴他?”

說書人深深看著眼前這個傲慢的人。

是了,這個人並不知道曳月對他的在意和悲傷。

一千年前的曳月想要的,未必是嬴祇像情人那樣愛他,他想要的是嬴祇最重要最特彆的情感。

如果曳月知道他是這樣看待自己的,未必不能度不過情劫。

但眼前這個人卻不知道這一點,為了讓曳月度情劫,反而不敢讓對方知道自己在意他,越要疏遠冷淡。

說書人:“你同他的關係,是父子,是師徒,唯獨不是情人。這個答案並不怎麼出乎我意料。雖然還是有些無法理解的地方。為什麼不可以是情人?”

嬴祇挑眉,垂眸凝望著說書人,帶上幾分冷意:“我也無法理解,你真的會愛他。對於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怎麼會生出那種齷齪心思?”

說書人:“……”

精神道德潔癖嗎?所以不會也不允許自己愛自己養大的孩子?

我怎麼不知道,我居然是那種道德聖人?

因為我是主嗔念的三屍,所以沒有本體的那種自製?

說書人笑眼彎彎,神情開朗風光霽月:“你不是說了嗎?三屍不等於本人。他是你親手養大的孩子,不是我親手養的。你的確把他養得很好,很合我心意,我會愛他不是理所當然嗎?”

嬴祇想了想:“因為看了一千年前他的過去,他生得好看,為人高傲,少年時候修真界的確有很多人愛慕他。但是,他現在和一千年前不一樣了。”

說書人笑道:“原來如此。因為他和一千年前不一樣了,所以你的占有欲沒有那麼嚴重了,肯讓他愛彆人了是嗎?看來你隻想要一千年前的他啊。我不一樣,我全都要。”

“從他的記憶裡看到的?說書人就是這點麻煩,總是管不住眼睛。”嬴祇看他一眼,深碧的眼底微微涼薄,但總歸是他自己,不是彆的無關的說書人,“你養的貓長大了,難道就不是你的貓了嗎?不過,那的確是我的貓,你沒有貓。”

說書人微微愕然,隨即笑了:“說的也是,不過你死了,你的不就是我的!”

嬴祇:“說起來,你究竟有什麼自信,敢現在出現在我面前?難道嗔怒會讓人失去頭腦和理智,變的格外愚蠢?”

說書人唇角揚起一點笑意:“啊,馬上你就知道了。”

曳月的第一箭在這一刻正好射出。

界中界裡沒有設置什麼防護。

曳月的一箭瞬間將木樓摧毀。

但這一箭的威力還不足以對一位帝尊、一位聖皇造成傷害。

嬴祇和說書人飛到空中。

那一箭飛出後炸開成無數細小的箭矢,帶著因為速度過快摩擦空氣而起的火星子。

整個界中界充斥在猶如流星雨一般的流矢之中。

嬴祇並未想到這一箭出自曳月之手,曳月是一個劍修,他的心劍是劍。

所以遇到危機嬴祇第一時間在找曳月。

直到一眼遙遙對上曳月搭弓射箭,瞄準他的眼睛。

嬴祇一瞬不瞬望著黑夜中的曳月。

一千年前和一千年後的曳月,在他的眼前交織。

一千年前,是桀驁不馴,驕縱高傲的少爺。

看上去很強,是外人眼裡,難以接近的嶺上之雪。

隻有嬴祇知道,那是純淨的天海之月。

一千年後,是清冷的霧一樣的美人。

一眼看上去便美得動人心魄,極致冷漠脆弱,清霧一樣的美。

冷漠的海上霧,沒有人類感情的亡靈。

可以毫無負擔地殺了任何人。

說書人說,因為現在的曳月和一千年前不一樣了,所以他的占有欲沒有那麼嚴重了。

可是在他的眼裡,曳月和一千年前並沒有什麼不同。

區彆無外是,過去因為咒毒導致的情愛而愛他,現在因為情愛導致的怨憎而恨他。

他的曳月隻是生氣了。

比以前生氣的久一些,深一些。

但並沒有離開他。

嬴祇沒有躲,溫和凝望著曳月,任由那一箭射向他,輕輕握在手心。

劍修隻應該拿劍。

將心劍當作箭來用,隻會降低殺傷性。

曳月彎弓,和嬴祇遙遙對視。

是這樣的,如果隻是殺人的話,劍對於劍修要更好用一些。

但一個洞虛境劍修的劍再好用,也無法殺死一個巔峰時期的帝尊。

更何況劍修的劍還是帝尊親手教導的。

可是,如果用來布陣,牽引帝尊一瞬間的心神就足夠了。

嬴祇微微愕然。

曳月的箭矢上,每一個上面都帶著說書人時之眸的琥珀螢光。

在嬴祇和曳月對峙的時候,說書人已經踩著曳月的箭矢,將整個界中界變成一個超級大的時間之眸。

闕千善、微生希音……一眾人乘著鸞鳥進入界中界領域的第一時間,都被那箭矢上的螢光附著。

一切都停滯在那裡。

不久後,循著微生希音蹤跡而來的天音長離等人,也隨之進入界中界。

所有的人都已經到了,整個界中界組成的琥珀時之眸在那一瞬閉合。

那顆界中界消失在荒漠黑夜裡。

……

一千年前。

對於壽命上千歲的修士而言,時間並不是一個精確的數字。

一千年前,可以是二十五歲的時候,也可以是十六歲的時候。

說書人拉著曳月在前面飛。

“這裡是你的過去,你九歲時候遇到嬴祇的那一年。可以了嗎?”

曳月冷靜地說:“這裡現在隻有我的過去對嗎?”

說書人:“不錯。”

曳月:“再往前一些,回到我出生那一年。”

說書人:“好。”

很快眼前的一切微妙地變幻了。

說書人:“已經是了。闕千善、希音、長離、嬴祇的過去也都在這個時間點一起回溯。雖然是相同的時間點,但卻是同時不同人的過去。以不同的順序互相嵌套他們的過去,有二十四種順序。隻要不篡改他們的記憶,嬴祇即便察覺也無法輕易找到我們。”

曳月忽然停在那裡,抽離了說書人拉著他的手:“就在這裡分開吧。”

說書人微微錯愕,停下回頭望著他。

“怎麼了?”

曳月望著他:“我並不是為了要看嬴祇的過去。”

說書人眉眼微動,曳月耗費這麼長時間布局,將這麼多人彙聚在這個時間,卻不是為了阻擾嬴祇的視線,為他製造回溯嬴祇過去的機會。

他看了曳月片刻,聲音溫和:“哪怕是一個嬴祇殺了另一個嬴祇的場面,也不想看一眼嗎?”

他這一刻和嬴祇很像。

曳月眉眼清冷,無動於衷:“我有彆的事。”

說書人:“微生希音?”

曳月沒有說話。

說書人稍微一想明白了:“原來如此。如果隻是要看嬴祇的過去,除了和嬴祇是舊識的闕千善,其他人隻要是千年前同時代的都可以。雖然這樣的人不多,但至少孤皇山上就有兩個。但你卻一定要闕千善將微生希音引來,你想看的人的過去,是微生希音。”

他的聲音意味不明,比之前都輕很多:“怪不得他會發瘋。你對微生希音的確有些不同。你喜歡溫柔的人。跟他比起來,微生希音的確更加符合你的審美。可是你不是說,除了殺嬴祇,你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不感興趣嗎?現在,微生希音比殺嬴祇更重要了嗎?”

曳月平靜地說:“就此分彆。如果你能成功晉升登仙境,殺了嬴祇,我們會再見的。”

說書人似笑非笑,眼眸彎彎,臉上的神情模糊又神秘:“我知道,那樣到時候你要殺的嬴祇就是我了。我現在明白了,你要殺的是完整的真正的嬴祇,一千年前親手殺你的。無論是我,還是此刻的他都不是。但是我……”

他走上前來,伸手欲落在曳月的頭上,卻微微一頓,停在那裡。

曳月冷靜地望著他,眼中無喜無悲。

明明是冷漠的相貌,卻像霧中花,鏡中雪。

說書人垂眸望著他的眼睛,溫柔地說:“有一件事,如果我是勝出活下來的嬴祇,我會告訴你。如果我死了,那就算了。”

他並不想為他人做嫁衣裳。

哪怕那個他人是另一部分自己。

如果活著的嬴祇是他,他希望和曳月和好如初。

但如果是彆人,那就算了。

那部分嬴祇不值得。

他希望曳月保持初心,務必殺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