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於是就打了一架。
長離理所當然的輸了。
當他輸了的時候, 因為感到驚訝整個眼睛都睜開了,好像第一次認識曳月那樣看著他。
總是沒心沒肺的笑容消失了,他認真地看著用劍指著他的, 面無表情的曳月。
“真厲害啊, 你甚至還沒有過洞虛境。”
輸了的長離臉上並沒有那些諸如嫉妒、不服等狹隘的情緒。
“像你這樣為劍而生的天才,修真界也沒有多少個,說不定你以後會比那個人更厲害呢。”長離喃喃著。
他看曳月的眼神, 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欣賞, 繼而又可惜。
曳月收起劍。
雖然打輸了, 長離扯了扯掛彩的嘴角, 反而笑得更開心了, 對曳月無辜又挑釁地說:“反正要被你打,那以後我可就不忍了。”
曳月:“……?”
之後的幾天, 曳月切身體會,明白了為什麼像希音這樣溫和的人都能每次被長離氣得要上手暴揍他。
長離是真的很擅長挑釁, 總是一開口就說些令人生氣的所謂“實話”。
“……你大概不知道吧, 那些被你師尊滅了的宗門, 並不是玉皇山擋了他們的道,是他們擋了玉皇山的道。”
“……五年前, 玉皇山開宗立派之日無人慶賀,後被發現一些小宗門上門慶賀的時候,整支隊伍被人神秘滅殺在距離玉皇山不到百裡的地方。成為修真界一大謎案。祁連山曾經組織了數個門派一起調查,等他們查出結果, 發現那些參與的宗門實力都不弱。苦主作為小門小派隻能忍氣吞聲。這時候,你師尊拿著那份結果,一個一個去上門宣戰。一連殺了數十個高手。對方都已是入聖境多年,而他以初入行道境的修為, 卻無一敗績。至此,玉皇山一躍成名被整個修真界看入眼裡。接著,便是沐靈教那一屆的大比,玉皇山的弟子奪魁。”
“……可是有趣的是,之所以說是謎案,就在於那些凶手也說不清楚他們是為何起衝突,他們給出的滅殺那些小宗門的理由都很古怪。大比之後,那數十個門派都被祁連山懲戒消減了資源,而玉皇山理所當然接收了這些資源,後來又將部分資源分給當年那些苦主。那些苦主非但沒有與玉皇山結仇,甚至還隱隱成了玉皇山的分支。”
曳月並不知道這些事。
算起來,時間正是他閉關的那三年。
不僅曳月不知道,在他十六歲出關之後,這兩年來也從未在任何人口中聽聞過此事。
長離叼著狗尾巴草,依舊沒心沒肺。
看不出來他說這些是因為上次和曳月打架打輸了,還是單純看不慣曳月對嬴祇無條件的維護。
“從結果看,這件事玉皇山是唯一的贏家。因此,修真界私底下都猜測,也許從一開始這就是那位玄鈞真人自導自演的。”
曳月眼眸清銳,看著長離搖頭:“他不會。”
長離嗤笑:“你連這些事都不知道,怎麼知道他不會?他甚至都沒告訴你。”
曳月搖頭,冷靜:“你不了解他,他是一個驕傲到自負的人,被人冤枉了也懶得解釋。他若要殺人揚名,不會這麼迂回設計一出慘案,讓自己名正言順。他那麼懶,隻會二話不說直接打上門,說不定戰帖都懶得提前下。還有……”
曳月蹙眉看著長離,冷冷道:“他不是我師尊,我從未叫過他師尊。”
長離垂著眼皮,一言難儘看著他:“自欺欺人有意思嗎?不管你有沒有叫過他師尊,他都是這麼看你的,整個修真界也是這麼看你們之間的關係的。”
曳月:“……”
曳月很生氣。
曳月無話可說,可以反駁。
於是,又打了一架。
……
和長離打架的體驗比和希音好,因為長離是個用劍的高手。
他們也算勢均力敵,能打上很久。
之後,這樣的事情頻頻重現。
長離說得那些事,曳月事後都有去查證。
無論是從山下,還是從楓岫崇的口中都得到了確認。
長離沒有騙他。
曳月:“為什麼隻有我不知道?”
楓岫崇抓了抓頭發:“師兄那時候還在閉關,我和阿柚入門的晚,想著師尊應該會告訴你。”
曳月:“他沒說過。”
楓岫崇坦然道:“一定是師尊怕影響師兄閉關,再說了事情早就過去了。”
早就過去了,但所有人都知道,唯獨他不知道。
楓岫崇:“師兄突然問這件事,是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曳月頓了一下,“不要告訴他,我問過。”
“不告訴我什麼?”那熟悉的聲音,慢慢悠悠,是高高在上微冷的,落下卻溫柔。
曳月的身影微僵,未曾想到不期而遇。
他眸光放空,抿了抿唇,等看向那個人的時候,已經平靜如常:“沒什麼,隻是了解一些舊事。”
嬴祇靜靜站在那裡,看上去慵倦又散漫,唯有垂斂的深碧眼眸清醒,輕聲:“想知道什麼,下次可以直接問我。”
曳月看著他沒有說話。
問什麼?
明明是他和嬴祇認識的更早,是他和嬴祇一直在一起。
他才是嬴祇最親密最親近最重要的人。
但是,嬴祇發生了什麼,遇到的一些重要的事情和時刻,他卻沒有參與,從不知曉。
被排斥出去了嬴祇的世界。
如果不是長離,他或許永遠也不知道。
問對方為什麼瞞著他嗎?
還是問,為什麼隻有他不知道?
“嗯。”最終,他隻是應了一聲。
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從那個人身邊離開。
他那一刻忽然意識到,嬴祇很久都沒有再對他笑了。
眼眸彎彎的,帶著點揶揄的那樣的笑,好像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仔細想想,相隔分明不到一年。
……
長離:“那又不是你的錯。是你師尊那個人,他根本就是拿你當小孩子看待的,大人當然不會什麼都告訴小孩子,相反還會事事都瞞著你,美其名曰是為你好。”
曳月坐在河邊,看向對岸的長離。
他們每次都是這樣,隔岸各說各的,說著說著就打一架。
曳月:“希音也這樣對你的嗎?”
長離詫異,繼而笑了笑:“當然不會。我不是說過了,希音是真的很溫柔。希音說,他試圖瞞著我過,但覺得這樣的話我永遠也不會長大、不會長進,對我不好。希音尊重我,所以有什麼事情他都會告訴我,同我商量。希音說,如果關於他的事情我是從彆人那裡聽來的,一定會很傷心。你現在大概就是很傷心吧?”
傷心嗎?
嬴祇的事情,曳月是最後一個得知的,是唯一被隱瞞著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覺。
比起傷心,好像寂寞空落和……內疚多一些。
長離不解:“為什麼內疚?”
曳月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覺得,我隻關心我自己,隻想著自己的事情,才會不知道。他其實並沒有隱瞞,彆人都知道不是嗎?我明明應該知道的。”
他覺得,這是他的罪。
這不是長離認為的,嬴祇對他不好的證據。
這是他沒有自己說得那樣愛嬴祇的證據。
所以嬴祇不相信他的愛,是正確的。
長離:“……”
長離樂此不疲地以說嬴祇的壞話挑釁曳月,然後和曳月打架為樂子的行為,很快就結束了。
就像開始的時候那樣突兀莫名。
曳月:“你最近很安靜,為什麼不說了?”
長離:“因為再說下去會顯得我像個傻瓜。”
不管長離說什麼,曳月都堅定地相信嬴祇。
這個相信,並非長離最初以為的,曳月眼裡的嬴祇是完美無瑕的好人。
正相反。
曳月比任何人都了解嬴祇是個什麼樣的人。
了解嬴祇隱藏在溫柔和漫不經心下的暴戾、殺性、傲慢、自負、冰冷。
不過,也許說錯了。
像傻瓜的那個,還有曳月。
他把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在嬴祇身上,他愛嬴祇像朝聖,像愛一個完美的神。
神的所有不完美,都是祂完美的理由。
於是,嬴祇的冷血,冷漠,傲慢,都是理所當然的,一切缺點都是他的魅力。
“你就這樣喜歡嬴祇嗎?”當長離這樣無奈質問時。
曳月平靜道:“你不明白。我也不完美,我也理所當然接受我的不完美。在嬴祇面前的時候,曳月是不完美,是不需要完美的。”
彆人永遠也不會知道,從一開始展露在嬴祇面前的那個小時候的曳月,是多麼的討厭。
可是,他那樣討厭,嬴祇也不曾討厭他。
曳月:“是他先接受了我的一切。”
連同曳月的錯誤。
“可是。”長離望著他,“你越是這樣想,他就越不可能愛你。神是不可能愛將他奉為神明的人的。”
曳月望著水中的月亮,在月光下在水底搖曳的往生蓮。
“我知道。”
神明的一切錯誤都是慈悲、溫柔的,是之所以為神的理由。
包括不愛他。
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嬴祇。
他或許比嬴祇更早知道,嬴祇是個什麼樣的人。
越了解越明白,嬴祇是不可能愛他的。
但那並沒有什麼關係。
從他出生,就沒有人愛他。
他像習慣被拋棄一樣,習慣了不會被愛。
可是嬴祇是不一樣的,嬴祇不愛他,但嬴祇待他從來很好很好,從來溫柔。
縱使不是他愛嬴祇那樣的愛,嬴祇也是“愛”他的。
因為感到安全,才會得寸進尺,想要占有更多的好,更多的溫柔。
才會愛那個人的。
他像遲來的學會了撒嬌一樣。
遲遲不肯從這場單方面的情劫裡出去。
但,會度過去的。
就像嬴祇說得那樣,他不會令他失望。
隻是慢一點,沒關係的吧。
那個人那麼溫柔,從不催促他突破洞虛境,不需要他變強,不該介意他這一次這樣愚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