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毒 他犯了一個錯誤,一個不可饒恕的……(1 / 1)

18、

羽潮停止了攻擊,垂眸一瞬不瞬悲憫地凝望著狼狽的曳月。

高傲不遜的美人渾身浴血狼藉,就像經霜的花,催風的林,充滿淩虐意境的美。

“既然怕死為什麼要掙紮?你的掙紮隻會取悅我。”

曳月仰頭,閉著眼睛的臉上一片冰冷,始終桀驁,沾著血的唇角微微上揚:“是嗎?”

他一手拄著劍,瞬間面無表情。

下一劍比他以往所有的劍都更快更鋒利。

一往無前、銳不可當刺向了一處地方。

一處他萬分確定的羽潮在戰鬥中隱藏保護的弱點。

……

一聲鳳凰的鳴唳,響徹萬妖之海,猶如海底巨鯨的隕落歎息。

無數妖獸悚然驚恐,回頭望向萬妖之海的底部。

……

雪色岩石的一樣的軀體,像破了一個窟窿一樣緩緩滲出鮮紅的血。

一開始很小,很快便泉湧一般。

曳月半躺在地上,閉著眼睛。

他手中的第二已經不見了,此刻斜向上深入羽潮的心口。

他自己滿身狼藉,比被他刺傷的羽潮更加狼狽淒慘。

曳月露出一個高傲的笑容,冷冷道:“這樣的取悅,如何?”

漫天攻擊他的腕羽明顯停滯了一下,然後無力墜落下來,像無數的銀色緞帶,像九天之上一段一段的天河。

羽潮隨手擦了一下唇角的血,神情寡淡,眼神複雜:“你殺不了我,靈族是不死的。”

曳月閉目聽著。

那聲音仍舊聖潔,更加空靈,更加幽遠,更加非人,像是從一個極其遙遠極其深邃的冰洞裡傳來。

由極致的冰冷、空靈、溫柔、愛意、痛苦組成。

極致,表面卻平淡。

說:“但是,你令我感到痛苦。”

淡淡的痛苦,帶著同樣淡淡的悲憫。

“當靈族感到痛苦,傷害靈族帶來痛苦的人,體內的靈體就會化為一種咒毒。”帶著愛意的聲音,輕柔得仿佛訴說情話,而非詛咒,對殺祂的曳月道,“你不肯睜眼看我,你亦會愛上你睜眼所見的任何。哪怕是一條蛆蟲,一棵雜草,一個最惡毒醜陋的妖獸,甚至一塊岩石。你會愛它,愛到痛徹心扉,欲生欲死。像你最害怕最恐懼的那樣,因為愛它失去一切,匍匐在它腳下,隻是為了求得一點愛意。哪怕對方死了,神魂俱滅,你的愛意也不會消減。你會隨之淒慘死去。跟這些比起來,愛我並不是什麼糟糕的事情。”

曳月面無表情:“我不會愛任何。”

羽潮的身體逐漸液化一般流淌,連那把叫第二的劍一起吞沒,傷口隨之愈合。

祂憐憫地凝望著緊閉雙目的曳月,聲音輕柔淡淡:“我欣賞你的固執,也欣賞你的反抗。縱使我不阻攔你,離開萬妖之海的路上,也會有無數妖獸,而你連武器也沒有了。你總會有睜眼的時候。即便離開萬妖之海,難道你能一輩子閉著眼睛嗎?”

那聲音聖潔空靈,無限包容,仿佛不是在詛咒,而是在陳述一個預言。

祂置身世外的溫柔和悲憫,就仿佛造成曳月如此境地的不是祂,而是曳月自己。

而祂是來救他的仙靈。

曳月勉強站起來,身體虛晃了一下。

他仍舊閉著眼睛,睫毛上沾著不知道是他自己還是羽潮的血,滴落他臉上。

他面無表情,想了一下,頜首冷靜道:“你說得對。除非我永遠都不睜開眼。”

“你想做什麼?”羽潮露出錯愕的神情,不等祂的話說完,甚至不等祂動。

說完那句話的曳月,下一瞬毫不猶豫,狠狠朝他自己緊閉的雙眼挖去。

……

我不會愛任何人。

我不會讓自己為任何人卑躬屈膝,搖尾乞憐。

我不會讓自己有一絲機會,像我的母親一樣。

……

……

曳月狠狠朝自己的眼睛挖去,下手毫不留情,毫無轉圜餘地。

他並不覺得這咒蠱有什麼,既然作用於眼睛,那就直接挖了眼睛好了。

哪怕不是羽潮,哪怕不是什麼蛇蟲鼠蟻,哪怕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他寧肯當一個瞎子,也不要因為區區一個什麼咒毒,便愛上什麼人,失去自我,變成羽潮詛咒中的那樣,為另一個存在而活。

嬴祇對他那樣好,他也沒有很聽嬴祇的話。

更何況,倘若“愛”上一隻妖,恐怕他永遠都彆想走出萬妖之海了。

他還得回家,給嬴祇過生辰。

一雙眼睛算不得什麼,沒了眼睛,他還能更專注於劍道。

他以冷靜的,決絕的,超脫堅定的心智,做了這樣的決定,也這樣踐行著自己的決定。

但,就在最後一刻,曳月的手被攔下了。

“嗬,”溫柔無奈的聲音,像高高在上的月光,傲慢清冷,卻唯獨輕落於自己的掌心,連責備也像是縱容,“你可真是出息,什麼事情值得你挖掉這樣好看的眼睛?”

曳月再怎麼一身反骨,近十年的相守也叫他潛意識裡對嬴祇生出了絕對的信任,就像他絕無可能聽錯嬴祇的聲音一樣。

於是,他犯了一個錯誤。

一個低級的,卻不可饒恕的錯誤。

他幾乎是下意識睜開了眼睛,將蹙眉注視著他的嬴祇看入眼中。

即便幾乎同時他就想起來,緊緊閉上眼睛。

可是,他看見了。

嬴祇的臉。

……

曳月緊緊閉著眼,心跳如擂鼓。

聽到嬴祇的聲音,帶著溫若春風的從容傲慢,對羽潮說:“閣下不知何故,將我的曳月逼迫至此?”

羽潮聖潔空靈的聲音,一瞬變得冰冷起來:“我認得你,你是殺我的人修。”

曳月幾乎都能想到嬴祇聽到後挑眉頜首溫雅微笑的神情,漫不經心道:“是嗎?我殺過的人太多,卻不知你是哪一個?”

羽潮:“……!”

“你是靈族……羽潮?”嬴祇哂笑了一下,“看來你是我殺的那隻入聖境的海妖。我雖殺你,也助你突破成為靈族。你若要報複也該找我,何必因此欺辱小孩子?”

曳月感覺到一陣春風經過。

雖然看不到,但他知道嬴祇和對方交了手。

他正要提醒嬴祇不可以看對方的眼睛,但接著便聽到嬴祇微冷淡淡的聲音:“你受傷了,今日殺你勝之不武。閣下若心有不甘,想要報仇,嬴祇在玉皇山恭候。”

曳月感覺到有什麼在消失,像海潮退去。

羽潮的聲音幽遠淡去,那聲音依舊聖潔淡泊,仿佛任何時候都不會有波瀾憤怒:“狂妄的人,吾乃半神靈族,弑神者,終會付出代價。”

話音最後,猶如夢境消散般遠去。

沙沙。

曳月還閉著眼睛,聽到仿佛行走的聲音靠近自己,不由自主後退了幾步。

那腳步聲停在他面前,卻不語。

曳月臉色微白,眉睫顫了一下,心知,羽潮既然敗退,對方必然該是嬴祇藏於耳墜符石中的那一縷分神。

對方適才對羽潮放了話,總不至於又追上去殺人把他撇下。

但嬴祇沒說過,符石中的那縷分神出現後能維持多久,萬一已經消失了呢?

“嬴祇?”他試探著。

“……”

就在曳月微微提起心的時候,他聽到一聲輕笑,不,是淡淡的溫柔傲慢的嘲笑。

他一下子惱怒起來,會這樣笑的不是嬴祇還會有誰?

“你不出聲笑什麼?沒看到我閉著眼睛看不到嗎?”壞脾氣的少爺立刻暴躁,理直氣壯指責。

嬴祇又嗤笑了一聲,曳月感到什麼輕輕拂了一下他的睫毛,癢癢的。

“閉著眼睛做什麼?哦,還知道不能和羽潮對視。但現在對方都已經走了,總不至於我們少爺覺得我也是祂變得吧?”

曳月本沒有這麼想,此刻卻難免狐疑,萬一呢。

嬴祇聲音不掩戲謔散漫,溫雅緩緩道:“雖是萬年上古靈族,修為自然不低,但要對付我們少爺的確還隻需這般手段才行。”

曳月惱羞成怒,耳朵都紅了,打掉他撥弄自己睫毛的手,凶巴巴地:“我是中了祂的咒毒,不能睜眼看人,看到了要愛上對方的!你連這都不知道嗎?”

嬴祇頓了一下:“可是,你方才不是已經看見我了?”

曳月臉色刷一下白了,又紅又白:“……”

他真的看見了!

嬴祇:“現在什麼感覺?”

曳月靜下心感受了一會兒,除了一開始因為緊張心跳亂了一陣,好像……並沒有什麼特彆的。

他又想了想嬴祇,對方給他感覺和以前也沒有什麼分彆。

而且,因為對方剛剛才嘲笑了他,他現在還有些氣呼呼的,很想用頭狠狠撞一下他。

半點也沒有羽潮恐嚇的那樣,什麼想對對方惟命是從,馬首是瞻,為奴為婢……根本就不可能!

“沒什麼感覺。”曳月懊惱,“所以,祂是在騙我?!”

嬴祇輕笑一聲,揶揄,卻還溫柔:“那少爺現在總可以睜開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