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符 想,對著他的頸側咬下去(1 / 1)

14、

嬴祇微微驚訝,然後笑了:“去外面打吧,小心拆了彆人的屋子。”

從小就是這樣,曳月任何時候提出任何無理的要求他都不會質疑,每一次和此刻一樣笑著應許。

為了讓曳月打得儘興,嬴祇壓製了自己的修為境界,隨手凝了一根冰晶木藤做劍。

兩個人從人家沐靈教的客房上空飛去冰湖森林,不知道是無意選擇的路線,還是嬴祇知道他的心結,刻意選擇了和白日大比一樣的戰場。

就好像曳月重新複盤了一次大比經過,隻不過白日陌生的不堪一擊的對手,此刻都被替換成了他所確定的嬴祇。

一路打嬴祇一路換功法。

修真界十大派係。

劍修、陣修、法修、符修,刀修、體修、器修,佛修、儒修、念修。

每一個派係裡都有每一代最強者。

白日這些高手在每一個地方用什麼樣的道法什麼樣的武器對戰曳月,嬴祇都一一完美複刻,連他們所用的武器,器修五花八門的法器,他都能找到類似的替代。

隻是比他們更加擅長他們所學。

這一次曳月打得沒有白日那麼輕鬆,他的劍也沒有那麼快,沒有那麼揮灑自如。

他的額頭甚至流了汗。

感到劍招每一次碰撞之後肌肉和手臂微微的發酸。

可是,他的戰意卻比白日更旺盛,他的劍意比白日更銳利斬截,劍隨意至。

他確信,他比白日更強。

他碰觸到自己的邊界了,他現在知道自己有多強,彆人又有多強。

一直打到穿過整個冰湖森林,穿過偌大的雪原,穿過一百三十座往屆的魁首雕像。

打到一夜過去,啟明星發亮。

曳月的劍斬碎了嬴祇冰晶木藤做的劍。

嬴祇鬆開手,望著曳月:“你贏了。”

微微淩亂的發絲,冰面反射著星光,照見那雙深碧的眼眸溫柔從容,靜靜看著他,向他征詢確定:現在能否為自己的獲勝和強大感到快樂了?

曳月的確感到了快樂。

感到了獲勝的興奮。

感受到了,如今的他究竟有多強,完完全全把握到他自己力量的界限。

即便已經確定勝利,即便劍已收入鞘中,都無法按捺他脊背燃起的沸騰的微微顫栗。

讓他在那一刻像個剛剛學會狩獵的小動物一樣。

曳月微微歪頭,近乎發呆地凝視著嬴祇脖子上經脈的位置。

一種強烈的衝動,一種像是動物本能一樣的興奮,讓他想撲過去。

他的腳向前走了半路,又止住了。

那種衝動並未消散,牢牢地充斥在脊背,向頭頂湧去炸開,驅使著他。

他微微不知所措。

那念頭那樣強烈。

他想像個獵食的小動物一樣撲到他懷裡,想將他撲倒在地,想在雪地裡打滾。

想將頭埋在他的頸側。

想被他擁抱。

想,對著他的頸側咬下去。

強烈的依戀和想要攻擊的意念混在一起,讓曳月停在那裡,目眩神迷,頭腦發昏。

他搖了搖頭,乾脆徑直躺在冰原上,將發燙的頭腦和臉埋在雪裡,借以冷卻下來。

嬴祇走過來蹲坐在他身邊,仍舊和從前一樣,微微偏著頭垂眸看他。

看他今天沒有穿紅衣,穿著玉皇山普通弟子的衣服,是湖水藍。

曳月躺在那裡望著嬴祇,望著頭頂的星空:“為什麼不拒絕?你可以說時辰已經晚了,該休息了。”

“可是,你想打。戰意沒有發出來,會很難受,不是嗎?”

嬴祇的神情從容平靜,如同三年前談論這場大比時一樣,有一種漫不經心的洞察。

曳月:“沒有我,玉皇山也會贏是嗎?”

他是嬴祇教出來的,嬴祇教出的彆人自然也不會太差。

連隻是在天鏡裡看過一次比賽,就能完全複刻出上百位對手的招式道法,還能找出對方弱點加以完善,嬴祇但凡肯拿出一點心力給玉皇山的弟子對練,玉皇山都不會輸。

嬴祇垂眸注視著他的眼睛:“會贏得沒有這麼絕對和漂亮。”

曳月:“那為什麼不通知我?”

嬴祇的臉上露出一點熟悉的笑容,那深碧的眼眸微彎。

星星明明在他頭頂,他明明垂著眸,那眼中卻像墜著星光。

“大比跟少爺比起來,自然少爺更重要。”

一種輕慢的真意,又像是溫柔的揶揄。

曳月蹙眉,他已經長大了,不是需要他逗哄的孩子。

嬴祇:“閉關是正事,你若突破了洞虛境,還想試試身手,可以等贏了的那位也突破了,打一架看看。或者,找我打一架。”

他眼眸彎彎,聲音帶上濃濃笑意,低低的輕,於是九天之上傲慢的天光儘數成落於指上的溫柔:“啊,思慮不周,原來就算下場贏了,你還是會找我打一架的。”

他笑得眉飛色舞,更甚少年時候。

和十六歲海上時候的嬴祇重疊,但更優雅完美。

那悅耳的聲音九歲的時候聽起來遙遠,十六歲的時候聽起來卻太近了。

就如同他躺在那裡,嬴祇垂眸注視著他的距離。

曳月突然坐起來,用清潔咒除去自己身上被雪水浸濕的狼藉。

凝結的冰粒彈飛出去,掛到嬴祇的身上。

就像猝不及防被小動物抖了一身的雪。

嬴祇側首避了一下,並未真心實意躲開,搖了搖頭。

睫毛上掛著曳月甩出來的冰粒,他淡淡笑道:“少爺氣消了,那我們回家吧。”

曳月以為他說的回,是回去沐靈教的客房。

卻見嬴祇招來法器,要回玉皇山。

曳月微怔:“這就要走?”

“嗯,這裡太冷了。”他說,“我記得你喜歡春天。”

……

“其他人呢?”

“楓岫崇帶著人慢慢回來就是。”

“楓岫崇?”

“就是小山,你帶回來的第一個小乞丐。他不喜歡小山這個名字,讓我為他取一個好聽一點的。他喜歡秋天。取之紅楓滿山,重巒疊嶂之境。”

法器是一條在天上飛的像船一樣的小宮殿。

坐在船舷上,陽光將雲海染上各種顏色,如同九歲那年的海上。

……

為了讓曳月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程度的厲害,嬴祇在玉皇山為他建了一座雕像。

比東道主沐靈教在冰湖原之上所建的,更高更大,更逼真,更完美的雕像。

高達百丈,請天下匠修名家雕刻,三年才成。

那三年,玉皇山就像那座從無到有豎立起來的雕像一樣,聲名響徹修真界。

……

曳月並不知道嬴祇具體做了什麼。

他隻知道,嬴祇一直很忙。

自他十六歲出關贏了大比魁首,回到玉皇山後,嬴祇就將玉皇山教導弟子的事務交到他手中了。

彼時玉皇山在門派內常駐弟子總共才不到二十人。

曳月才知道,嬴祇並沒有將那些人收為親傳弟子,甚至隻是普通弟子。

他是帶著一群外門弟子參加了人家修真界最重視的大比。

玄鈞真人名下唯一弟子,唯一親傳弟子,隻有他一個人的名字。

一日曳月提到這件事。

嬴祇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表情放空,哀怨望著他:“到現在為止,我唯一的親傳弟子甚至都不肯叫我一聲師尊。”

聽到這話後,曳月轉身直接無情地走掉了。

曳月雖然做著彆人眼裡,嬴祇唯一弟子,玉皇山大師兄這個角色該做的所有事,但他確實從未叫過嬴祇一次師尊。

雖然他也沒有在人前否認過,他不是嬴祇的弟子。

他已經長大了,不再幼貓一般色厲內荏,分明瑟瑟發抖,警惕恐懼著周圍的一切,卻還要做出不可一世大人物的樣子。

以為裝出驕縱傲慢,睥睨一切的凶惡樣子,就能讓人害怕他。

他不知道,是他偽裝得太好,嬴祇真的看不出來,還是裝作看不出來,默默縱著他。

可他也早就不知道,原本的他應該是怎樣的。

他好像本來就是,一直就是,驕縱傲慢的,壞脾氣的,被人寵壞的嬌少爺。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肯叫嬴祇師尊。

是因為,會有很多人叫嬴祇師尊,驕縱的少爺希望自己是最特殊的那個?

他不知道。

但他又好像應該知道的。

嬴祇對師尊這個稱呼的執念很深,每次見他都會問。

“少爺到底什麼時候才肯喊我師尊?”

曳月想了想:“你為什麼喊彆人總是叫一兩個字,比如喊楓岫崇叫小山,喊雷柚師妹叫阿柚,連喊山下賣菜的婆婆都叫榕兒?”

嬴祇托著側臉,一臉疑惑不解,無辜道:“可是楓岫崇就是叫小山。有一種果子也叫雷柚,叫阿柚她就知道是喊她,而不是我要吃柚子了。”

曳月怒道:“那山下賣菜的婆婆呢?人家大名叫雲大榕。”

嬴祇眼神溫柔望著他:“啊,那是因為她以為修仙之人都是幾百上千歲,她覺得我五百二十四歲,禮貌起見,我自然得將她叫得年輕一些。你為什麼這麼生氣?”

曳月面無表情:“你叫我的名字時候,連名帶姓一起叫。”

嬴祇微怔,眼眸微彎:“因為‘曳月’叫起來很好聽。當然最重要的是,是我取的。”

曳月點點頭:“所以你現在知道了。”

嬴祇:“嗯?”

曳月露出一絲銳利的笑意,睥睨著他:“因為‘嬴祇’,叫起來也很好聽。最重要的是,不比‘師尊’像五百二十四歲的老頭。”

嬴祇手指點著他,無可奈何,啞口無言。

這一年,曳月十七歲。

嬴祇二十四歲。

……

秋天的時候,曳月過十八歲生日。

嬴祇說,介於那座玉雕今年也還是未完工,便算不得生辰禮,他重新為曳月準備了一個禮物。

一枚符咒。

一枚承載了一縷嬴祇神魂的符咒。

二十四歲的嬴祇,行道境滿,正在尋求進入破真境。

進入破真境後,修士可以以真化虛,以虛化真。

就比如,可以派遣出一縷分神,當本體心念一動時,真身便可與分神隨意切換方位而無視距離。

達到神行千裡,無所不至的境地。

嬴祇擅學百家,是真正的天才,這枚符咒是他在研究破真境的過程中做出來的,既是符咒,也是法器。

“你若遇到危險,這枚符咒中的神魂便會出現為你抵擋一次。隻有一次性功效,記得帶在身邊。”

相比以前嬴祇送他的禮物,不是劍,就是功法玉簡、法器、靈石礦之類的實用東西,這一次的禮物是保護的。

這時候的曳月極度自信,大比之後他再次尋求進入洞虛境,為此甚至越級挑戰過幾位洞虛境的其他門派弟子,以求生死之際的頓悟。

結果卻出乎他意料之外,無一敗績。

而這些人都是同他一樣的劍修,不存在所謂劍修天然壓製之說。

他這才意識到,他這麼多年所學的東西,似乎與其他劍修並不一樣,是遠超他們認知的東西。

“我教你的,自然是越境殺人之道。若是學得好,就算你永遠都過不了洞虛境,也有機會以凡人之身斬殺入聖境的高手。”

“那為什麼不能斬殺登仙境的帝尊?”

“啊,因為我在洞虛境前,隻殺過入聖境的,也許你可以試試殺殺看帝尊。天下目前有兩位帝尊,少爺想先殺哪一個?”

不斷的越境挑戰,不斷的勝利,是很能增長一個人信心的事情。

在曳月對自己身為強者最深信不疑的時候,在他正在尋求生死之際以突破洞虛境的時候,嬴祇送他這樣一份自保的禮物,曳月並不理解。

“意外做出來的小玩意,我沒有想要保護的人,自然隻能給你。”

那是一枚藍色月牙狀的耳飾。

嬴祇送過他許多禮物,他都有好好接受,帶在身上。

這一份禮物他自然也一樣。

“我幫你戴吧,可能有一點疼。”

嬴祇的手法很好,耳墜穿過耳垂並沒有什麼感覺,隻有一點涼。

曳月感受到那份墜墜的重量,在想,這麼多年他還沒有回過嬴祇一份像樣的,足以匹配嬴祇這麼多年對他好的禮物。

嬴祇從不過生辰。

曳月從前每次追問,他都笑著說,非要給他送禮物的話,便當作他與曳月是一天的生辰好了。畢竟,嬴祇和曳月,這兩個名字是同時誕生的。

曳月是在戴上這份附有嬴祇一縷神魂的符石的一瞬,才感應到,嬴祇的生辰應是十一月,今年正值舊曆大雪。

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便是嬴祇的二十五歲生辰。

曳月要為他尋找一份世間最珍貴的禮物。

他知道萬妖之海的底部,有一種天材地寶,名叫斫心玉。

是所有妖獸歸於寂滅之後,靈魄中最純淨的部分滋養,一萬年才能凝結出一塊的東西。

他小時候,那位大人物告訴過他,斫心玉是世間唯一可以匹配帝月丹的寶物,而且,同一時間世間僅存在一顆。這顆拿走之後,才會滋養出新的。

他想把它送給嬴祇。

這樣嬴祇知道他不是帝月丹,就不在意他的欺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