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侯對此滿心的憂慮,對於陛下要插手武將這邊的事情,沒有了之前的輕鬆和期盼。
他覺得現在陛下讓李慎帶著駐軍去城外重修路橋這事,就是為了讓駐軍們和城外已經大多加入了協同會的農戶們相互交流,作為先期準備。
這對於鎮北侯來說並不是一個好訊號。
但若是換一個角度去想,也說明了陛下心裡是知道這樣情況的,現在是在徐徐圖之,而不是像是當初承天門口直接簡單粗暴地解決,短時間內鎮北侯並不需要擔心兵變問題。
想明白這點後還是讓鎮北侯放下了不少心。
鎮北侯不是不希望自己理想的軍隊成為大邵的常態,他知道揚威將軍帶領出來的那支隊伍非常的好,即便是什麼都不知道的西都府大將軍在給鎮北侯的書信裡,都忍不住來回對著鎮北侯誇耀著自己手裡有這麼一隻利刃。
軍隊本就是國家的武器,揚威將軍這個手底下的隊伍是利刃,自然是可以有自己的特權,對於這隻軍隊西都府大將軍自然是不會吝嗇還會給予維護,但若不隻是一隻隊伍,而是所有軍隊那西都府大將軍肯定不會是這樣的態度。
這樣一支於國於軍都十分有利的模式,陛下想要全軍推廣卻是一件危險的事情,這讓鎮北侯覺得這個世間整個都變得荒謬起來。
不過若是陛下的話,應該是可以做到的吧。
鎮北侯回想了下,現在陛下已經登基一年有餘了,他做到的那些事,若是在一年前剛登基時候和鎮北侯說,鎮北侯也會覺得這些事情是不可思議,不能完成的。
畢竟陛下可是上天之子!
從來不信奉神佛的鎮北侯想起邵奕的身份,情緒徹底放鬆了下來。
但在深宮之中的邵奕卻完全沒有想任何和軍隊有關的事情,他提出那個對犧牲者增加的撫恤後,就徹底把西都府那邊的事情給拋在腦後了。
既然是常態就代表著沒有問題!邵奕對此很堅定。
而城外那邊的駐軍情況,邵奕也十分的滿意。
李慎那次殺人立軍紀的事情確實是讓大家都記住,在他手下欺負他人是會受到懲罰的,可這事記住的不僅僅是不可以欺負百姓,那些被警告的官兵們也記住了有冤屈不公的事情是有渠道可以反饋的。
他們作為駐軍士兵,通常情況下肯定是不能隨意亂走的,那些犯事的不是一些小軍士,就是和上頭關係好,出來也不是真幫忙修造路橋,就純粹休閒放鬆。
出去外面他們欺負百姓,在軍營裡這些人自然也是沒少欺負普通士兵,對於這些人被處決,他們不會感覺到恐懼,而是會去想,這京都城外的百姓可以讓自己最頂上的頭頭出面做主,那他們是不是也有機會?
邵奕當時在協同會會客室看到的那個場景,其實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一部分士兵們彆有心思才造成的。
被人拜托了,大多數人也都不會介意幫點舉手之勞,尤其不少士兵還很狡猾地實現觀察了周圍百姓有誰需要幫助,被幫助了的百姓那就更加抹不開面子拒絕。
不管最開始抱有的是什麼樣的想法,人相互幫助之後關係總是會更進一步的,更何況還有從眾心理的影響在。
——當周圍的士兵們都在做好事的時候,其他沒什麼相關想法的士兵們也會不由為了合群一類的原因,同樣參與了其中。
最終結果就是需求換來好意,好意換來真心,現在城外駐軍隱隱約約是真的有了點軍民一家親的感覺了。
當然,邵奕滿意的不是這個,他滿意的這些源源不斷的訴冤,可算是把李慎忙得不可開交,甚至因此發落了好幾個駐軍的將領,重新提拔的小將又需要重新教,短時間內李慎這個人是不可能給他搞事了。
至於經過這麼一番折騰之後,城外這被洗禮了一遍駐軍戰力會有很大提升這點,在邵奕看來這無所謂。他看重的是這事情也同樣提升了李慎在城外駐軍的掌控力。
過去李慎當上了驃騎將軍,理論上執掌了京都府內所有將士,但實際上李慎作為空降上官,是對城外駐軍是沒有多少掌控力的。
以後這些駐軍就是李慎的鐵杆力量,給他篡位的更多底氣!
這東西在外人看來,李慎越強那邵奕這個皇帝手裡權勢就是越來越大,但實際上準備亡國的邵奕,十分自信地覺得自己可以分分鐘不是。
邵奕留戀地看著係統顯示的那些城外駐軍們情況的信息,好半天才重新回到那個真實給他重創的訊息面前。
大貞國變成南貞郡後,津東碼頭那邊沒有過太長時間,就把先前那艘造好的海船再次開了出去。
這消息並沒有任何文書傳到京都城這裡過來,但不妨礙還有個儘職儘責盯梢的世界意誌給他彙報情況。
有了前次經驗,他們已經能夠判斷出來自己現在大概的方位了,哪怕邵奕按死了沒有讓世界意誌再給船吹吹風,這海船也很順利準確的到達了南貞郡那邊碼頭。
這次海船在當地停留的時間就比較久,再當地待了快一個月才緩慢的返航。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帶回來了一箱箱棉花以及一匹匹棉布,協同會那邊是幾乎把船上剩餘能放的地方,都把這些棉花及其製品全都給擺滿了。
他們津東碼頭的成員們是不缺過冬物資了,但京都城的同伴們還很需要呢!他們當然不是自己過得好,就不管京都城裡頭的小夥伴們的家夥。
京都城那邊聽說是還來了很多千裡迢迢從外地過來的流民們,慕名加入了他們之中。
這點他們也熟。
他們離開津東碼頭之前,葉共謙正在準備弄津東郡協同會分部的事情,這個消息出來,很多津東郡那邊的流民就在和他們這些人打聽,一個個都很心動。
這些外來的新同伴肯定人數不少,即便有些來了南貞郡這邊,也還會有後續再去的。
再加上本身從京都城裡出來的人也就隻是沒有找工作那些,留在京都城之中繼續務工的才是絕大多數,可不得給京都城裡頭準備越多的物資越好。
這一大批給北方過冬用的物資就這麼飛速地從南貞郡那邊運了過來。
這艘船回到津東碼頭之後,才聽說了京都城周邊發生了很大地龍翻身事件。
大家夥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都是滿臉懵逼的——地龍翻身是什麼?
很多人能理解乾旱能理解洪災也知道蝗害,也從祖祖輩輩裡頭聽到一些傳奇事情,比如天狗食日什麼的,但地龍翻身很多人都沒有經曆過,甚至很多人祖輩都沒有經曆過,自然很多人都很茫然。
書生們倒是因為遊學的關係知道一些,不知道的也有各種史料記載,當即就給科普了下。
感受著津東碼頭這邊和南貞郡那完全不同的烈烈寒風,再聽到消息裡京都城似乎在這次地龍翻身之中倒塌了很多房屋……
協同會的成員們都是窮苦出身,誰還能不知道這入冬的時節沒了屋子有多難熬啊,自然是快馬加鞭的把這船上的棉花和其製品飛速運到京都城這邊過來。
誰都知道這批貨物對京都城的重要性,運送這個物資的人幾乎除了睡覺時間之外都是在趕路,吃飯都是在路上拿餅解決,天沒有黑到看不清楚的情況,都會繼續往前走,一蒙蒙亮就飛速起來趕路,比以往運輸時間少了整整三天就來到了京都城。
這些護送過來的人到達京都城後還以為會看到很多慘烈的景象,結果就瞧見了官道兩邊穿著明顯是官兵打扮的家夥們熱火朝天地在……修路修橋?
而周圍百姓們送水的送水,幫忙遞東西的遞東西,對著這些過去瞧見就嚇得拔腿就跑的官兵們有說有笑地說著話。
悲慘的場景沒見著,倒是前所未聞的魔幻景象是給見著了,護送人員進京都城大門的時候覺得自己腳步都是飄著的。
而協同會裡沒有去過津東碼頭那邊的人,感受到手裡棉花帶來的溫暖,也一樣覺得魔幻極了。
協同會的人立即就安排把運送過來的這些棉花和布匹縫製成褥子,而後把消息放出去,讓有需求的協同會成員按照一戶一條褥子的限額進行購買。
這些棉花和製品都不會是免費的,畢竟這東西協同會也是付出了金錢代價才送到這裡,並不是無本的事物。即便是津東碼頭那邊第一批有新衣服褥子的成員,也是花費了金錢購買的,隻不過定價上協同會這邊是幾乎以成本來弄的,完全沒有談什麼利潤。
這種生活基本需求的東西,協同會還是堅持是讓大家不必付出多少代價,就能夠擁有的。
京都城內外的大家夥也不知道協同會喊著一戶一條的棉花褥子是個什麼東西,一條兩百文錢說貴不貴說便宜也絕對稱不上便宜,反正他們素日裡蓋得草褥子算成本也就十幾文錢。
這事協同會裡頭的人也知道,所以他們還以為第一批願意來掏錢的並不會很多,結果第二天大門一打開,人潮湧動,整個巷子裡都擠滿了帶錢來的百姓們。
——甚至其中還有一些不是協同會成員的人,都滿臉焦急地提著錢過來。
他們當然不是知道棉花褥子有多好,這個價格能獲得這麼厚實保暖的褥子是血賺,這些人純粹就是以為協同會出事情了,需要錢,所以他們就帶來了。
過去協同會除了新入會的讓交幾文錢意思意思,其他時候可從來沒有對外面要過錢。
現在突然張口,他們就很害怕協同會這是要倒閉了,所以慌裡慌張地把這段時間過好日子之後辛苦攢下來的錢全都帶了過來。
了解到情況後賣棉花褥子的人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隻得讓這些人排隊按照一戶一條的方案購買。
原本在協同會的預案之中,他們擔心的是成員們看到這好事,一戶偷摸買了幾條回去這樣的事。
若是未來不缺棉花褥子的時候自然是無所謂的,但現在京都城內外這麼大,這麼多人,一船的物資肯定沒有辦法滿足所有人的需求,所以就隻能進來先去滿足儘可能多的人生存方面的需求。
甚至有些人若是沒錢買不起棉花褥子的,在預案之中商定也是說允許對方核實無誤之後賒欠,先把褥子給帶走這樣的。
但協同會這些書生和成員上下全都沒有想到,實際開門之後遇到的最大困難,是怎麼把這些覺得協同會馬上要倒閉的人多給他們塞的錢給這些人塞回去。
真的隻要兩百文就可以了!誰再偷偷給他三百文四百文甚至還偷偷混進去銀子的,全都停手啊!
他們協同會真的不窮!你們可以看看他們公開的賬目,都擺著呢!為什麼要覺得他們協同會馬上缺錢倒閉了啊!
不要說自己不認識字,協同會一直以來掃盲的班子都有辦,看不懂的都來學啊!為什麼回答已經讓孩子學了,你們也來學啊!
協同會這些人費儘口舌和這些人說明了半天,都沒有讓這群固執己見的家夥相信他們說的是真話,最終還是裡頭的人把倉庫裡準備好的褥子硬塞到這些人手裡,感受到這軟和又暖和的被褥,才意識到原來協同會真的不是缺錢,而是又是在做給大家做好事了。
面對這些人因為真相臉上露出很明顯的難以抑製的失望情緒,協同會這邊忙活著賣褥子的人完全是哭笑不得,後面甚至是哄著這些人說,以後有困難肯定會和他們求助的之類的話,才讓他們把自己多帶來的錢重新了帶回去。
就算是這樣,這天準備好的褥子賣完之後,協同會清點金額準備入賬之後,還是發現實際收入的銀錢,比應該收入的銀錢多出來了一千多文。
要知道,正常來說應該是要少於應收入的金錢才是,因為有些人帶過來的積蓄總共也沒有兩百文錢,協同會這邊硬讓人辦了沒有利息的賒欠款把褥子帶走。
這種情況的例子也並不少,這能多出這麼多錢來,絕對是有人趁著協同會的人不注意,偷偷往著他們收款的箱子裡面投錢了。
其中最明顯的就是混在其中的碎銀子!
他們一直都收銅錢的,在售賣過程中就沒有收過一次銀子!!
這些銀子是哪裡來的!!
當然,這個故事或者事故也不是邵奕在皇宮裡不願面對的事情,他不願面對的是為什麼這一艘海運帶回來的有那麼多的布匹!!
沒有加工過的棉花還是很好理解的,反正種下去了總是會長出來,上次大邵的海船過來之後,了解到協同會要這玩意後,那些苦力們就開始有意識收集了起來。
雖然不值錢,但也是個收入。
畢竟理論上奴隸所有的東西都是主人的,所以苦力們辛苦做活,也是沒有任何收入的。
而采集棉花悄悄賣給那些大邵人,對於他們來說也能悄悄給自己攢下來點東西,過年的時候也可以給孩子買個頭繩或者給老婆買個絹花。
但是布匹這東西是沒有的。
之前邵奕收到的訊息,這棉製粗布在先前大貞國隻有最底層的奴隸會穿,奴隸沒有資產就不可能給商人帶來利潤,那麼毫無疑問在大貞國是不存在大量可以售賣的布匹。
這類粗布都是奴隸們自行編織使用的,也就是需要多少做多少,不會有餘量。
自用的東西,也沒必要準備什麼餘量。
所以第一次海運協同會帶回來的,就是隻有種子和棉花,沒有棉布這東西,津東碼頭那邊的人換的棉布衣都是他們自己紡織後縫製的。
但這一次……有很多棉布。
理論上南貞郡那邊剛經曆過戰亂,現在應該在做教化和民族融合的工作,當地的人民不管是大邵過去的還是南貞本地的人,都不會有心思去紡織布匹。
這些棉布是怎麼來的呢……
邵奕表情痛苦地看著係統顯示出來,那協同會的文書內容。
協同會那些家夥們,裡應外合把大紡車在南貞郡那邊搞出來了!!!
百姓們沒有心思搞紡織沒有關係,機器解決一切問題!!
當然大邵的優化版本紡織機也都沒有落下,協同會沒有少開設機械製造的內容,改進什麼的難不倒這些協同會的成員們。
這次海運之所以會在當地停留這麼久,是因為在等待這布匹出貨。
船到南貞郡碼頭的時候,協同會那邊跟著官員來南貞郡這邊做教化工作的輔助書生們也沒有在這個地方待多久,沒有人看到這南貞的棉花不心動,這能做多少衣服啊!
滿滿等著人手工去紡織編製這些人可等不及,誰又沒在京都府那個北方過過冬天?這不得趕緊做出衣服來,讓大家過個好年嗎?
抱著這樣的心思,先一步到了大貞的書生們帶著人鼓搗著,把大紡車這些東西給造了出來,後期如果按照明輝先生所言,其他人其他地方有意見非要他們把這大紡車砸了就到時候再砸嘛,現在這麼多棉花先給他解決了在談以後的事。
考慮以後失去工作的勞工就業問題,在這些書生們心中,當然是沒有更多百姓有了衣服和褥子之後,不會被凍死這點來的重要。
兩害相加自然是取其輕的,相信大邵的百姓們也是一樣會讚同這一點。
而這布匹不僅是協同會的人要買,那些隨船的商人也很感興趣,他們也訂購了很大批量準備在津東郡售賣,所以這次海運才一起等了這麼長時間才返程。
邵奕說大紡車不適合在京都城內弄,因為京都城內搞這些會造成很多勞工們失業,但南貞郡那邊不一樣,南貞郡那裡之前是其他國家,當地的人即便是對大紡車有意見,也不會有膽量表達抗議。
更何況當地人還完全沒有意見,在知道大邵這邊的‘傻子’花錢收他們不要的棉花後,一個個開心得不得了,飛速就填滿了協同會那邊搞出來的紡織工坊,還有不少曾經的努力就直接進入了這工坊工作,拿到了讓其他人都羨慕不已的酬勞。
於是這個東西在南貞郡那邊適應的很好,甚至於其他地方知道這份種田之外額外收入的南貞本地人,都操著自己新學的磕磕巴巴大邵官話對著那邊官員們問,他們這裡為什麼不弄這個工坊出來什麼的。
曾經被那些主人謾罵著,完全是懶惰廢物代名詞的奴隸們仿佛一夜驟變,煥發出來前所未有的勞作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