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與謝文英的婚期定在了臘月初六。
年後安王就要去山東就藩了, 京城這邊並沒有賜府,直接在宮裡辦的婚事。
定國公府、寧國公府都受邀去宮裡吃席。
雲珠作為安王的嫡舅母,跟著太夫人潘氏以及安王生母那邊的外祖母、舅母一起去陪新娘子吃的晚席。
今晚的謝文英, 衣著華貴,她的美貌與氣質也能撐得起這一身王妃行頭。
雲珠既替謝文英能嫁一個配得上她的男子高興,又為謝文英要隨著安王就藩山東而替自己高興, 不然一起長大的勳貴閨秀,經常在京城見面的話,每次見面她都得向謝文英行禮處處低人一頭, 雲珠大概要心塞一會兒。
有潘氏與另一位老夫人在,雲珠這樣的小輩安靜吃席就好了, 不必承擔活躍氣氛的重任。
雲珠默默地欣賞潘氏的面子活兒。
潘氏應該是今晚身份最尷尬的人, 可她又不得不出席。
到底是四十多歲的太夫人, 潘氏笑得和善又自然, 仿佛她根本沒有替自己兒子去求娶過謝文英。
謝文英也是同樣的端莊得體。
女眷們不喝酒,席面吃得就快, 新娘子還有很多要準備的,雲珠幾位陪客並不會多留。
離開之時,雲珠回頭看向謝文英, 就見謝文英也朝她看了過來。
女孩子們心思敏感, 尤其當大家都看上同一個男子的時候,很容易發現對方的小心思。
在嫁曹勳這件事上, 雲珠是如願以償的那個。
雲珠從未朝謝文英顯擺過什麼,謝文英也不曾嫉妒痛苦, 很快就放下了。
但在今夜,對一個女孩子非常重要的夜晚,兩人不知為何互相看向了彼此。
雲珠算是過來人了, 她朝謝文英柔柔一笑,願她與安王夫妻和美。
謝文英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回以一笑。
會的,她會努力做好這個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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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那邊的酒席還未結束,雲珠、潘氏回到曹皇後這邊等著。
曹皇後知道母親心裡不是滋味兒,卻不好在這個時候安慰什麼,其實她也不想安王與謝家結親,可皇上高興,她亦無可奈何。
“娘娘,王爺那邊的席散了。”一個公公走進來,恭聲道。
在場的女眷們便都站了起來,齊齊朝曹皇後行禮告辭,再兩兩排著隊往外走去。
雲珠、潘氏屬於走在前面的那一波,一路走到皇城外,就見曹勳、曹紹都在外面等著,身後是定國公府的兩輛馬車。
曹勳扶雲珠上車,再騎馬來到曹紹這邊。
臘月的夜晚滴水成冰,曹紹勸他:“大哥陪嫂子坐車去吧。”
曹勳笑道:“一身酒氣,讓風吹吹也好。”
曹紹也就不好再勸。
回到定國公府,曹勳下馬,來雲珠的馬車前等她。
雲珠應酬了一日,又累又困,她很想叫曹勳背自己回去,瞥見那邊準備扶潘氏下車的曹紹,想起自己不能太叫曹紹寒心的計劃,便忍住了使喚曹勳的衝動,慢慢下了車。
四人前後進了曹府大門,等曹紹陪著潘氏往西院那邊去了,看不見人了,雲珠才撲到曹勳懷裡,抱著他的腰道:“好困,你背我回去。”
黑漆漆的,幾盞燈籠也不算亮,雲珠不怕被下人瞧見。
曹勳聽著那些迅速退下的腳步聲,看向懷裡的小夫人,頓了頓,還是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雲珠唇角上揚,往他肩窩拱了拱。
回到內室,兩人洗漱一番就進了拔步床。
冬日天冷,雲珠很貪曹勳身上的熱,抱著他提要求:“困了,今晚你彆纏我?”
曹勳也不是夜夜都必須要,握著她的手道:“睡吧。”
次日清晨,曹勳起床前,把她親醒了。
雲珠當他要那樣,不高興道:“我還沒睡夠呢!”
曹勳從後面抱著她,笑:“有事跟你說。”
雲珠這才睜開眼睛:“什麼事?”
曹勳道:“我聽行簡說過,郎中預估的嫂夫人的產期好像是今日,嫂夫人娘家遠在外地,你吃過早飯後去那邊看看?”
雲珠真的被他驚到了:“你連這個都記得那麼清楚?”
曹勳道:“我與行簡情同手足。”
雲珠罕見地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種認真,所以,曹勳與張行簡的情同手足是真的,不是他對曹紹那樣的面子活兒。
既然是真兄弟,張行簡又是那樣的身體,曹勳關心他第二個孩子的出生也就很正常了。
“知道了,我會去的。”
曹勳摸摸她的頭,起來了。
這是曹勳這邊的人情往來,不過張行簡、柳靜給雲珠的觀感都很好,她便也沒什麼勉強的。
準備好禮物,巳正時分,雲珠坐上馬車出發了。
半路居然遇見了顧清河妻子趙氏的馬車,可見這對兒夫妻也記著此事。
車上不好交談,在淮安侯府門外下車時,趙氏笑著對雲珠道:“本來國公爺娶了你,咱們變成平輩了,現在阿敏跟你哥哥定了親,竟又把咱們的輩分扯了回來。”
雲珠也笑:“那我還叫您伯母?”
趙氏:“在你家叫伯母,在這邊還是叫姐姐吧,姐姐更好聽。”
兩人攜手進去了。
張家剛要忙起來,郎中估得非常準,柳靜真的發動了。
產婆、女醫都提前在侯府住下了,丫鬟們忙中有序,張行簡出來迎了雲珠與趙氏去後院。
右耳房充當了產房,趙氏脫去鬥篷,洗了手,要去裡面陪柳靜,對雲珠道:“你沒經曆過這些,就在外面等吧,或者先回去也行,等的話可能要等兩三個時辰,這都算早的。”
曹勳幾乎把柳靜當親嫂子了,雲珠還是留在這邊更顯重視,而且她回去也沒什麼事。
“我在產房外面等。”
趙氏點點頭,進去了。
雲珠回頭,看見站在身後的張行簡。
張行簡朝她溫潤一笑:“弟妹的心意我替阿靜領了,隻是弟妹還小,等會兒阿靜叫起來可能會嚇到你,弟妹還是去前面暖閣裡等吧。”
雲珠對女子生產的經過毫無了解,但她猜測張行簡要守在這裡,那麼她陪著他守確實不合適。
“好,有好消息了侯爺再知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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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珠帶著連翹來到暖閣不久,張行簡居然還派丫鬟送了幾本書過來。
雲珠想,這位武將侯爺還真是體貼溫柔,轉而又想起曹勳說過,張行簡小時候曾經翻牆去給被顧首輔懲罰的顧清河送燒雞,不禁笑了出來。
或許,這三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年輕時,與曹紹、謝琅他們也沒有太大不同。
雲珠就這麼坐在暖閣,一邊看書一邊等著,看書看累了,就去後面走一趟。
她並沒有聽見柳靜的叫聲,倒是午後那次過去時,正好撞見丫鬟從裡面端了一盆血水出來。
雲珠隻瞥了一眼便不敢看了,在張行簡察覺前悄悄離去。
那一眼卻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腦海,叫她渾身發軟,書也看不進去了。
等啊等,終於,傍晚天色暗了,柳靜順利生下一個重六斤的女孩兒,母女平安。
趙氏將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娃娃抱了出來,先給張行簡看。
張行簡忍著咳嗽,細細打量女兒的眉眼。
雲珠從未見過那麼溫柔的眼神,或許她很小很小的時候,父母也這樣看過她。
她也笨拙地抱了抱這個小侄女。
張行簡:“今日辛苦嫂子與弟妹了,我已叫廚房備了飯,也派人去官署知會清河他們了,今晚都來這邊吃。”
沒多久,曹勳、顧清河果然到了,也來後院看了看孩子。
雲珠在旁邊瞧著,顧清河抱繈褓的姿勢非常熟練,曹勳看起來很穩,其實手指僵得沒比她強多少。
柳靜睡著了,張行簡來前面招待好友。
顧敏有個弟弟,所以顧清河、張行簡都是兒女雙全之人了,才新婚半年的曹勳又被趙氏打趣了一番。
當著顧、張的面,雲珠多少也有點臉紅。
用過飯,大家就告退了。
曹勳陪雲珠上了馬車,他已經知道雲珠在這邊守了一天,上車後就把小夫人抱到腿上,揉著肩膀道:“叫你受累了。”
雲珠歎道:“我累什麼啊,柳姐姐才是最辛苦的那個,我看見丫鬟端出來的血水了。”
說著,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曹勳立即將她抱得更緊,無奈道:“叫你在前面等,你跑去後面看什麼,有沒有嚇到?”
雲珠點頭:“有一點。”
她跟曹勳翻舊賬:“上次我說柳姐姐可憐,你還凶我,你看她生孩子就這麼疼了,將來還要自己……”
她沒再往下說。
這次再提,曹勳也沒有那晚的衝動,摸著她的頭道:“在外人眼裡,她確實可憐,隻是你有沒有想過,她自己並不認為將來要為行簡守寡是種可憐,不會覺得自己撫養孩子長大可憐,甚至會感激行簡給她留了這個孩子?”
雲珠仰頭,明亮的眼裡滿是不解。
曹勳低聲為她解釋:“他們二人是有情之人,就算行簡走了,嫂夫人會想他,卻絕不會覺得自己可憐。”
雲珠隱約明白了曹勳的意思,疑惑道:“你怎麼知道柳姐姐對侯爺有那麼深的情分?”
曹勳摸了摸她的眼角:“看得出來。”
當年兩人還在邊關時,柳靜會給行簡寄來親手縫製的衣物鞋襪,行簡再穿出來朝他顯擺。
如今,柳靜看行簡的每一眼都像是最後一眼,充滿柔情與留戀,行簡咳嗽時,柳靜看起來比他更疼。
曹勳隻說了四個字,雲珠不知道他想了那麼多,笑著揶揄道:“國舅爺真厲害啊,不光能看穿自己夫人的小心思,彆人家的你也看得一清二楚。”
曹勳抬起她的下巴,意味深長道:“知道就好。”
雲珠:“……”
這話說的,又跟她賣什麼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