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前一日, 雲珠回了一趟娘家。
李耀在禦前當差,李顯在學堂讀書,隻有孟氏出來接了女兒。
雲珠:“爹爹又出門了?”
孟氏:“可不是, 若非他天天都打扮得灰頭土臉的, 我都要懷疑他在外面養了人。”
雲珠笑道:“我爹若有那花花心思,還用等到這個歲數, 您就不要打趣他啦。”
孟氏哼了哼, 歎氣道:“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到底在折騰什麼, 與其白白吃那些苦頭,我寧可他在家裡閒著。”
雲珠:“您這是見不到我爹就想, 他真天天在您面前晃悠, 您又該煩他了。”
孟氏點女兒腦袋:“你才嫁幾天人,敢來編排我。”
母女倆鬨了一會兒,孟氏叫丫鬟們退下,幸災樂禍道:“聽說沒,外面已經有些風聲了, 說長興侯府拒了小國舅爺的提親。”
雲珠真沒聽說:“潘氏私底下跟長興侯夫人提的, 謝家雖然拒絕,但不至於到處張揚, 潘氏更沒臉說,怎麼傳出去的?”
她跟曹勳更不是那樣的人。
孟氏笑道:“自打你成了曹紹的‘妹妹’, 潘氏就對謝家熱絡上了,經常在人前對文英讚不絕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是什麼意思, 隻是複山回來了,有個尚未成親的繼子,潘氏才沒有馬上去謝家提親。前幾日她約文英母親去上香, 一路上多少雙眼睛見著了,能猜不到?”
雲珠在潘氏面前大笑時已經出夠了氣,如今已經不太在乎潘氏如何丟人:“隨便她如何,都跟咱們沒關係了,娘以後少提她,我們隻說開心的事。”
孟氏心中一動,看向女兒小腹:“有了?”
雲珠:“……才一個月沒到,哪那麼快?”
孟氏也覺得不太可能,不過這個話題勾起了她比較在意的一件事:“複山待你是相敬如賓,還是如膠似漆?”
她怕曹勳娶女兒真的隻是為了信義。
孟氏才問完,就見女兒小下巴一揚,很是驕傲地道:“自然是如膠似漆,有時候我都被他纏煩了,恨不得他去前院自己睡。”
孟氏滿意地笑了,果然英雄都難過這美人關,想當初她剛嫁給丈夫的時候,也是恨不得天天都黏在那俊美的男人身上,有時候半夜醒來,都將書香世家的禮義廉恥拋到九霄雲外,主動往丈夫身上貼,叫他不想也得想。
“剛成親的都這樣,你可彆真把複山往外攆。”
雲珠陪母親說夠了話,就去自家的學堂那邊看弟弟讀書了,十四歲的李顯,上午、下午各有文武課兩節,比雲珠管家看賬還要忙。
雲珠沒有進去,站在窗外,看弟弟與先生對答如流。
自家的弟弟怎麼看怎麼好,雲珠不禁想起宮裡那有眼無珠的太子,再加上她與潘氏的積怨,雲珠對太子的不滿更添一層。隻可惜太子畢竟是太子,或許連曹勳這個隔房的大舅舅都不敢公然管教太子,雲珠更是不會冒冒失失地做什麼,也就在心裡罵上一罵。
中午在家裡吃的,雲珠有心想等父親,歇個晌發現父親還沒回來,再加上母親的催促,雲珠隻好回了定國公府。
她剛換好衣裳,曹勳竟然回來了。
雲珠奇道:“今日怎麼這麼早?”
曹勳:“明天中元,皇上特許臣子們早些歸家,為祭祖做準備。”
雲珠由衷道:“皇上還真是體貼。”
見曹勳坐到了次間的榻上,雲珠也走了過去,等她脫下繡鞋,曹勳已經舒舒服服地靠躺在一隻桃紅底的蘇繡靠墊上。
雲珠嫌棄道:“你那麼重,都把我的靠墊壓扁了。”
曹勳:“我是用頭枕著,又不是坐上來,能有多重?”
雲珠挪到他身旁,雙手分彆抓住靠墊一角:“不管,你躺一邊去,要麼叫人從前院給你拿一隻過來。”
這都是她的愛物。
連翹、石榴識趣地退下了。
曹勳直接攥住小夫人的胳膊,將人整個拉到自己身上:“這樣,便算一起枕著了。”
窗外陽光還明晃晃的,雲珠不肯陪他胡鬨,雙手撐在他兩側想挪開,眼看要成功了,曹勳雙手往她後背一按,雲珠就跌回了他寬闊的胸膛。一個想逃一個不許,拉拉扯扯的,曹勳便要掀起雲珠的裙擺。
雲珠不敢再動了,瞪他:“你天天就知道惦記這個。”
曹勳:“你若乖乖趴著不動,我也不會被你蹭出火。”
雲珠咬唇:“那我現在不動了,你彆亂來?”
曹勳配合地整理好她的裙擺。
雲珠躺好,腦袋枕著他寬闊結實的胸膛,隔著兩層絲綢衣料,聽見他咚咚有力的心跳。
曹勳摸了摸她的頭:“剛剛出門了?”
雲珠:“嗯,回我們家了,可惜沒看到我爹。”
曹勳:“嶽父最近在忙什麼?”
雲珠搖搖頭,不想讓他知道父親在努力尋找封官當差的機會。
曹勳看看她輕輕扇動的睫毛,道:“如果嶽父想走捷徑,他自己去求皇上比誰替他求情都管用,所以我才沒有擅自做主。”
雲珠瞪他:“我知道,我嫁你隻是想叫那些笑話我的人閉嘴,可沒想叫你幫襯娘家什麼。”
李家也不需要,父親不行還有哥哥弟弟,還沒淪落到需要曹勳提攜的可憐地步。
曹勳:“該幫的時候還是要幫,誰讓我是李家的女婿。”
這話夠中聽,雲珠笑了笑,雙手撐著他的肩膀,低頭看他:“說真的,你有沒有在心裡看不起我爹?”
曹勳目光坦蕩:“不曾。貧民百姓上戰場可能是被兵役所迫,嶽父能舍下京城的富貴主動請纓,足見其熱忱報國之心。”
雲珠哼道:“你最好真的這麼想,叫我發現你隻是說好聽的哄我,我……”
曹勳忽地仰頭,吻住了那張香甜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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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節的一大早上,曹勳先帶著家人去祠堂祭祖。
這也是曹紹同意議親再遭拒絕之後,雲珠第一次見他。
小國舅爺似乎清瘦了些,穿著一件藍色錦袍,依然面如冠玉,像是早就等著似的,雲珠才看過來,就撞上了他結滿情絲的雙眼。
上次在橋上曹紹用這種眼神看她,雲珠多少還有點感慨,這次,她已然知道那些深情都是假的,或是水面上的浮萍,雖然存在卻也容易隨風漂走,雲珠便心如止水,一點多餘的念頭都沒有。
她跟在曹勳身邊,以曹家長媳的身份給曹家的祖宗們磕頭上香。
祭拜結束,四人一起去吃早飯。
潘氏在雲珠面前丟了一次大臉,沒有外人的時候,她連偽裝慈母都懶得偽裝了,板著臉,隻與曹紹說話。
曹紹尷尬地看向兄長。
曹勳用眼神表示無礙。
飯後,兄弟倆單獨相處時,曹紹向兄長賠罪道:“因為我的婚事遇挫,母親心中不快,還請大哥與嫂子多加擔待。”
曹勳:“人之常情,我們豈會跟母親計較,二弟不必多慮,倒是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曹紹回望祠堂的方向,一掃先前的陰鬱,眉目開朗:“我想效仿大哥,先立業再成家。等我重新證明自己已經改正了之前的不足,也是個頂天立地的曹家兒郎,自然會有閨秀願意嫁我。”雲珠也不會看不起他。
曹勳欣慰道:“說得好,這才像我們曹家子弟,大哥等著你青雲直上。”
曹紹謙遜地笑笑:“我與幾位同窗約了今日去寺裡看僧人做法事,大哥若沒有差遣的話,我先走了?”
曹勳頷首,等年輕人走遠了,他回後宅找雲珠。
雲珠人在書房,書桌上擺著她提前命人從寺裡領回來的燈紙。
她問曹勳:“你會做河燈嗎?”
曹勳點頭。
雲珠反倒稀奇了:“你還喜歡做這些?”
曹勳沒有解釋什麼,走到她身邊,陪她一起裁剪燈紙。
河燈上面還要寫上祭文,兩人面對面坐在桌案東西兩側,雲珠要祭祖父祖母,寫完了,她抬起頭,發現曹勳還沒停下,雲珠輕輕放下自己的河燈,繞到了曹勳這邊。
九瓣蓮花的河燈,曹勳居然打算在每一片蓮瓣上都題上字。
雲珠在祭文開頭的一串稱謂中,看到了“母親”。
雲珠忽然記起曹勳的身世,如今位高權重的國舅爺,其實才半歲的時候就沒了母親,幾乎是由他的父親一手撫養成人。
雲珠從小就被父母寵愛,她無法想象自己沒有母親該會如何長大,而曹勳,甚至都記不得他母親的樣子。
做了河燈,晚上當然要去放河燈了。
對雲珠而言,放河燈的趣味要多過祭奠的意義,她喜歡看著一盞盞河燈點亮夜色順流而下,也喜歡曾經圍在她身邊的曹紹等少年郎癡癡盯著她看的傻模樣。或者說,任何一個少男少女們可以聚集遊玩的節日,雲珠都喜歡,她就是愛做眾星捧月的那輪明月。
今晚,少年郎們都不在了,換成了曹勳,她名正言順的夫君。
曹勳特意選了一處清幽的河段,一棵頗有年頭的老粗樹投下斑駁的樹影,差點擋住了青石砌成的埠頭。
曹勳扶著雲珠拾級而下。
來到最底層的石階,雲珠慢慢蹲下,看看手裡的河燈,再看看曹勳,打趣道:“放了這麼多年的河燈,今晚是最冷清的一次。”
曹勳看著她,道:“是嗎,於我反而是最熱鬨的一次。”
雲珠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以前應該都是一個人放的,今晚好歹多了一個她。
“算了,便宜你了。”
曹勳笑了笑,落後她兩次呼吸的功夫,將手裡的河燈放到水面,隨著她的那盞浮波遠去。
漸漸的,有其它河燈從上遊漂了過來,且越來越多。
曹勳見小夫人喜歡看,便坐到上兩層的台階上,將她抱到懷裡。
雲珠靠著他的肩膀,看了一會兒燈,她幽幽歎口氣,轉身反抱住他。
曹勳:“冷了?”
雲珠搖搖頭:“就是抱抱你。”
誰叫他小時候那麼可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