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1 / 1)

勝負心起,舒杳拉著沉野又開了一局,這一次,她贏了。

隻不過也隻贏了半目。

結束的時候,早已過了十點,舒杳先把門開了條縫,做賊似的確認外頭已經一片漆黑,才允許沉野出去。

腳步聲輕緩,幾乎聽不見。

舒杳靠在門板上,能感覺到自己心跳的加速,不知道是棋逢對手的對抗令人緊張,還是因為又想起了他剛才的話。

她的性格一貫如此,越是尷尬或緊張,就會表現得越鎮定,鎮定到彆人看不出她的真實情緒,隻會覺得她有點冷漠。

最初在地鐵裡和沉野撞衫時是這。

剛才也是這樣。

但是隻有她自己清楚,在聽到沉野那句調侃的同時,好像有一股血液,湧上了腦袋。

她不知道自己耳朵紅沒紅,但呼吸反正是停滯了幾秒。

冷靜了一會兒,舒杳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洗澡,她深深呼出一口氣,拿著換洗衣物,輕手輕腳去了浴室。

浴室裡霧氣迷人眼,舒杳站在鏡子前,素面朝天卻不顯狼狽,剔透的肌膚,幾乎看不到毛孔,因為溫度而漸漸染上一層極淡的粉。

她往兩頰輕輕拍打著保濕水,浴室門卻突然被敲響。

以為是沉野,舒杳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睡衣,覺得還算得體,就把門拉開了一條縫。

“怎麼……”

話到一半,卻停了。

眼前不是沉野,而是沉煬。

舒杳欲言又止,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沉煬一如下午時那般嚴肅,甚至透著一種冷峻:“我洗個手。”

最大的主臥裡沒有洗手間,舒杳是不太相信的,她能感覺到,沉煬這話,不過隻是借口。

但這畢竟是彆人家的地盤,她哪有不讓人進自家洗手間的道理。

“好。”她又從架子上取下一件乾淨浴袍,裹在睡衣外面後才把門拉開,退後一步,把洗手池讓給他。

浴室空間很大,幾乎比得上尋常人家的一間臥室的大小,所以即便站了兩個人,也絲毫不顯擁擠。

水龍頭嘩嘩作響,舒杳一言未發,繞過他身後,打算離開。

後頭卻傳來沉煬直截了當的提問:“你喜歡沉野嗎?”

舒杳轉身站在浴室門外,怔了下才回答:“當然。”

沉煬關了水龍頭,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著手,冷冷扯了扯嘴角:“但我希望你能儘早離開他。”

“……”

舒杳已經在腦子裡演完了一整場“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弟弟”的戲碼,正盤算著怎麼接的時候,她卻又聽到沉煬說:“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好姑娘,沉野這種人,配不上。”

舒杳一時沒反應過來:“您是……什麼意思?”

“不管沉野外表呈現出來的如何,他偏執善妒的本性是改不了的,和他在一起,他隻會把你當做他的所有物,掌控你的人生,

越是時間長了,你越是掙不脫,逃不掉。”

如果說沉奶奶讓她覺得沉家非常接地氣,那沉煬的話,則讓她覺得,這家裡有點接地府。

家風是會互相影響的,一個家如此割裂,太奇怪了。

舒杳幾乎毫無猶豫地反駁:“對您的判斷,我目前無法苟同。”

“看來……”沉煬把手裡的紙巾扔進垃圾桶,言語之間帶著嫌棄,“他裝得還挺好。”

舒杳攥了攥手,雖然不想對他的家人出言不遜,但在她心目中,即便不論夫妻這層關係,沉野是個不錯的朋友。

沉煬這番話,讓她覺得非常不適。

“沉先生……”

沉煬盯著鏡子裡的自己,一眼沒看她,卻打斷了她的話:“我小時候,很喜歡飛機模型,爸媽給我買了不少,因為他沒有,他就不希望哥哥有,所以趁我們不在家,把我所有的模型都砸了,一個六歲的孩子姑且如此,你指望他長大能成什麼樣?”

舒杳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許久,沉煬估計以為自己把她說動了,態度緩和了些:“所以你……”

舒杳抬眸,語調卻不似剛才那般溫柔,也染上了幾分冷意:“那為什麼他沒有呢?”

沉煬氣笑了:“你說什麼?”

“我說,以沉家的家庭條件,應該完全負擔得起雙份模型吧?那為什麼哥哥有,弟弟沒有呢?”

不光是語氣,連帶著目光也冷冰冰的,像是軟劍出鞘,泛起寒光的那一刻。

沉煬一瞬間有點被問懵了。

“那是……”

“我很感謝你的提醒,如果沉野是那樣的人,我一定會離開,但目前,我無法相信一個,看他時帶著厚重負面濾鏡的人,對他的評價。”

舒杳微微頷首,在沉煬驚訝的眼神裡,抱著換洗衣物離開了浴室。

臥室就在對門。

舒杳脫下浴袍,把換洗衣物扔進一旁保姆準備的臟衣簍裡,坐在剛才玩遊戲的地方,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沉野,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不管是高中還是現在,外界都有一些聲音告訴她,這是一個危險的人,你最好減少接觸。

可是現實裡,他會耐心地陪她下圍棋、會嘴硬心軟、會毫無猶豫地站在她這邊。

他會是裝的嗎?

她該相信自己的耳朵,還是眼睛?

腦子一片混亂,舒杳抬頭看了眼時間,已經快一點了。

落地窗拉開了一條縫,不斷有海風透進來,舒杳走過去關上,拉窗簾的時候,卻隱約看到不遠處的海灘上,有一個黑色的人影坐在那兒。

她其實看不清那人的臉,可直覺告訴她,那個人,就是沉野。

為什麼大半夜坐海邊?

難不成,他還是被沉煬來的事情影響心情了?

她猶豫片刻,從行李箱裡拿了一件薄外套穿上,快步出了房間。

夏夜的海風

有點悶,海浪聲此起彼伏。

夜空中繁星璀璨,像籠罩著一張星幕,是在繁華的大都市裡,很少能看到的畫面。

但此刻舒杳沒有心情欣賞這些。

她微喘著跑到他身邊,長發在晚風的吹拂下變得有些淩亂。

“你怎麼大晚上的一個人來海邊啊?”

沉野看到她來,像是有點驚訝,語氣倒是輕鬆,聽不出有任何不悅。

“睡不著。”

舒杳欲言又止,本想和他說剛才遇到他哥的事情,但想想又作罷。

她不喜歡和彆人分享自己的事情,同樣的,她也不喜歡探聽彆人的事情。

萬一一問,戳到他的痛處,又或者挑起什麼爭端就不好了。

她低聲安慰他:“你要是不開心,可以和我說說的。”

“為什麼覺得我不開心?”

“就是感覺。”

沉野手裡抓著一把沙子,鬆開後,沙子從五指縫隙間緩緩流下,連帶著他的語調,好像也放慢了節奏:“不是看過我不開心的時候嗎?是現在這樣嗎?”

舒杳幾乎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指什麼。

七年前的最後一次見面。

那個下著雨的小巷口。

那個滿身戾氣、雨水滿身的少年。

應該,就是他不開心的樣子吧?

舒杳看著他嘴角淡淡的笑,放鬆了一些:“那你為什麼睡不著?”

“理由——”沉野的雙手反撐在身後,姿態悠閒,顯得有些神秘,“暫時不能說給你聽。”

“好吧。”舒杳不是一個愛尋根究底的人,他不想說,那就算了。

舒杳轉身在他身邊坐下,借著月色,和路邊昏黃的燈光,開始有樣學樣地玩起了沙子。

和沉野接觸得多了之後,她發現,自己好像做了很多,以前的她根本不可能,也不覺得會有興趣去做的事情。

比如之前去電玩城打地鼠。

比如現在大半夜的,在沙灘上堆沙子。

但是不得不說,這些看起來幼稚的小事,卻莫名地讓人覺得壓力儘消。

城堡慢慢被堆起了一個底,舒杳突然感覺到外套領口被人扯了扯。

她抬起頭,聽到沉野淡淡提了一句:

“有風,衣服穿穿好。”

不知道是不是周圍的環境太過安謐,連帶著沉野,似乎也比平時溫柔多了。

舒杳把外套扣子扣上,繼續堆城堡,但畢竟是第一次,舒杳手下的城堡妥妥堪稱豆腐渣工程,不是這邊鬆了,就是那邊搖搖欲墜。

沉野沒有嫌她幼稚,反而伸出手,幫她加固了脆弱的一角。

一左一右,兩隻手無名指上的素戒,在月光下交相映襯,格外奪目。

*

不知過了多久,沉野問她要不要回去,舒杳卻毫無困意。

她抬頭看了眼月色,突發奇想:“沉野,你看過海邊的日出嗎?”

“想看?”

“嗯。”舒杳說,“因為我沒有看過,高考結束的時候,我本來想去看的,但是因為一些原因,最後沒去。”

“但距離日出,還有三個小時。”沉野問,“想看電影嗎?”

“好啊。”舒杳正想掏出手機,卻見沉野不知道給誰打了個電話。

沒一會兒,海灘上突然出現了幾個提著大包小包的男人。

他們的動作很迅速,不到二十分鐘,便在海邊搭建起了一塊幕布。

舒杳看得一愣一愣。

她有時候,真的很想和這些有錢人拚了。

由於有房間裡的心理陰影,這一次,舒杳沒有選擇愛情片。

他們看的是《楚門的世界》。

舒杳其實看過這部電影,但那次看的時候,還是高中,學校組織的活動,覺得挺好玩的,看完也就過去了。

隨著年歲漸長,現在第二次看,卻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她突然覺得,和她一樣的很多人,何嘗不是被掌控欲強烈的父母,用所謂“為你好”的理由,封閉在桃源島上。

母親為她規劃了人生道路,找一份安穩的工作,嫁一個條件不錯的老公,長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性格,這樣,她也就完成了所謂母親的任務。

能說母親錯嗎?她好像也隻是因為吃過虧、受過苦,所以想幫孩子繞開這些歪路,選擇一段安穩又幸福的生活。

舒杳一直很清楚,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平白無故就該對誰好的,母親已經在她可理解、可做到的範圍內,給予了她所有最好的。

所以母親再強勢,舒杳也不會怨恨她。

讓她無力的是,她明明知道,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有一部分其實源自於母親一個人生活,缺少安全感和陪伴,所以把她看得過分重要,但她卻依舊無法很好地和母親溝通。

她和電影裡的主人公不同的地方大概就在——

楚門的一張帆戳破了虛假的天空,靠的是勇敢。

而她,掙脫了那無形的牢籠,靠的卻是虛假的婚姻,是逃避。

像是心有靈犀般,沉野突然問:“最近還需要事事和阿姨報備嗎?”

“不用了。”舒杳偏過頭無奈笑笑,“甚至前幾天,我問她,要不要帶你回去一起吃頓飯,她居然說最近舅舅家的孩子高考,二寶又身體不太好,忙的一團亂,等以後有空再吃也可以。”

“這樣不好?”

“好是挺好的,比起說我希望她不要管我,我更希望的是她能把自己作為生活的重心,去享受生活。”舒杳頓了頓,“就是覺得我媽轉變得有點迅速……不過很多事情的轉變,好像就是在這麼一瞬間,就像讀書的時候戀愛不被允許,但剛一畢業,就開始催婚。現在,單身的時候永遠是孩子,一結婚,就立馬成了可以獨立的大人。”

沉野的目光落在幕布上,臉上光影綽綽,看不清神色:“戀愛不被允許,那你還敢偷偷談。”

舒杳欲言又止,

卻最終沒有多說。

*

電影落幕的時候,晨曦悄悄劃破天際。

海平面上??[]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一輪紅日,將旁邊的雲層暈染,天際線成了橘色。

空氣裡仿佛浸透著海水的味道,鹹鹹的,混合著清晨空氣裡青草的清淡香氣。

小島上的人們漸漸蘇醒,遠處傳來些許交談聲、車流聲,但人心神平靜的時候,連這種吵鬨,都成了消遣。

舒杳一夜未眠,卻精神滿滿。

她頗有興致地拍了張日出照,發到了朋友圈裡。

本身性格使然,再加上工作之後,添加了太多不熟悉的點頭之交,舒杳漸漸喪失了朋友圈發布自由,對於她而言,她的朋友圈更像是一個資訊發布平台。

至於她的日常生活,她從來不會在上面分享。

所以當這張照片破天荒地出現在她朋友圈裡的那刻,瞬間炸出了許多夜貓子和早起黨。

趙恬恬:【喲,和沉野一起看的?】

媽:【讓阿野幫你拍幾張發發呀。】

Lily:【太羨慕了!我也想辭職去旅遊!】

徐昭禮:【行,某人消息不回,原來是在陪人看日出,替我轉達,以後不是兄弟了!】

舒杳覺得好笑,把手機屏幕遞到沉野面前。

沉野掃了眼,掏出自己的手機給徐昭禮發了條回複。

舒杳定睛一看。

沉野回複徐昭禮:【彆跟爹兄弟兄弟的,亂了輩分。】

舒杳實在沒忍住,輕聲笑了出來。

四周的黑暗完全褪去,舒杳揉了揉眼睛,看到手機屏幕上又跳出一個小紅點。

她順手點了進去,本不以為意,卻在看到那個名字的時候,愣住了。

【周北川給你點了讚。】

這個名字,如果不是現在看到,舒杳其實已經很多年沒有想起過,所以她突然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錯覺。

“怎麼了?”

沉野的詢問,打斷了她的思緒。

舒杳抬起頭,沉野站在她面前,遮擋了夏日早晨並不溫柔的陽光。

她搖搖頭,這個讚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

點開頭像,刪除好友。

舒杳收起手機。

起身時,卻雙腿一軟,又陷進了沙子裡。

摔了個大屁墩。

耳畔傳來了沉野壓抑的、悶悶的笑。

她虛瞪他一眼,正打算頑強爬起來的時候,沉野朝她伸出了手。

和上次等她幫忙戴戒指的時候不一樣,這一次,他戴著婚戒的左手側放著,像是在等她牽上去。

舒杳猶豫片刻,最終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一刻,在房間裡的疑問,好像有了答案。

舒杳想,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她相信自己的心。

才不過六點。

庭院裡還是靜悄悄的。

倆人怕吵醒家裡其他人,放緩了步調,走到門口的時候,視線掃過一旁澆草坪的水管,舒杳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腳。

拖鞋上全都是沙子。

她扯扯沉野的T恤下擺:“我衝一下,太臟了。”

沉野順著往下看了眼:“這隻有冷水。”

雖說是初夏,但清晨的涼水也足夠刺骨了,舒杳不自覺縮了縮身子。

“等著。”

沉野隨手拿起水管,把自己的鞋衝乾淨,然後帶著一個澆花的水壺進了廚房。

沒一會兒,他就回來了。

舒杳本想伸手接過,他卻已經先一步蹲在了她面前。

溫暖的水流將腳背上的沙子緩緩衝去,舒杳低頭,視線裡是他的發頂。

她莫名其妙地想,這發量,真好啊,連發旋都不怎麼看得到。

他的右手繞到她小腿後,倒水的時候,壺嘴不小心碰到她的腿後肌膚,舒杳不自覺把腿往前挪了一點。

沉野大概誤會了她的意思:“燙?”

“沒有。”舒杳搖搖頭,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

她剛才本能地以為那是他的手,所以不太習慣,可是又好像,沒有那麼不習慣。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大門突然被推開。

穿這一身運動裝的沉煬走了出來,耳朵裡塞著藍牙耳機,看上去像是要出去晨跑的樣子。

看到門口的倆人,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訝異,繼而又是一段冷嘲熱諷。

“我說你這卑微的樣子,演給誰看?”

舒杳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真的很想懟回去,卻又不知道,自己這外人摻和彆人的家務事,是不是正確。

就在這時,沉野放下壺站了起來,他單手叉腰,無奈歎口氣。

“哥,能彆嚇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