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火了?”大食看她神色, 湊上來問。
“不是火,是愁。”管禾沉著臉道。
“有啥愁的,自己找愁!”大食不以為然。
“現在還不是阿希升上去的時候, 到時不光馮劫、公輸琦、淳於越, 李斯也會倒戈, 針對阿希。還沒有能接手她少丞相職位的人手,她現在犯愁。”管禾想想這個進退都不好的難題, 也是心裡憋火。
大食現在年紀大了,鬥誌反而更高了, 他食譜出了三冊, 現在準備著一本釀酒的, 再著一本做醬和菹菜的。
見管禾也在這愁, 直接一揮手,“有啥好犯愁, 直接上就是了。希又不是做不了,她可是自小就被稱作小聖童, 把我們叨叨的受不了, 指使的團團轉的小聖童!”
“見死不救, 她心裡過不去。”管禾歎了口氣。
大食不認同的皺眉, “盯權勢就行了, 盯他人乾嗎, 王綰又不是她祖父。”
“王綰也是年老多疑,不講良心。”管禾氣的罵了句。
“我去烤肉, 五山縣運來的雞和鴨,養的時日短,又肥又嫩,正好烤來吃。吃一頓飽飽的, 啥事兒都沒有!”大食過去喊來徒弟籌備膳食。
又搬來待客的玫瑰酒、桃子酒,桃罐頭。
炭爐搬到廣廈裡,底下燒了地龍,徐希帶著一眾人大吃了一頓,喝的昏昏欲睡,睡倒在廣廈的地上。
公孫蘀命人把地龍燒旺,給她蓋了皮毛被褥,點了安神香。
管禾把兒子弄回去哄睡,返回來看人,見徐希睡得很沉,摸了摸她的額頭,手也不涼,拉了拉皮毛被褥,起身到外間來。
公孫蘀跽坐在外間,正在注解《尚書》。
管禾給他端了杯茶,輕聲問,“這麼緊急了嗎?”
公孫蘀抬眸,也沒瞞著她,“王綰壽數不足了,阿希需要時間過她心裡的坎兒。”
管禾一聽也心裡一緊,“還來得及不?”
“看阿希。”公孫蘀繼續注解。
管禾坐下來,歎了口氣,“她學百家,隻繼承好的,善的,計謀也學,怎麼就不學冷心腸呢。”
“阿希她和彆人不一樣。”公孫蘀頭也未抬,手下竹筆不停,速度不慢的為《尚書》重新白話注解。
管禾跟她在身邊十幾年,自然清楚,如今王綰作死,她難受,還要被王綰針對攻訐,她們這些人自然不忿。
徐希睡的昏昏沉沉,知道自己醉了,她從肉開始烤上就拿酒就著,喝了不少。又是年節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會參加葬禮。
看著處處白幡,空中還飄落著紙錢,她知道自己入夢了。目前還沒人舍得拿紙張剪成紙錢去撒的。
哭喪的聲音時高時低,徐希順著吊唁的人群往前走。
越往裡行,掛的白幡越多,周圍皆是披麻戴孝的人在哭喪。
前來吊唁的人,跨過門檻進到內裡,就會穿上一件白麻布的孝服。
徐希拒絕。
分發孝服的家屬兩眼不善陰測測的盯著她,徐希摸出身上帶的德字磚頭,拿到他臉前。那家屬立馬後退了。
徐希進了內院,看著風吹開白幡,棺槨擺在中間,祭品繁多,孝子在兩側跪了滿地,極為隆重,往棺槨上一看,瘮的立馬後退一步。
上面坐著臉色青白一片氣死的人,赫然就是王綰。
而他眼瞼動了動,朝徐希睜開眼睛,盯向她。
“我艸你大爺!”徐希怒起,大罵一聲,手中磚頭狠狠拍了過去。
啪!!
徐希驚醒,一下坐起來,懵了半會,緩緩扭頭。
公孫蘀跽坐在旁邊,雙眸幽怨,左邊臉上一個明顯的巴掌印,“阿希......”
“你乾什麼?”徐希瞪他。
“聽你睡的不安穩,想給你把脈看看。”公孫蘀一臉無辜的解釋。
惡人先發飆,徐希有點心虛,“我給你拿點藥膏擦擦。”
公孫蘀把皮毛被褥收了,跽坐在原地等著她。
徐希拿了藥膏來,遞給他。
“我自己看不見。”公孫蘀眼巴巴望著她。
“哪疼擦哪。”徐希沒好氣道。
“感覺半邊臉都疼。”公孫蘀弱弱道,兩眼執著的望著她。
徐希把藥膏給他,轉身拿了面鏡子對著他,“我給你拿著,擦吧。”
公孫蘀收回目光,隻得自己擦了藥,看她神色不是太好,“阿希,你是不是夢魘了?”
徐希擰起眉頭,“我夢見王綰辦喪禮,他坐在棺槨上,想罵我,我一磚頭拍過去了。”
公孫蘀心下一顫,握住她的手,鄭重告訴她,“阿希,王綰之事與你無關,你屢次勸阻,已對得起他。即便他死後,利用此事禁行煉丹,亦不用背負任何愧疚譴責。他命數如此,你無法改變。”
徐希沉默。
公孫蘀心疼的伸手抱住她,“你無法改變所有人,你所作所為,都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心!”
“我也並沒有。石貝是我同鄉,盧生宣稱是侯廉真傳弟子,我去勸阻王綰亦有私心,他若因丹藥喪命在前,陛下就不會再信奉丹藥長生。”徐希嗤笑。
“⑴君子論跡不論心,你幾次三番勸阻,你已經做到了。”公孫蘀收緊手臂,反駁她。
徐希深吸口氣,“我知道,你鬆開。”
公孫蘀不舍的鬆開手臂,兩眸盯著她,低聲衝她道,“臉疼。”
徐希在夢裡隻要消滅了那個王綰,下了大力的,這會再看他左邊臉的手印已經暈染一片紅腫,皺了皺眉,“臥榻之側豈容他人,我還沒摸磚頭,摸到磚頭,你這臉就開花了。”
“若沒有這張臉,我還如何魅你。”公孫蘀低聲說著,朝她俯身湊過來。
徐希:“!!”
公孫蘀深深凝著她,手上也生恐她逃開,“阿希,我真的心悅你,不隻是盲目崇慕,我亦愛你。我們成親好不好?我會思你所思,想你所想,傾我一生儘我一世護你百歲安穩,好不好?”
“不好......”徐希剛開口。
旋即被他吻住,“阿希,不論你喜歡我的皮相,還是喜歡我有大用,都是喜歡,我亦心喜。”
徐希望著他清澈瀲灩的雙眸,專注深情,即便防備,依舊跌落進去。
公孫蘀輕輕吻她,珍惜又輕柔,不敢深入。
管禾不放心徐希,端了醒酒湯來。
她腳步聲不輕,徐希立馬推開公孫蘀。
公孫蘀回頭,見管禾過來,若無其事的抿著唇跽坐在一旁,完全忽視了紅透的兩耳,緋紅的面色。
管禾進來眼神在兩人身上來回掃過,尤其是公孫蘀的臉,笑著道,“阿希,你醒了?喝點醒酒湯,不然明兒個起來要難受了。”
“嗯,做了個不好的夢,還甩了阿蘀一巴掌。”徐希神色正經的解釋。
管禾眼中隱住笑意,“那他該打,怎麼就沒打到我?”
“他為我把脈,趕巧了。”徐希暗瞪她一眼。
“好,那擦點藥膏,再把這個醒酒湯喝了,我去看荊小竇。”管禾把醒酒湯放下,快速離開。
公孫蘀眼中的笑意傾瀉而出,“阿希。”
“不要戀愛腦。”徐希端過醒酒湯,摸了下已經不熱,直接端起瓷盆,拿著勺子開喝。
“何為戀愛腦?”公孫蘀不解。
徐希停了下動作,嫌棄的抬眼,“滿腦子男女情愛,自我攻略。”
“我並未滿腦子情愛,還有陰陽學的絕學傳承,還有學堂教育,還有朝中政務,還有已經動筆的《尚書》白話注解。”公孫蘀否認。
徐希有些懷疑的盯著他。
公孫蘀紅著臉,抬起下巴跟她對視,以示自己並非戀愛腦。
徐希移開目光,出聲詢問,“你喝不?”
公孫蘀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瓷盆上,容量不小,但盛的不是很多,隻有一個勺子,正被她叼著,他搖了頭,“不想。”
“嫌棄我喝過的?”徐希揚眉,把瓷盆遞給他。
“喝。”公孫蘀立馬接住瓷盆。
徐希嗬笑,“戀愛腦。”
公孫蘀:“......”
看他氣的兩眼開始泛紅,徐希嘴角抽了下,“你喝,喝吧。”
公孫蘀垂頭喝了半盆醒酒湯。
徐希看他注解《尚書》手稿,並沒有接著自己寫的篇章,而是往後另起篇章,她此時也不困了,接著自己注解的地方繼續。
公孫蘀看她不準備休息,給她泡了杯花茶來,“我已經注解的,你空餘的時候先審驗。”
“嗯。”徐希應聲,筆下不停。
她忙到下半夜,公孫蘀陪到下半夜,新注解的手稿一張一張,越來越高。
公孫蘀等她打著哈欠回房安置,才回了隔壁。
已經睡醒的渚道子,起身出來,見他坐在廊外,抱著個茶杯對月傻笑,頗有些嫌棄,“大半夜不睡覺,在此鬨鬼。”
公孫蘀回頭,笑問,“師父可是要加炭?”
“火榻還熱,不加炭。你這是怎的,求婚成了?”渚道子裹緊大氅,在軟墊上坐下。
公孫蘀搖頭,“並未求成,但阿希已接受我。”
“那你真得感謝王綰了。”渚道子嘖了聲。
提起王綰,公孫蘀面上笑意收起,“阿希不願下手,亦不允他人下手,他還能多撐些時日,就會對阿希多些攻訐。”
“那丫頭還是心軟,究竟如何,自有後人評說。”渚道子笑嗬嗬道。
王綰年節宴請沒有邀請徐希的事,不過半天,已經傳遍鹹陽,他與徐希敵對的消息也傳了出去。
流言說徐希覬覦左相職位,阻攔左相服丹藥保養,心思惡毒。但鹹陽的黔首並不買賬,不論吃食,還有家中用具,算盤珠心算,亦或者做生意者,幾乎都受徐希恩惠。
更彆說家中有田產者,去年種了幾畝紅薯,比往年幾十畝地收的都多,今年還盼著種棉花,收了棉花做上新棉襖能出門穿呢。
看流言風向不對,門客報給往往,“主家,徐福在黔首中的威望,日益深重了。”
“老夫知道。”王綰神色難看。
“主家也已停了丹藥,為何年節宴請,要給徐福沒臉?”門客有些不解,至少像之前維持面上情分。
“她若來,定會叨叨事兒。老夫不想看見。”王綰現在就站在雙選面前,信任徐福,和更長壽,他選長壽。
門客有些無奈,“年後,徐福定會反撲。”
王綰哼了聲,“老夫亦不懼她。”
徐希可沒那麼好的脾氣,直接帶著人摘了大棚裡的西瓜,每日往宮裡送一個,賣五個,誰買都可以,除了王綰家。送給王綰的也不賣。
這一批是8424的西瓜,個頭不很大,皮薄肉多,又甜又多汁。因為摘的有點早,瓜瓤個個透著爽脆甘甜。
年節吃多了大魚大肉,又是冬日裡,來一牙西瓜,沁爽滿足。
王綰氣的在家灌茶。
鹹陽士子們想罵一句徐希心眼小,也罵不出來,她這是還擊王綰。
徐希還擊之後,淳於越立馬提醒公輸琦、馮劫他們,“不要這個時候去招惹她。她若真是好心勸阻王綰,卻被王綰針對,誰碰上誰遭殃。”
馮劫不以為意,準備在徐希針對王綰時彈劾她,她是少丞相,本就是王綰的下級官員,若對上級不敬,陛下怎麼也不會肆意縱容。
年節後,朝中開印,徐希並沒有再針對王綰,能不攬事就不攬,她每日精力都放在學堂學宮,和抓姒染、秦儷她們的政務能力上。
王綰看她一下子低調了,就賣西瓜那一波,有些摸不準她這是要做什麼。
淳於越還欣慰,徐希沒有那麼斤斤計較,和王綰在朝中鬥起來。
馮去疾來提醒他,“徐福在自己注解詩書典籍。”
淳於越一下跳起來,“注解詩書典籍?她又搞什麼?”
“她有氣,卻悶不吭聲,你們以為她會搞什麼好事。”馮去疾憤然道。
淳於越氣的臉色發青,“我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