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體是什麼樣子的?樂瞳見過長命村的女鬼, 見過出租屋吊扇上爬著的“雅佳”,那都是死了很久,已經漂泊了一段時間的靈體。
剛剛死去的靈體離開身軀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
樂瞳悄無聲息地望著擔架上躺著的青年, 他臉色慘白如紙,唇線緊繃, 毫無聲息,完全就是死了的模樣。
他死了原來是這個樣子。
樂瞳不知自己心裡是什麼感受, 她隻是覺得周圍的空氣好像都變得稀薄了。
人骨神杖被大巫師拿了起來,在秦嘉身體上方規律地轉動, 淡淡的黑光緩緩灑落下來,如同一層哀悼的黑紗將人團團裹住。
樂瞳的窒息感更重了, 心跳得快要飛出嗓子眼,她似乎看到大巫師身子顫抖了一下,像是要支撐不住,一直關注她的族長也看見了, 下意識往前一步想要扶住她, 但被跪在樂瞳身前的兩個姑娘攔住。
族長面色一沉,握著拳頭退回去, 緊盯著重新振作起來的大巫師。
當年拚儘全力要分開,還是太傷她的元氣, 哪怕養了二十幾年也沒養回來。
女兒去世了, 兒子卻越長越大, 靈力通感也遠超於她年輕的時候,她被汲取著生命力, 已經快要支撐不下去了。
打破常規,將活人的生魂召喚出來,幾乎用儘了她全部的力量。
大巫師手中人骨神杖掉落在地, 身子搖搖欲墜,但她拒絕了任何人的攙扶。
她放平雙手,跪拜下來,在一片黑蒙蒙的紗霧之中,緩緩出現了淡藍色的靈體。
那模糊可以看出是個人的模樣,分辨出頭、身子和四肢,但看不清其他細節。
樂瞳登時屏住呼吸,強烈的直覺告訴她,那是秦嘉。
大巫師成功了。
他們的計劃在穩步進行。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眼淚冒出來了。
很奇怪的,就好像提前經曆了失去秦嘉的過程一樣,看著他死,看著他的魂魄出現又消失,前往那個祝巫族們都會去的,所謂的安息之所——天外天。
“快!”
在靈體消失的一瞬間門,族長朝身邊人一伸手,那人立刻送上一個紅布包裹,他把包裹打開,已經乾涸的、黑漆漆的胎盤出現在眾人眼中。
樂瞳瞳孔劇烈收縮,很想轉開視線不看,但她忍不住,就那麼一瞬不瞬地盯著,盯著男人將胎盤和魂魄一起送走。
“你的血脈是真的死了。”做完這一切,他還對大巫師說,“你輸了。”
大巫師跌坐在秦嘉的“屍體”旁邊,流蘇之下的神情看不清楚。
“你果然還是要繼續那個計劃,用他的性命換回雅佳。”她垂著眼睛慢慢道,“你有沒有想過,等你願意讓雅佳離開的時候,她又要怎麼走?”
失去了唯一的胎盤,是無法進入天外天的。
“那就不是你我需要考慮的事情了,你覺得我們能活過她嗎?”男人淡淡道,“這就得她自己想辦法了,父親能為她做的所有事情,我都已經做了。”
細細算來,男人對雅佳確實不錯。
從小帶到大,不假人之手,穿衣吃喝,到後來學習族長的知識,都是他親力親為。
他的面相看起來是個脾氣不太好的人,但對待女兒,他總是溫柔和煦,像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
正是因為這樣好,才讓雅佳長大之後,在父母之間門難以抉擇。
女兒的離開對男人來說是毫無預兆的,因為她一直隱瞞著自己真正的身體情況。
她沒有繼承到多少血脈的,雙生子在白馬血脈中素來是不詳的,這一點在她身上應驗得徹底。
巨大的責任和微薄的血脈讓她如履薄冰,她隻能向母親求助,不敢讓父親知道。
一切真相大白的時候,她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男人把自己和女兒的屍體關在一起一整夜,第二天醒來,就藏起了胎盤,做了要找回當初那個棄子的決定。
其實那個時候他都不確定那個小子還活沒活著,隻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誰知還真的活著。
該說不愧是白馬血脈嗎?
生命力那樣強大。
他給對方回到家族的恩賜,等他自願獻出身體和血脈赴死之後,也可以進入天外天安息,獲得來日的重生,不曾想到他竟然會拒絕。
他那時從未想過,他不願意讓女兒就這麼離開,前往天外天安息,卻覺得去天外天安息是恩賜給秦嘉的,這何其的偏心。
在他的心目中就不存在偏心這一說,因為在出生之後沒有經過蚩尤和祖宗承認的孩子,在他的觀念中根本算不上是個人。
總之,他不希望女兒就這麼離開,所以他做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現在這具屍體可以為他所用,雖然硬了,血肉還是有一些的,大巫師一族肯定有什麼辦法是可以將其中力量提取出來的,到時候重塑一個身體給雅佳,他都已經做好人選了。
“事情已經這樣了,你不如就順水推舟,把雅佳帶回來。”男人道,“把他的血肉和血脈提取出來,放到那個孩子的身體裡,雅佳會在她的身體裡重生。”
嬰兒的啼哭傳來,大巫師抬眸望過去,一位老者抱著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走進來,看得大巫師直想發笑。
“好啊。”
她一口答應下來。
男人一怔,似乎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他覺得有些怪異,明明事情都朝著他想的方向發展,可他卻越發不安。
因為這些不安,他要求女人就在這裡馬上開始。
“挖了他的血肉,我給你準備工具。”
族長一聲令下,立刻有人送來早就準備好的工具。
樂瞳看著那套刀具,衣袖下的手緊緊攥著拳頭,幾乎快要忍不住暴起和這個男人一決生死了。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可世界之大,就是會有各色各樣的人。
樂瞳很慶幸秦嘉現在已經不在這裡,不然心中不知該作何感想。
她默默地垂下眼睛,告訴自己要忍耐,思維亂轉的時候,突然想到祝巫族原本繼承人的名字。
雅佳。
秦嘉。
聽起來那麼相似,就好像注定是一對兄妹。
秦嘉的養父母突然給他改名字是因為這個嗎?那他們是怎麼知道他的姐姐叫什麼的?
男人看起來可不是早就知道秦嘉還活著的樣子,那這又是怎麼回事?
改名字這個事讓樂瞳非常介意,不過她沒能思考太久,人就開始失去意識。
她立刻明白,這是秦嘉成功了。
他快要進入天外天了。
據說,在進入天外天之前,魂魄披上胎盤,還要度過一段荊棘密布的關卡,才能真正到達彼岸,得到安息。
那秦嘉現在是什麼階段了?
耳邊聲音變得遙遠起來,似乎是大巫師說了什麼,諷刺男人根本不懂他們的血脈,愚蠢的以為隻是挖出血肉那麼簡單,男人應該是真不懂,就問她那要這麼做。
大巫師:“我要休息一會,再繼續進行。你如果要看,就安靜地待在一邊等著。”
男人沉默下來,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他仔細盯著自己的這位前妻,雖然是包辦婚姻,但他確實很愛她。
他仰慕她的一切,也想掠奪她的一切。
她在他心目中如同高山花朵的娜明花,可惜她早過了盛放期,已經快要凋謝了。
男人心中有許多懷疑,但他始終沒懷疑過她想要維護族群的心。
他隻覺得女人是想要奪回權利,絕對想不到,她會破壞得那麼徹底。
又或者說,是縱容彆人徹底毀滅整個族群。
所以他覺得她再怎麼折騰,也都在掌控之中。
他就在這裡等著,哪怕最後她不肯做,隻是耍他,損失也沒有特彆大,他再想彆的辦法說服她就是了。
“大巫師。”
有人倒下了,女孩扶住她,輕聲道:“她暈倒了。”
大巫師那邊的人好像總是這麼脆弱,和她本人一樣。
男人蹙眉掃了一眼暈倒的年輕姑娘,聽到大巫師緩緩道:“嚇著了吧,無所謂了,放她在那裡躺著吧。”
她閉著眼睛,雙手合十,身上充滿疲憊。
“是。”
女孩應下,將“暈倒”的樂瞳放平,昏暗的光線下,流蘇和彩繪遮住了她的臉。
“你最好是快一點。”男人催促著大巫師。
大巫師一言不發地靜息。
男人皺皺眉,抬起手對身後的人耳語了什麼,很快有人送來水和食物,放在大巫師身邊,可她一點要動的意思都沒有,男人的目光不禁沉了下來。
這裡的氣氛緊張壓抑,樂瞳和秦嘉那邊也沒好到哪去。
真的跟著秦嘉進入了異度空間門,她才發現他根本還沒摸到天外天的邊兒。
這裡是一片看不到邊際的血海,連一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靈體漂浮在血海之上,隨時有被卷入其中吞噬的可能。
樂瞳感覺手臂被拉了一下,如風箏一樣隨著對方移動。血海翻湧著,有漆黑的眼睛在裡面隱隱閃動,白骨的爪子撲出來,幾乎就要把她拉下去了。
樂瞳趕緊回身抱緊了拉著自己的靈體,不用懷疑,那肯定是秦嘉。
“那是什麼東西???”
她腦子裡的CPU都快燒壞了,大片大片的紅色幾乎摧毀了她的視覺,刺鼻的血腥味讓她惡心得快要吐出來了。
“是吃魂魄的怪物。”秦嘉帶著她遠離血潮,“如果沒有胎盤的魂魄想要闖入天外天,就會被這裡的怪物吃掉。”
沒有胎盤的魂魄……好嘛,那不就是她嗎?
“我是不是不該來?你自己一個的話,會不會就能平安無事地過去了?”
秦嘉的靈體狀態很奇妙,一切都是銀色的,頭發絲也是,和樂瞳完全不一樣。
他像個雪人,漂亮的眼睛和鼻子,瑩潤的唇都泛著銀光。
祝巫族人的靈體都是這樣嗎?
“不會。不能橫渡這條血河,打敗河中的怪物,就不能真的前往天外天。”
理論上其實和外來的魂魄遭遇是一樣的,隻是帶著族中胎盤的魂魄有成功的機會,外來的則完全沒有。
這裡的“完全”需要打個問號,因為這樣的數據是在沒有其他魂魄嘗試過的情況下得出的。
到處都是血海,他們隻能在海上不斷滑行躲避追擊的怪物,沒有可以落腳喘息的地方。
這樣下去遲早會被追上。
樂瞳趕緊閉上眼睛,依靠自己的直覺尋找棲息之地。
幾個瞬間門之後,她睜開眼睛朝一個方向望過去,抬手指著那裡道:“去那邊!那裡有石頭!”
秦嘉望了一眼,與她合力朝巨石所在地遊過去。
血河之中無數的怪物伸出白骨爪,不斷嘗試將他們拉下去,它們速度越來越快,他們隻能更快,在樂瞳的腳尖幾乎被抓住的刹那,他們成功到了巨石之上。
腳踏實地的感覺讓人重新安定下來,樂瞳還沒平複呼吸,就發現那些緊追不舍的怪物突然都退遠了。
它們明明可以嘗試爬上巨石繼續追捕,但沒有。
是因為不能離開血河嗎?
樂瞳發現靈體狀態的自己和秦嘉都是光著腳的,腳心直接接觸巨石表面,出乎預料的光滑溫暖,還有點潮濕。
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