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瞳對拉薩沒有任何了解。
她沒聽過過任何關於西藏的故事, 對西藏唯一有些特彆的印象,就是秦嘉身份證上的“藏族”。
看著窗外淡淡雲霧下的山脈與城市,樂瞳突然轉頭問:“我還不知道你的藏族名字叫什麼?”
秦嘉一怔, 像是也沒料到她會問起這個。
他的藏族名字, 是他入學之前一直跟著他的名字。
哪怕後來養父給他起了漢族名字,生活中也還是叫他的藏族名字。
自從養父母去世之後, 就再也沒有人叫他那個名字了。
“……次仁。”他慢慢說, “普布次仁。”
樂瞳靠在椅背上, 散著一頭長發, 臉龐白皙潔淨, 明媚的眼睛凝著他, 緩緩叫他那個不為人知的名字:“普布次仁。”
秦嘉喉結動了一下, 緩緩低下頭,掩飾性地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樂瞳這時再次開口:“這個名字是什麼意思?”
西藏和內地是有一定時差的,在接近六月的時候, 要晚上九點半才會天黑,天亮一般在六點鐘左右。
他們的飛機七點半落地,這會兒天還亮著,空姐廣播要求關閉窗戶,收起小桌板, 樂瞳照做之後, 又問沉默的秦嘉。
“你的名字在藏語裡是什麼意思?”
秦嘉這個時候才看過來,認真回答:“普布是木曜日的意思, 意為星期四。次仁是長壽的意思。”
他們撿到秦嘉的那天是個木曜日,而長壽是他們對秦嘉唯一,也是最大的期望。
樸實而堅定的期望。
哪怕秦嘉沒自己解釋這些,但樂瞳一聽這個名字就能猜到其中的意思。
她穿起衝鋒衣外套, 戴好口罩和帽子,直到下了飛機去拿行李的時候,一直都沒說話。
好不容易等到行李,秦嘉一個人拖著兩個大箱子,樂瞳隻要背著雙肩包就可以了。
樂瞳沒來過西藏,又是在機場這種容易轉向的地方,秦嘉自然是始終走在前面給她帶路。
看著他拖著行李在前的背影,高大的幾乎可以把她的身影完全籠罩。
樂瞳加快腳步追上去,對著他又喊了一聲:“普布次仁!”
秦嘉頓了一下,怔怔地回過頭來,看到樂瞳仰著頭對他說:“他們的希望會實現的。”
秦嘉平穩的心湖被投入一顆石子,張張嘴,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是話很少,但絕對稱不上不善言辭,但這個時候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良久,他也隻想到要說兩個字:“謝謝。”
樂瞳展顏一笑,因為戴著口罩,秦嘉看不到她嘴角上揚的弧度,但看得到她彎起的雙眼。
像一雙明亮的月牙,見過她這樣笑之後,就想一輩子讓她這麼高興地笑。
兩人結伴離開機場,因為要掩蓋行蹤,秦嘉全程都在進行一些外人看來奇奇怪怪的舉動。
比如給自己鞋子後面貼了黃色的符咒,比如給走過的路撒上不知名的粉末,然後又一點點擦乾淨。
從機場離開,他們也沒坐出租車,他在機場附近一直停了一輛車,車外已經布滿灰塵,但上車之後依然能正常啟動。
“會有人定期來維護這輛車的性能。”
以防他什麼時候回來了,需要開車但電瓶沒電,打不著火。
樂瞳有點不同意見:“我們是不是租車更安全一點?租車行的車變化多樣,不太容易被盯上。”
秦嘉放好行李,整理了一下車內,又用玻璃水擦了一遍玻璃,才看過來道:“你說得對,不過不用,我這輛車做過處理。”
“懂了。”
樂瞳安安生生地坐在副駕駛上,因為定期有人維護,車內倒沒什麼奇怪的味道,開起來之後也挺平穩。
這是輛車除了臟了點之外,其他都很新的,是三菱的帕傑羅,銀灰色的車身,內裡很寬敞。
拉薩是西藏自治區的首府,也是西藏最發達的城市。
阿來寫過一本小說,講的是一位西藏末代土司的故事,叫《塵埃落定》。
這本書很有名,樂瞳哪怕沒看過,也聽說過。
所以除了朝聖和自駕、徒步、騎行挑戰者外,西藏還吸引了很多文藝青年來到這裡。
車子駛出機場後,緩緩進入繁華的拉薩市中心。
樂瞳這個時候身上都還是沒有什麼不舒服的,真的到了這裡,她也沒有來之前那麼害怕了,行駛在拉薩街頭,看著獨特民族氣息的建築,走在路上的遊客很多,本地人和遊客也比較好區分,長相、發型、皮膚和衣著打扮,都不太一樣。
哪怕遊客穿上藏袍,也能看出來不是真正的藏民,因為皮膚太好了。
說來秦嘉的皮膚那麼好,也不太像是藏民,樂瞳抽空看了一眼他的臉,就繼續觀察外面。
“那邊是什麼地方?人好多,摩肩接踵的。”
秦嘉順著她說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步行街的位置,車子開不進去,人貼著人在走,有直播的有錄視頻的,還有本地人和防暴警察,總之熱鬨非凡,說一句鑼鼓喧天都不為過。
“那裡接近大昭寺,所以遊客很多。”
樂瞳看到一步一跪,還有鋪了瑜伽墊,在上面不斷朝拜的人,心裡也明白了。
“可惜我們沒時間。”
如果有的話,她也想去看看。
“……等之後,我再帶你來看。”秦嘉沉默了一會,開始像個導遊一樣給她介紹,“大昭寺確實值得一看。對拉薩而言,大昭寺要比人們熟知的布達拉宮地位更高。”
在拉薩甚至流傳著,先有大昭寺,後有拉薩城的傳說。
“布達拉宮是後來進行了好幾次擴建之後才有現在的規模,等之後……我帶你都去看看。”
樂瞳點點頭,轉過頭來問:“我們現在這是要去哪兒?”
“先找地方住下,明天去辦邊防證。”
秦嘉對這裡太熟悉了,開車的樣子遊刃有餘,樂瞳心裡想著,哪怕他皮膚好的不像是藏民,但他的眉眼和氣質,其實有點那個意思。
穿上藏袍之後就更有那個味道。
他身上也正穿著黑色的簡易藏袍,蓬鬆的黑發垂下來,視線大部分時間在看路,偶爾轉到她身上,被她發現就微笑一下,繼續專心開車。
樂瞳心裡被那個眼神勾得癢癢的,嘴上還是一本正經在問:“來這裡都要辦邊防證嗎?”
秦嘉:“不是全部。我們要去的地方需要辦。”
“……”他們要去的地方,自然是祝巫族所在的地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想真正解決問題,終究是得去一趟源頭。
秦嘉已經掌握了祝巫族的藏身之處,那個地方就在他要去的位置。
“他們藏在阿裡。”
“阿裡……”
樂瞳咀嚼了一下這個詞,西藏阿裡地區,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小的地方之一,那裡有大片大片的無人區,神神秘秘,確實是個適合藏身的地方。
“那為什麼不直接去阿裡機場?”樂瞳看到手機上關於阿裡的信息,那裡好像有個機場。
“從這裡出發更近,我也要準備一些東西,樂瞳,你彆怕,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讓你有事的。”
就算最後失敗,他也會竭儘所能把她好好送走,不會讓她跟著他出事。
樂瞳低下頭盯著手機,嘟囔著:“我才沒有害怕,你彆亂說。”
秦嘉應著:“好,是我亂說。”
或許是為了緩和氣氛,秦嘉在車裡放起了歌,歡快又土嗨的音樂立刻調動起了氛圍,樂瞳苦笑著抬起頭,望向駕駛座的男人,他試探性地晃了晃腦袋,朝她抬抬下巴。
“……”好吧,樂瞳也跟著面無表情地搖擺起來。
就當做一次普普通通的進藏自駕遊旅行好了。
擔心都是沒必要的,總要走這麼一遭,不然這輩子隻要回想起來,就會不甘心的。
樂瞳徹底振作起來,挺胸抬頭指著前往:“開!往城市邊緣開!”
“……”
你還彆說,還真要往城市邊緣開。
秦嘉笑了一下,驅車前往城郊的一處民宿。
“你先在這裡適應一下氣候,我們明天辦了邊防證再出發。”
樂瞳看看民宿大門,忙活到這會兒也確實累了,他們隻住一晚上,不需要把行李全部拿下來,帶著換洗衣物就行了。
六月份的西藏氣候還行,遊客也不算少,但這間民宿秦嘉提前定好了,所以不會發生什麼房間不夠的狗血事故。
但看著眼前的房間,樂瞳沉默了一會說:“就訂了一間?”
秦嘉把東西拎進去放到桌上,背對著她說:“你睡床,我睡地上就行。”
他帶了帳篷裡要用的蛋巢防潮墊,往地上一鋪,枕個枕頭就能睡。
小時候跟著養父放牧,比這更艱苦的條件他都住過。
樂瞳見他已經開始準備鋪蓋了,表情不免有些扭曲。
“訂一間房,是怕你一個人住會害怕,也怕你不習慣,萬一有什麼,我不在你身邊,你會緊張。”
“……說了這麼多,反正不是因為對我有非分之想才訂一間房的,對吧?”
樂瞳打斷他的長篇大論,盯著他僵住的背影,語氣不是太好,讓人一時分不清她到底是希望他有非分之想,還是不希望。
秦嘉沒有猶豫太久,他這次回答得很快,快得有些不可思議。
“那你覺得,我為什麼這麼多話。”
他可絕對不是個話多的人,樂瞳是深深知道這一點的。
她被反問的愣住,秦嘉轉過身來,盯著她徐徐道:“樂瞳,你覺得我突然這麼多話,是因為什麼?”
問完了也不需要她真的回答,秦嘉跨過地上的防潮墊,走到她面前彎下腰來,緊緊鎖住她的雙眼:“因為我心虛。我怕你看穿我對你的非分之想,所以一直在找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些理由自然也是心裡的真實想法,可都沒有他最大的那個想法占據的位置多。
“不管你會不會因此厭惡我,我也必須得承認,自己不是什麼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我非常愛你,和你單獨待在一個房間裡,不可能沒有那些想法,但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你放心。”
樂瞳懵懵懂懂地望著他的眼睛,聽到他一字一頓堅定地說:“在一切解決之前,我絕對不會和你發生越線行為。”
……
她能明白他的意思。
在解決問題之前,不和她越線,是怕影響她以後吧。
但這都什麼年代了,又不是古代,這算得了什麼?
不過這也是他對她愛重負責的表現,她是可以理解的。
就是……怎麼辦,人家堅決不要越線,她滿腦子都是怎麼越線,在朝聖之所做點瘋狂的事,這是不是顯得太彪悍了點?
樂瞳盯著地上的防潮墊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