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開始總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嚴科講的這個故事, 起源於快四十年前,但具體哪年哪月,已經沒人記得清了。
他們腳下站的這塊地在那個時候曾經屬於一個家族,這家人很奇怪, 與世隔絕, 從不社交,出門都很少, 吃什麼用什麼都是叫人送過來。
據說有小孩淘氣, 從門縫的門口朝裡面偷看過, 看見一個白發白眉, 連眼睫毛都是白色的, 皮膚也非常白的男人, 披著紅色的鬥篷蹲在院子裡,用一雙紅色的眼睛詭異地盯著他。
孩子當時嚇壞了,大喊著裡面有鬼, 被找回家後發了三天高燒, 喊人叫魂才恢複過來。
當然,這都是傳說,不一定是真的,但有一點是真的, 那就是這家人的結局。
約莫四五月的某一天, 這家人集體自殺, 留下八部上好的棺材。
有些特殊的是,發現他們全都死了的原因不是屍體腐爛的臭味,而是三個月沒有請送菜和賣雜貨的人上門,也沒給人家結工錢,等他們不得已闖了進去, 才發現了這家人的八部棺材。
院子裡空蕩蕩的,除了這這八部棺材,裡裡外外都找不到人,迫於無奈,幾人打開棺材一探究竟,這才發現了八具屍體。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這八具屍體經後來研究,內臟已經完全腐爛化水,可皮囊卻新鮮如初,栩栩如生,就好像隻是睡著了一樣。
由這樣的皮囊包裹,外面根本聞不到任何屍臭,法醫試圖屍檢,隻劃開一個小口子,就有腥臭的液體噴濺而出,落在防護服上都是一個洞。
事情如此詭異,也沒人敢再對屍體做什麼。
他們隻能大概推算出,這家人最少已經死了三個月。
三個月屍體還這樣,整個村子的人都嚇壞了。
他們的模樣也和小孩子之前偷看到的一樣,從身體到毛發都是白色的,那個時候青城遠不如現在發達,這個位置在市郊,還是比較偏僻的村子,沒幾個人聽說過“白化病”,都說這家人是地府上來的厲鬼,白天睡覺,晚上出動,吸血為生。
謠言愈演愈烈,似乎全然忘了他們生前也是要吃飯喝水的。
村子裡面人心惶惶,夜晚大門緊閉,誰都不敢出去,哪怕聽到動靜也不敢開門。
最後是政府把這家人葬在了他們家地下,順便來掃盲,才解決了大家心中的疑惑。
可那也隻是解決了白化病的疑惑,為何他們的皮囊會三個月不腐爛,至今沒有任何解釋。
經查這家人是自殺的,那他們集體自殺的原因又是什麼?
八個人裡還有兩個才七八歲的孩子,連孩子都要死,到底是怎麼了?
樂瞳聽完這個故事,隻覺得可能是一家子白化病,在消息比較閉塞的農村實在生活不下去,也不想再生出白化病的後代了,所以才自殺的。
可看八十八佛的石碑,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心甘情願自殺的,還會變成需要這樣大費周章去鎮壓的東西嗎?
明鈺表情變幻莫測,良久才道:“我還真是……一點都沒聽說過這些事。”
嚴科丹鳳眼笑得多情又溫和:“這個項目當時搶手嗎?”
明鈺如實回答:“很搶手,我們費了點力氣才拿到。”
稍頓,他看看樂瞳,轉而對嚴科道:“嚴先生說的這個故事很精彩,但我們並沒挖到什麼棺材。四十年前應該是八幾年吧,那個時候偏僻村莊出現不認識白化病,眾口鑠金的事,也不算稀奇。”
他和樂瞳想到一塊兒去了。
嚴科曲指敲了敲腦門:“你們挖不到棺材很正常。約莫十幾二十年前,這塊地曾經開發過一次,是另一個開發商承包的,他們是打算蓋住宅樓的,比你們還倒黴,剛開工沒多久就挖到了八部棺材。”
他回憶了一下師父說的內容,指了個大概的方向:“看到了嗎?就那個位置,整整齊齊八部棺材,挖出來的時候木頭除了裹了泥土,一點都沒腐壞。”
明鈺身後走上其他領導,幾人對視一眼緩緩道:“我們真不知道這事兒。”
實在是以前住在這裡的人早都搬走了,上個開發商這些年也破產不做了,人家有心讓他們搶項目把這塊地發展起來,自然不會提起風平浪靜多年之前的過往。
當年挖出棺材之後,出了比現在還可怕的事,幾乎是一天死一個人,賠償都讓開發商頭大。
最後他們不敢動工,通過關係找到一位佛門大師,建了這片八十八佛的石碑,又找了位道長,立起了那座尖碑,佛道結合,才把煞氣鎮壓住,整體封存起來,由一座廟在上面做最終保障,長供香火。
至於廟宇周邊的地方,因為資金鏈斷裂,開發商老總倒黴到了家,住宅樓建了一兩層就停工,徹底爛尾,成了流浪漢天堂。
爛尾樓,這個就熟悉了,來動工之前,明鈺他們就看到過這裡那些陰森森的爛尾樓。
爛尾樓總是陰森的,這不奇怪,他們沒想到的是,這塊地底下會埋著這麼一個定時炸彈。
“這市場調研做得可真夠失敗的。”胡甜聽到這裡,實在沒忍住吐槽了一句。
明鈺臉色更難看了,樂瞳清清嗓子說:“也不是隻有我們公司不知道,其他公司一起搶這塊地,可見是都不知道。”
明鈺沉默片刻淡淡說:“就算知道,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也還是會有人邁出這一步。”
胡甜目光奇異地掃過秦嘉和嚴科,自從知道他們是清風觀的道長之後,她看他們的眼神就帶了莫名的憧憬,她向來就喜歡這些神神叨叨的,這也可以理解,不過秦嘉是好姐妹的前男友,還乾過人渣事,她選擇隻憧憬嚴科一個。
嚴科被胡甜肅然起敬的熱烈目光盯著也不尷尬,嘴角始終掛著笑。
明鈺看看他又看看秦嘉,最後選擇和秦嘉對話。
“秦先生覺得,我們目前怎麼做才好?這座尖碑不能拆掉的話,那八十八座石碑是不是也不能拆掉?問題的源頭就是八部棺的話,那棺材去哪了?他們當年挖出來,是送去彆處安葬了嗎?我們請人給他們超度做法事,每逢初一十五在這裡上香,這樣行不行?”
他還是有點經驗,琢磨了幾個辦法出來,可沒用。
秦嘉搖了搖頭,嚴科看見,有些不滿:“怎麼一直說話講故事的人都是我,最後去問秦嘉不問我啊?”
胡甜守在一邊,嚴肅認真道:“話多就沒有神秘感了,顯得不權威,下次少說幾句試試。”
嚴科想了想:“你說得對,多謝指點,我下次試試。”
胡甜一笑,她給人算塔羅牌的時候最喜歡玩神秘感了,很高興可以幫助到嚴科。
樂瞳注意到他們的交流,總覺得他們之間有種神奇的荷爾蒙在飄散。
但這會兒不是想那些的時候。
她走到秦嘉身邊,也有點好奇:“明總說的辦法不可行嗎?”
秦嘉看都沒看明鈺,隻回答樂瞳:“如果有用的話,上個開發商不至於項目腰斬,建了這麼多東西來鎮壓。”
這就是沒用了。
明鈺臉白了白,身後的人一擁而上,圍著秦嘉說:“那您看用什麼辦法比較好呢?這個項目投資很大,絕對不能出問題啊,您雖然年輕,但我們從來沒懷疑過您的能力,您給想想辦法。”
“您”來“您”去,這群“總”和“工”們平時可沒這麼客氣,樂瞳都被他們擠到了一邊。
秦嘉瞧見皺起了眉,繞開他們回到了樂瞳身邊,問她:“沒事吧?”
樂瞳被所有人盯著,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擺放了,尷尬道:“沒事沒事。”
嚴科在那邊招招手,清嗓子喊道:“那個,我說兩句啊,給上一個開發商建那座尖碑的就是我師父,清風觀的觀主,你們想解決問題其實可以直接去求求我師父,他願意出山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秦嘉和樂瞳明顯有事纏身,嚴科其實知道老頭子身上因果太多,是不可能再接這裡的活兒的,但也不妨礙先把這些群人支開,讓秦嘉脫身。
秦嘉朝嚴科投去眼神,嚴科滿意推手,意思是不謝不謝。
清風觀裡的老觀主這時打了噴嚏,毀了一杯好茶。
“小東西,竟給我找麻煩。”老爺子倒了杯子裡的茶,吹胡子瞪眼地出門去了。
秦嘉再和樂瞳一起離開工地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他走的並不安心,幾次回頭看石碑群的方向,遲疑著:“我還是在這裡守一晚上,等師父做了決定再走比較好。”
樂瞳想說什麼,但又沒說,這關乎到他的師父,她願不願意或許不那麼重要。
嚴科坐在後座伸懶腰:“不都收拾好了嗎?除非有人作死大晚上靠近那裡,不然問題不大的,找工地值班的人注意一下就行了,你和樂瞳還有事兒吧?先處理你們的事要緊。”
想到今天過去就隻剩下五天,秦嘉頓時不再思考工地的事,驅車送後面兩人各回各家。
樂瞳則發微信囑咐明鈺,找人看好那塊尖碑。
胡甜家好走,沒多久就到了,但她下車時依依不舍。
“那個,道長,加個微信唄?”她朝嚴科遞過去手機。
嚴科稀奇地瞪大眼睛,忍不住望向駕駛座的秦嘉,好家夥,第一次有他在場,妹子卻隻要自己的微信,好高興啊!
不過再一想,妹子是樂瞳的同學,自然是知道秦嘉和樂瞳的關係,不可能對秦嘉有想法,算不得是他自己的魅力,不禁又偃旗息鼓。
他手落在口袋,目光掃過胡甜可愛的眉眼,笑吟吟地說:“不了不了。”
胡甜愣住了,驚訝於這個回答。
樂瞳也有些意外。
實在是嚴科那個多情的模樣,一看就是會給微信的。
胡甜不死心,可嚴科直接關了車窗,招呼著秦嘉快點開車,還要回去給師父複命。
胡甜沒辦法,朝副駕駛的樂瞳使了個眼色,樂瞳點點頭表示收到,等車子開出去一段時間後,狀似無意地對嚴科說:“我好像也沒你的微信,加一個?以後聯係方便一點。當然,你不願意就算了,咱們也可以不做朋友。”
嚴科這下態度截然不同:“哎呀哎呀,怎麼能不做朋友呢?你可是我師弟的最愛,我必然是要和你做好朋友的啊,來快加上,這是我的碼,掃我掃我。”
那積極地樣子,恨不得鑽到前座來。
秦嘉被擠的開車都不方便,騰出一隻手把他按了回去,卻對嚴科華麗“我師弟的最愛”沒有任何反駁。
樂瞳耳朵有些紅,盯著已經加上的微信好友,感歎著嚴科不愧是兢兢業業養龜人,連頭像都是小玄武,還P了胡須上去,怪可愛的。
說起玄武,樂瞳突然想到:“朱雀呢?你這幾天和我在一起的話,朱雀怎麼辦?”
秦嘉將車停在清風觀山腳下,一邊讓嚴科下車一邊說:“它已經成年了,不用非得每天跟著我。我走之前給它做了雞飯,師父會每天幫我喂給它。”
“……”聽說過貓飯,第一天聽說雞飯,見識了。
嚴科麻利地下了車,在車下朝他們揮手道彆,離開的很乾脆,樂瞳還以為他要磨嘰一會。
她想到對方和胡甜的事,要把微信推給閨蜜,就聽秦嘉說:“你最好彆給他們牽線搭橋。”
樂瞳動作一頓,望向駕駛座的男人,天黑了,車裡光線暗,外面的燈光斑駁的落在他臉上,好看得如夢似幻。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嚴科有女朋友,不方便加其他女生微信嗎?”稍頓,“還是你們清風觀有什麼門規,不允許接觸女生之類的?不應該吧,你不是和我……”
樂瞳說到這裡戛然而止,秦嘉使勁咳嗽了幾聲,過了好久才說:“他的事,下次見面還是由他自己和你說吧。”
關乎到彆人的隱私,他們私底下不好討論,樂瞳明白過來,也不再給胡甜推微信。
“好,那下次問過他再說吧。”
她乖得很,直接放下了手機,秦嘉瞥了她一眼,手握緊了方向盤,欲言又止。
樂瞳其實知道他想問什麼,不過就是考慮得如何了罷了。
她沒提起這個,倒是問起:“你現在這樣和我在一起,他們不會發現嗎?”
之前連在長命村都能被追蹤到,到達青城市之後還收到了他們發來的快遞,發貨地點就在青城,此刻他們形影不離,不是個BUG嗎?被他們發現,肯定會知道他們要做什麼。
秦嘉說:“他們沒來當面見你,而是以我的名義快遞給你念珠讓你戴上,是因為他們沒辦法在青城亂來。”
“就連快遞,也是在網上找當地的跑腿收貨之後,再重新換名字寄給你的。”
“那天晚上你打視頻來,我就想過來找你,但那時我不知道你就在青城,還是不敢靠近你。”
……
原來是這樣。
樂瞳沉默不語,秦嘉以為她是害怕了,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如果從來沒有這樣的機會,沒有坦白,他可能永遠不會有機會和勇氣去挽留她。
他會一直和當初一樣,將她摒棄在危險外面。
現在不一樣了。
已經說出了口,已經做了挽留,他就想做到底。
哪怕滿七天之後他要做的事可以騙過追蹤的族人,讓他們不再找樂瞳麻煩,他也還是想試試。
從前想都不敢想,也不敢去做、不能去做的事,現在他自私地想要試試。
因為他發現他真的沒辦法接受她和彆人在一起。
看到明鈺和她多說就幾句話,他就會胃痙攣。
真有一天聽到她愛上彆人,和彆人組建家庭,他繼續苟活著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你彆怕。”秦嘉沙啞道,“師父在青城,他們不會進來。”
他強撐著說了幾句,就實在說不下去了,他想,他還是不夠自私,還是不想強迫樂瞳選擇自己,如果她真的不願意……
樂瞳突然開口:“哦?我知道了,但我沒想那個。”
秦嘉一怔,停車看過去。
樂瞳回望著他說:“我就是想,你家裡那些人這麼逼著你回去,到底是想要你做什麼?就算我還沒考慮好,也還是想知道這個,你能現在就告訴我嗎?它真的很困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