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修文) 那位龍三公子說他叫納蘭……(1 / 1)

燈燭澆上油,大火很快便在大殿周圍蔓延開來。

“不好!好像是大殿的方向起火了!快去叫住持!”

“走水了!走水了!”

走水?額爾赫方才心中的不安與跳動的眼皮現在得到了印證,整個鼇拜府的奴才全都訓練有素,在聽到動靜的第一時間,全都迅速清醒起來。

“二小姐呢?”望著空蕩蕩的屋子,隻有一個叫忍冬的婢女,以及匆匆趕過來的阿林嬤嬤,額爾赫直覺背後發涼。

忍冬被嚇得哆嗦著嘴唇,“小姐她……她說頭暈想透氣,讓南星提燈陪她在廟中走走去了。一直未歸……”

阿林嬤嬤急得直跺腳,“你怎麼不早跟我回稟?”

“我……我以為小姐很快就會回來。”忍冬哽咽著,已經被嚇傻了。

一滴冷汗從額爾赫額頭滴落,“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快分頭去找。這火燒得蹊蹺!忍冬留在屋裡不要走,若是二小姐回來,務必請她到寺廟大門口,上我們來時的馬車。”

忍冬忙不迭點頭。

光華寺上下已經亂成一團,所有的和尚武僧都開始挑水去撲滅火。

“鄭堂主,這可怎麼辦?剛才衝進去的幾個弟兄隻怕已經被火困住了,這火太大沒法救啊!”

“那行嗔和尚剛剛是帶路進去的,順治那個狗皇帝一定在裡面。倘若抓不到活口,為了殺韃子皇帝而犧牲,李堂主和那幾個弟兄也算為教中立下汗馬功勞,死得其所了!隻可惜原本打算抓了順治,讓全天下看看韃子的醜聞。”

院中匆匆忙忙跑過好幾隊人馬,為首的侍衛耳朵動了動,冷不丁地向上一抬頭。這一抬頭不好,竟然發現了天大的事情,“那邊有人埋伏!都跟我上!”

“鄭堂主,這些都是什麼人?”

“媽個巴子!看穿著和口音,恐怕都是旗人的走狗!給我殺!”

火光映紅了光華寺頭頂半邊天,火燒坍塌房梁落下的聲音,樹木的劈裡啪啦聲、救火的驚呼聲與不知來路的兩路人馬廝殺聲響徹雲霄。

今夜山中無月,卻驚起了無數鳥雀。

少年不知在黑暗中跑了多久,一拖二實在是太累了,直到周遭沒了什麼聲音,似乎是安全了,他才扶住一棵鬆樹停下來喘口氣。

後腰間逼人的寒意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得到。

“彆動,動一下刀就會紮進你的這個部位。這刀殺過老虎和殺過狼,不介意再殺一回人。”

玄燁站直了身子,察覺到他似乎想轉身,身後的少女喝了一聲,“不許回頭!”

“小姐!”

“南星,快把他腰帶解下來。”

“啊?”

“啊什麼,還不趕緊!把他綁在樹上。”

南星目瞪口呆地看著平日裡溫柔如水,連隻螞蟻都不忍心踩死的小姐,此時正對一個男子拔刀威脅,還要她解開對方的腰帶。雖然腦子一時間轉不過來,不過她是個忠仆,行動上還是十分快速地響應了。

“小姐,請自重,不要碰我。”

少女的臉上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你在大殿吹了蠟燭,還拉著我在山裡跑了這麼久。那個時候怎麼不說自重?”

“情況危急,姑娘也看到了,方才大殿起火,再不帶你走,我們都逃不掉。”

“逃不掉的是你。你想殺人放火,怕我們主仆走漏風聲,所以才一路帶著我們。”

刀依舊抵在腰間,腰帶卻已經抽出連著人一起被緊緊地困在了樹上。頭一回做這樣的事情,南星羞得滿臉通紅,手都是哆嗦的。可一想到是幫助小姐,而且小姐還說這個人是為了防止她們走漏風聲,誰知道會不會殺人滅口。所以勒繩子的手又狠狠使了幾分力。

見對方已經被綁勞了,挽月提起裙,四下裡張望了望,對南星招了招手,小聲道:“快走!去找額爾赫。”

“沙沙”的腳步刮過樹叢和草叢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有人來?挽月暗叫不好。

“那邊有人!是他!我白天在寺廟裡偷看到過,他和順治見過面!還有這個女的也是官眷,就是剛剛寺裡和你們交手的那波人!”

草叢中赫然出現的幾個人影,如黑塔一般咄咄逼人向這邊移動了過來。挽月握緊了手中的刀,一步步向後退著。

“和順治見過面,那一定是宮裡人了,說不定是個王孫公子。不管了,沒抓到順治抓個八旗子弟回去複命也是功勞一件!”

挽月在心裡叫苦不迭:什麼鬼光華寺!本來想拜一拜求個平安,這下倒好,直接要置她於死地了!可姑奶奶好日子還一天沒過過呢!

握刀的手腕忽而被一隻手握住,手背被一推、一轉,神不知鬼不覺地,挽月的刀就這樣從手中被奪去。

“看出來了,你們主仆二人,一個第一次捆人,一個第一次握刀。”玄燁嘴角微微上揚,衝上來的人可不客氣。

挽月著急了,氣勢洶洶來的幾人可都是實實在在的壯漢,除了那個光會子哇亂叫的胖和尚。那少年身手不凡,一刀割開了一個人的脖子,血如柱噴出。將那人如爛口袋般丟出去後,一腳絆向衝上來的第二個人。

儘管以前在影視作品中不乏見過流血的人,可真活生生在眼面前看見血滋呼啦的場面,挽月的心裡還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山林間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南星南星!”挽月一把拽過南星,拔腿就跑。

原本躲在樹林間的胖和尚,一直暗中留意著打鬥,冷不丁冒出一句來,“那倆女的跑了!我去追!”

玄燁死死扼住來人的喉嚨,一手反製住對方的手腕,心裡暗罵:真是好沒良心!

利刃劃破對方的手腕,壯漢吃了痛鬆手,玄燁伺機將刀捅進他的胸膛。

胖和尚踉踉蹌蹌追了上來,“往哪兒跑!”

挽月情急之下撿起地上的藤蔓向右邊一拉,“哎呦!”胖和尚被絆倒,正磕在一塊大石頭上,又向小坡下連滾了好幾丈。

火把的盈盈光亮宛若螢火蟲由遠及近,“那邊有人!快看看是不是二小姐!”

“額爾赫!我在這邊!”挽月用儘力氣,聲音響徹山穀。

“鄭堂主,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等掩護您快走吧!”

“抓住他們!”

“保護小姐要緊!”額爾赫率領眾侍衛飛奔而來。

那和尚見情形不妙,順著山坡向下逃走了。

“二小姐,您沒事吧?”額爾赫險些魂飛魄散,看到完好無損的挽月,心裡感念了好幾句長生天保佑。

挽月隻覺得腿軟,一切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又在山路跑了一路,逃命又遇到匪徒,體力早就不支。南星忙扶著挽月到一塊大石頭上先坐下。

額爾赫回頭警惕又狐疑地打量著手裡握刀、刀尖還滴血的玄燁,不知是敵是友。地上卻橫七豎八倒著三個人。侍衛上前勘察後,起來回稟,“大管家,一個被割喉已經死透了;另外一個傷勢很重,還有一個有口氣。”

“都帶回去。”

“那……”侍衛撇頭看向拿刀的少年。

挽月撫了撫心口,終於緩過勁了,“他救了我。應該算……好人吧。”

額爾赫心中有團團疑雲,譬如大晚上的,二小姐怎麼會從寺廟到這山間?又怎麼會和那幫匪徒遇到一起?這個少年到底什麼來曆?

“敢問這位巴圖魯怎麼稱呼?”巴圖魯是滿語中的勇士,剛才少年打鬥時的勇猛,額爾赫等人都看在眼裡,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紀就有這等膽識對抗幾個壯漢,還救了二小姐,是值得欽佩的。

“我……我叫龍三。”

挽月忍不住嗤笑,好古早幫派的名字,隻怕是個假名吧。

額爾赫:“這裡黑漆漆的,山風大,還是先去寺廟裡再說吧。火應該已經被撲滅了。”

幸而聽了額爾赫的建議下山,眾人剛到寺廟裡,山間就下起了傾盆大雨。本來大殿的火勢太大,已經蔓延到了其他偏殿,大雨而至將火徹底澆滅。

又半夜起火,還有匪徒,額爾赫已經對這個寺廟的安全和底細完全起了疑心。儘管住持智源大師一直致歉。

可眼下夜已深,又適逢大雨,沒有旁的地方去,還是得在光華寺借宿。額爾赫吩咐阿林嬤嬤:“阿林,你先帶二小姐去廂房歇息。我會派人在院中把守,有什麼動靜務必跟我說。也請二小姐,今夜不要再外出了。”

“我知道。”挽月點點頭,若非自己要走一走,也不會惹上這飛來橫禍。還沒回家就添上這麼一筆,不定回去後府裡人怎麼看待她。想到這裡,挽月有點垂頭喪氣,倒是在大殿中那位叫行癡的大師開解她的話,給了她一絲安慰。

對了,行癡大師人呢?最初是這個龍三跟行癡大師說話,後來來了一個人,他們幾人似乎都認識,龍三帶著她,那人帶著行癡大師。龍三說的是“托付給你了”,那人也很鄭重地樣子。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興許是累極了,等歇下來很多事情才知道後怕。挽月仍舊覺得腿發軟,於是也不多思慮了,一切明日再說吧。便同南星、阿林嬤嬤回了房間。

待挽月走後,額爾赫打量著眼前的少年,雖衣衫被劃爛,形容狼狽,但仍不掩少年英姿,有了燈火後能看清少年的模樣也是眉清目秀,儀表堂堂。

“龍三公子,你救了我們家二小姐,額爾赫感激不儘,可否請你喝杯茶。”

玄燁已經猜到了這幫子人的身份,真是無巧不成書。他在宮中受儘鼇拜的桎梏,微服秘密來到民間,竟然會在此遇上鼇拜的家仆,還有家眷!那佩刀上的龍紋是皇家物,他聽說過,是太宗賞賜給那時年少英勇、在虎爪前救下他的鼇拜。這佩刀既然在那姑娘的手中,這個叫額爾赫的大管事又稱呼她為“二小姐”,那八成就是鼇拜的女兒。

可鼇拜已經五十又七,快六十了,這姑娘不過與他年紀相仿,左不過十五六歲,怎麼會有這麼小的女兒?他記得鼇拜隻娶過一位福晉,就是生了納穆福的那位福晉,好像也有一個女兒,脾氣不大好,與夫君決裂鬨得京城沸沸揚揚。不少人還傳言鼇拜父女仗勢欺人。看樣子也不是她,那便是妾室或外室所生了。

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雖說玄燁與鼇拜正如針尖對麥芒,但一碼歸一碼,他不會將這仇怨算到他並沒有摻和這些事情的子女頭上。眼下他並不想與額爾赫過多對話,若叫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且萬一鼇拜真有不臣之心,在這裡解決掉他簡直是造反的天大好機會。

他已經決意要隱瞞身份,不打算道出實情。

“喝茶就不必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應該的。我本同兄弟路過此處,去大殿拜佛時,遇上了匪徒放火,他們好像在找人。慌亂中我便逃了出去,當時大殿中還有其他人,我記不清了,應當就有你們二小姐主仆。往山外逃的時候,又遇上了那群人,對我們喊打喊殺的,好像很痛恨旗人。”

額爾赫已經從個彆被抓的匪徒中推測出了大概,那群人應該是血月教的教眾,跟天地會一樣打著反清複明的旗號,到處吸納教眾,愚弄無辜百姓斂財劫色。比之天地會各為其主的行徑,血月教才是真正無惡不作。

“不對,倘若你們遭到攻擊,應當是往院子裡跑,來找寺中人呼救,為何會上山?”額爾赫的一雙眼睛犀利如鷹隼盯著玄燁。

玄燁也直視著他,絲毫不見畏懼,心裡卻也佩服,怪不得鼇拜那麼難纏,就連他府中區區一個管事都不是個簡單的。

“慌不擇路,我當時腦子都空白了,哪裡像管事這般冷靜沉著?那裡面的人追著我,我就向前跑,出了大殿過了一道小門,就到了一片竹林,然後就稀裡糊塗到了山上。您這是懷疑我?”

聽起來也合情合理。額爾赫漸漸打消了心中的疑雲,面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對玄燁笑笑,“小英雄不要見怪,是我多慮了。”

“那……我可以去歇息了?”

“今夜非比尋常,唯恐歹人再來襲擊,我還是派家丁保護小英雄吧。畢竟你剛剛殺了他們那麼多人。”

玄燁:這是要變相監視他,看來還是對他的底細不放心。不知道葉克蘇有沒有將皇阿瑪平安護送到地方,自己跟鼇拜的家奴在一起,豈不是入了狼窩?倒也是另一個法子,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一路若有他們護送,定然不會橫生枝節。況且還有鼇拜的女兒,逼急了也可以當個人質。

正思量時,葉克蘇從外頭小跑進來。

看到被一大群侍衛圍住的皇帝,葉克蘇如臨大敵。“你們是什麼人?”

額爾赫卻已經搶先認出了對方,“這不是佟國舅爺家的大公子?”

葉克蘇是鑾儀衛的人,他怎麼出現在這裡?

葉克蘇也一眼認出了額爾赫,鼇拜家的家奴麼,他怎麼會在這裡?他們知道了皇上的身份?是來挾持?

玄燁遞了個眼色給葉克蘇,“葉克蘇,你怎麼去了那麼久?我這兒抓了三個血月教的人,還有一個半死不活的,帶回去審審。”

葉克蘇摸了摸護腕,很快明白了皇帝的意圖,“啊,哦,人我跟丟了,回去再說吧!我已經留了記號請增援了。”

額爾赫對玄燁拱拱手,“原來這位小勇士也是鑾儀衛的人。既然是鑾儀衛出來辦案,那奴才就不多問了,打擾。”目光卻流轉在葉克蘇和龍三之間,葉克蘇可是佟國維之長子,又是替皇上辦事的鑾儀衛近臣,對這個龍三卻恭敬有加,一點都不像同僚。這個龍三到底是什麼人,若是王孫公子,沒道理京城中的還有他沒聽說過的名號?而且這次去江南能尋得二小姐下落,中堂大人也是托了鑾儀衛的人,隊伍裡就有鑾儀衛啊!怎麼剛剛沒一個人認出龍三?

除非是……

“那這位龍三小兄弟也是鑾儀衛的人?”

玄燁深感不妙,這個鼇拜府上的大管事當真是如鷹般難纏,怪不得能成鼇拜心腹替他辦事。他似乎已經在往真實的身份上猜測了。

“大管事,您不必對我感到歉意。我也致歉,某正黃旗納蘭性德,阿瑪內務府總管納蘭明珠,本是遊學,偶遇葉克蘇查案,受托幫忙。沒想到和令府上二小姐一起卷入這檔子事情了。方才對你們隱瞞身份,也請見諒,畢竟鑾儀衛的事情,我也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額爾赫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是明珠大人府上公子,失敬失敬了。”內務府總管,正二品,在朝中自然算大官兒,可在中堂大人面前也就不值一提了。不過這位納蘭公子在京中倒是頗有才名。聽說這兩年一直在外遊學,就光是流傳的詩作已經惹得滿京城的女子為其傾心了。

“那我們就都去歇息了,明兒一早去山下尋徐州知府,協助鑾儀衛徹查此事。”葉克蘇對額爾赫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