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 / 1)

鴆婚 江月年年 9978 字 6個月前

車窗外的建築逐漸稀疏,鬱鬱蔥蔥的園林大片綿延,展現跟城市截然不同的僻靜。

墓地距離彆墅有一段車程。

陵墓兩側建有精致的石製花壇,黃色和白色的小花將其鋪滿,寂靜地盛開。

鐵欄杆爬滿藤蔓,枝葉掩蓋間,隱隱可見內部寬闊的草坪。

兩人從車內下來,讓司機稍作等待,便提著東西往裡走。

韓致遠想要帶路,哪料楚弗唯三步並作兩步,很快就躥到自己的前面。他見狀一愣:“你還記得路?”

楚弗唯頭也不回道:“當然。”

她童年時隨父母來過一次,後來陸續到訪幾回,有時候待在陵園門口等韓致遠,有時候陪同韓老爺子等一大群人進來,基本將此處摸得大差不離。

韓致遠掃墓時少有人隨行。在校活動時,隻要汽車途經墓地,他就會抽空來看看,讓楚弗唯在車裡等待,獨自消失一會兒。

韓老爺子等人相反,掃墓時聲勢浩大,儀式也會更複雜。

恒遠集團家大業大,墓地同樣寬敞豪華,每天都有固定人員打理。楚弗唯和韓致遠能做的事不多,象征性拂去墓碑上的塵土,將鮮花及供品擺好,很快就結束工作。

韓致遠一言不發,點燃手中的線香,朝父母的碑塚祭拜。

楚弗唯跟他是幾步之遙,在旁靜靜地看著,嗅到飄散的香灰味道。

坦白講,她對韓致遠父母印象不深了,隻記得夫妻倆的脾氣很好。初遇時,她對韓致遠點評自己畫作一事耿耿於懷,上前找茬兒卻被勸住,夫妻倆給兩個小孩買了甜品,勸說他們化乾戈為玉帛,還拍下見證雙方和解的照片。

後來,楚弗唯不時撞見韓致遠,在公共場合跟他針鋒相對,也沒被他家長為難過,隻當是孩童間說笑打鬨。

正因如此,她在海外強行扣下韓致遠,非要在比賽裡贏他一回,不讓他隨父母乘車回酒店,居然也被包容、應允。韓致遠父母先行離開,拜托何棟卓和楚晴,待孩子們玩耍過後,將韓致遠送到住處。

誰曾想這一彆,就是天人永隔。

韓老爺子年紀大了,對命運和因果有感,說老天爺憐惜人才,才會帶走他優秀的兒子兒媳,不顧他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悵然。或許,孫子也差一點被帶走,但小姑娘向來霸道,跟誰都要爭一爭,硬生生又搶回來,非要孫子留下來陪她玩兒。

經商的人多少迷信,韓老爺子經此波折,竟也接受楚弗唯的脾氣,待她比自家孩子都要親和。

韓致遠上香結束,察覺身邊人沉默,詢問道:“要過來打個招呼麼?”

楚弗唯當即回神,從他手裡接過線香,鄭重其事地拜了拜,才將其放在香爐裡。

韓致遠極少在人前顯露脆弱,以前都回避楚弗唯,獨自來陵園內上香,難得叫她陪同進來。

因此,她不知該說什麼,乾巴巴道:“叔叔阿姨好……”

韓致遠聽到她的稱呼,挑眉道:“看來

想隱瞞拐賣人口的事?”

楚弗唯不解地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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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都領了結婚證,楚總是認字的吧。”

“……”

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當著爸爸媽媽的面,我懶得罵你。”

此人當真睚眥必報,這才過去多久,就把話丟回來。

楚弗唯面對長輩的墓碑,本不願意提及合約婚姻,但一想韓致遠都對何棟卓等人改口,來而不往非禮也,她在婚姻存續期間換個稱呼也不算什麼。

韓致遠眸光微閃,借用韓老爺子的話,說道:“畢竟是你把我留下來,鬨著讓我陪你玩兒的,不該跟他們交代一下?”

他不知道年幼的自己緣何逃過災劫,更不知道幸免於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很難有人說清,在昏暗曠野裡陪親人沉睡是幸福,還是在紅塵俗世中摸爬滾打,才是揭示生命真諦的幸福。

唯一清楚的是,活著是人類的本能,但他能活下來,總是跟她有關。

“不知道交代什麼。”

楚弗唯思索片刻,她雙手合十,虔誠道:“爸爸媽媽,我大概會長命百歲的,等我這輩子玩兒夠了,就把他還給你們,後面的事隨便了。”

反正她過好在世的每一天,等奴隸主壽終正寢,也沒法再管奴隸了。

韓致遠聽完,點評道:“這是光顧自己,不管我的死活。”

“男性普遍比女性壽命短,你能跟我活到一個歲數,都算你撿漏了好嗎?”

人偶爾怕一輩子太長,偶爾又怕一輩子太短,心隨念轉,無窮無儘。

韓致遠靜立在石碑旁,他沉吟許久,沒有跟她視線接觸,反而垂下漆黑眼眸,漫不經心地出聲詢問。

“要照你的意思,這算不算是‘生同衾,死同穴,白首不相離’。”

他語氣輕緩,匿藏的情思,如清淺浮雲,在晴空中忽隱忽現。

楚弗唯心裡一跳,呼吸停滯片刻,乾脆利落道:“不算。”

韓致遠來不及失落,便聽她拋出下一句。

“我家沒有白頭發基因,我爸現在都是全黑的,但看你的長輩,你頭發會比我白得快。”

“???”

*

兩人祭拜結束,在墓地裡轉轉,重新回到車上。

車內,楚弗唯和韓致遠坐在後排,眼看陵園正門在視野裡消失。

她問道:“我真要去聽恒遠董事會?”

韓老爺子打一巴掌給個棗,怕楚弗唯對海外展廳有意見,先邀她參加董事會以示親近,再用小權換大權,歸根到底旁聽會議意義不大。

“既然都說了,你就去吧。”

“嘖嘖,沒想到,我也有靠男人混進組織的一天。”楚弗唯唏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開起曆史的倒車啊。”

韓致遠睨她一眼:“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可以讓我混進你的組織。”

“怎麼?你還想進萬星董事會?”她語重心長地

教育,“男孩子彆那麼拜金,什麼事都跟人攀比。”

“不,萬星董事會就算了,萬星董事長家庭會議倒可以考慮。”

他淡聲道:“畢竟在國外,奴隸就算被拐賣到新大陸,也會積極爭取自己的權利。”

“……”

*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古韻境遷”元宇宙項目圓滿落幕,但海外展廳卻不再由韓致遠負責,這個消息很快也傳到涎玉齋裡。

設計樓內,設計師們繁忙數月,最近終於清閒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坐辦公室閒聊。

“哎,怕工作不來,又怕工作亂來。”陳浠長籲短歎,“熬了幾個月,突然輕鬆了,反倒不適應。”

甘姝瑤建議道:“你不是想出國旅遊,正好部門沒什麼事,不然就把年假請了。”

“我本以為能靠海外展蹭到機票的,哪想到就這麼黃了啊……”

陳浠的計劃很好,隨公司出國辦展,再留下玩耍一番,機票和酒店能減免不少。然而,韓旻熊負責海外展廳,主題必然就不是“古韻境遷”,更不會再來幫涎玉齋宣傳。

恒遠旗下同樣有品牌,韓旻熊當然要培植自身實力,沒道理把資源砸給萬星集團。

李仕勳:“聽說楚總今天去恒遠開董事會,不會找她麻煩吧。”

“沒事,不要怕,想想何董的態度。”陳浠安撫,“楚總要真是遇到麻煩,何董肯定像上次展廳一樣,急得團團轉,沒準來一句‘天冷了,讓恒遠集團破產吧’。”

“……”

恒遠大廈,明亮寬闊的會議室,一條長桌擺在正中央,兩側坐滿參會的董事。

楚弗唯自然沒被找麻煩,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聽著冗長會議昏昏欲睡,眼皮忍不住要打架,又強打起精神撐著。

會議流程早被提前敲定,董事會無外乎是召集股東會會議、決定公司經營計劃和投資方案、製訂公司年度財務預算和決算等。

股東大會則選舉、更換董事,審議和批準董事會的報告。

如果哪裡有爭議,會議前就處理,類似韓老爺子在家宴重新調配權力,等到董事會就是正式公布,很難有回旋餘地了。

會場內,韓老爺子難得露面,身居主位傾聽眾人彙報,韓致遠和韓旻熊分坐在他兩旁,按部就班地闡述起近期工作。

楚弗唯熬到茶歇,連忙溜出去倒咖啡,一刻都不願意多待。她本來就摻和不進恒遠的事,今天主要是給韓老爺子面子,說什麼都得散會後吃頓飯,發表一下會議的學習體驗。

會場外,茶歇台擺滿精致糕點及水果,楚弗唯腿腳跑得快,手裡端著熱咖啡,興致勃勃地挑選起來。

正值此時,旁邊有一陣香風襲來,有人抬手推薦起點心:“楚總,不然試試這個,他們就做芝士還行。”

潔白瓷盤上放置小塊的芝士蛋糕,上面點綴鮮紅果實,配有兩片碧綠薄荷。

“好的,謝謝。”

楚弗唯

取走一塊蛋糕,用餘光觀察起身邊人。

對方是一名五十歲出頭的女性,她的衣著雍容典雅,兩道眉毛卻富有英氣,給圓潤臉龐增添淩厲,左腕戴帝王綠翡翠手鐲,看種水就知道價值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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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察覺她抬眼,和氣道:“不知道您認不認識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梅淑敏。”

這個名字一出,瞬間觸動記憶。

“怎麼會不認識?”楚弗唯腦袋轉得飛快,莞爾道,“都是您用心培養,涎玉齋財務才被江總管得那麼好。”

江拓洋在涎玉齋任CFO,他奶奶名叫梅曼青,當年曾跟韓老爺子打江山,現在退休在家卻仍有股份。

梅淑敏跟江拓洋是親戚關係,目前在恒遠集團擔任董事,算是接手梅曼青當初的資源。她在集團比不上韓致遠和韓旻熊,但相較其他董事,屬於根基深厚的。

梅淑敏笑道:“拓洋是自己努力,跟我沒什麼關係。”

“您改天到涎玉齋坐坐,看您對翡翠有研究,也來幫我們掌掌眼。”

楚弗唯不懂對方找上門的緣由,索性隨口客套起來,想要找機會溜回去。

“我早就有這個打算了,想跟您私下好好聊聊。”梅淑敏微抬下巴,示意會議主會場,“我看您剛才提不起勁,這會開得確實沒意思,是吧?”

“……哈哈。”

楚弗唯走神被抓,她乾笑兩聲,沒有再接話,靜候對方下文。

梅淑敏見其滴水不漏,開門見山道:“我聽說涎玉齋不參與海外展廳,那您接下來有什麼項目要忙嗎?其他海外業務?”

楚弗唯打趣:“暫時沒有呢,您幫我介紹?”

“不知道您有沒有了解,我目前負責恒遠的文娛業務,還真有這樣的念頭,想找機會跟您合作。”

楚弗唯一愣,詫異道:“那您早該跟韓致遠說,說不定都搭上國內那波。”

如果梅淑敏提前溝通,元宇宙和文娛聯動,沒準已經蹭完熱度。

“韓總是韓總,楚總是楚總,還是不一樣的吧。”

梅淑敏笑道:“據我所知,兩位好像沒簽《一致行動協議》?”

“……”

所謂一致行動協議,是為了解決公司股權設置不合理、過於分散等問題,通過簽訂協議來穩固控股股東的決策權。協議約定無法達成統一意見時,其他股東無條件與某位特定股東意見一致。

如果楚弗唯和韓致遠簽訂協議,即便他們都握有恒遠集團股權,其中一人也要跟隨另一人的決策。

楚弗唯睫毛微顫,認真地打量其梅淑敏,領悟對方是奔著自己來的。

儘管韓致遠和韓旻熊爭鬥陷入白熱化,但不等於集團其他人就坐而待斃,隻能眼睜睜看著兩虎廝殺。

楚弗唯思及此,綻開燦爛笑容:“您說得對,我是我,他是他,還是不一樣的。”

*

片刻後,楚弗唯和梅淑敏交換完聯係方式,端著盛滿糕點的盤子,重新回到董事會會場

她瞥一眼梅淑敏的位置,恰好就在自己的斜對面。

梅淑敏動作優雅地落座,察覺楚弗唯的視線,朝其微笑示意,矜持又不失禮,宛若僅有一面之緣的尋常同事,絲毫沒引起旁邊人的注意。

楚弗唯垂眼,隨手用叉子鏟掉一點蛋糕,細細品味芝士的濃香,暗歎能在恒遠成為董事,果然都有八百個心眼子。

韓致遠見她回來,嗅到咖啡的香氣,瞥向桌上的小盤:“你就給自己拿了?”

一杯咖啡,一盤糕點,一把叉子。她倒過得挺滋潤,不讓自己餓肚子。

“你又沒說你要吃。”楚弗唯理直氣壯道,“想要就出去拿唄。”

茶歇台放在外面,再說跟服務員打聲招呼,肯定會有人幫他拿進來。

“來不及了,馬上又要開會。”

韓致遠目光幽幽,意有所指道:“在家給你做了那麼多頓飯,以為你好歹會幫我拿一塊的。”

“……”

楚弗唯低頭喝咖啡,悶聲道:“不要嘰嘰歪歪,讓你先挑一塊,行了吧?”

她盤子裡有好幾塊蛋糕,不一定能吃完,便大度地割愛。

他本身對甜食沒興趣,偏偏為譴責她演戲,搞得她欺負他一樣。

韓致遠盯著盤內點心,問道:“挑哪塊都行?”

“對,你要不喜歡太甜,就吃綠色的抹茶。”

“沒事,就這塊吧。”

下一秒,韓致遠戳起蛋糕,不等她公然反悔,迅速地將其吃掉。

楚弗唯當即瞪眼,驚歎於他的無恥。

明明桌上有一整盤的漂亮點心,他非挑她吃過一口的芝士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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