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而隆重的音樂響起,將婚禮的氛圍推向高潮。
繁密枝葉將天光篩選,投下明亮斑駁的光點,灑在衣著華美的新人夫妻身上。光影猶如輕薄巨網,無形地籠罩住二人,跟現場的歡呼聲交融。
萬眾矚目中,楚弗唯和韓致遠交換戒指,指間的鑽石耀眼如星。他們垂首盯著對戒,接著抬眼對視,攜手轉向台下賓客,又同時展露出笑容,迎接滿溢的讚美和祝福。
據說,鑽石是人類的謊言,但跟他們非常相配。
虛假的珍貴,又無堅不摧,就像她和他的利益關係,遠比真情更難以磨滅。
歡騰和喧囂後,韓老爺子露面。他站在新人旁邊,目光掠過在場賓客,慢條斯理地宣布:“感謝各位遠道而來,參加致遠和唯唯的婚禮,今天不光是年輕人的好日子,更是恒遠和萬星的好日子。”
如潮呼聲漸漸退卻,眾人都屏氣凝神,靜候韓董的下文。
韓老爺子回頭,看一眼何棟卓,繼續道:“在此,我要向各位公布一個好消息,恒遠集團和萬星集團已經簽署戰略合作框架協議,約定不斷加強深度聯絡,共同推動行業進步。”
“涎玉齋創建於1851年,作為國內曆史最悠久的珠寶品牌之一,即日起並入萬星旗下‘星時尚’矩陣,由楚弗唯出任CEO。”
“我堅信,這個百年品牌將在年輕人手中煥發生機,未來也會被無數年輕消費者所熟知。”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涎玉齋是恒遠旗下品牌,即便近年的業績下滑,但在國內市場依然有不可撼動的地位。它突然加入萬星,任誰都沒有料到。
重磅消息讓眾人議論紛紛,如遭受刺激的嗡鳴蜂群,接著是排山倒海的掌聲。
韓老爺子帶頭鼓掌,笑著向楚弗唯示意。
喧鬨中,白紗女子上前一步,她頭戴昂貴的藍鑽冠冕,優雅又不失大方地行禮,不像結婚的新娘,更像權勢加身的女皇,迎接眾人的慶賀之聲。在她的背後站著兩撥人,一側是面容祥和的父母,一側是沉靜鼓掌的丈夫。
台上人言笑晏晏,台下人臉色晦暗。
韓暌驚道:“什麼意思?涎玉齋改姓楚了!?”
“難怪老爺子將‘鮫人淚’都拿出來,我以為是……”賈珂妍捂嘴,“沒想到……”
涎玉齋是知名的珠寶品牌,名為“鮫人淚”的藍鑽,更是鎮店之寶。
她原以為老爺子送出藍鑽,以示對萬星大小姐的重視,沒想到送出的竟是涎玉齋!
“膽子倒是挺大。”韓旻熊神色陰鷙,盯著韓致遠,冷哼道,“就怕肥水流了外人田。”
*
婚禮的主要流程結束,接下來就是敬酒環節。
楚弗唯和韓致遠換上敬酒服,輾轉、周旋於桌椅間,跟現場的賓客談笑。俊男靚女所到之處,皆響起溢美之聲,尤其是二人裝束,更叫人讚不絕口。
楚弗唯已經摘下“鮫人淚”藍鑽王冠,身穿便於走動的中式改良禮裙。精致的暗紋布料,古典和現代元素的碰撞,簡約設計配上“金翠滿堂”係列珠寶,藏不住的瑰麗和華彩。
“金翠滿堂”和“鮫人淚”一樣,都是涎玉齋的鎮店珍寶,前者用的是黃金和翡翠,後者用的是藍鑽。與其說萬星大小姐在炫耀首飾,不如說她在炫耀到手的公司。
賈珂妍的目光在楚弗唯身上流連許久,這才收回了視線,偷瞄身邊的丈夫。
韓旻熊是韓致遠的叔叔,自然要祝賀侄子新婚。他看了看韓致遠,又端詳起楚弗唯,長舒一口氣。
“我大哥走得早,致遠很不容易,現在看他成家立業,我這個做叔叔的,總算也能放心了。”
韓旻熊故作和煦,又看向韓致遠,舉杯道:“馬上就要深入集團工作,青年才俊,不可小覷啊!”
韓致遠聽對方提起父親,無波無瀾的眼眸,總算是濺起漣漪。他眉毛微動,手腕卻沒晃,既沒有碰杯,也沒有放下,反問道:“二叔真放心了?”
韓旻熊一怔。
四周的空氣凝滯,微妙的暗流湧動,突如其來的對峙。
眾所周知,韓致遠和韓旻熊關係平平,一是兩人正爭奪集團權力,二是早有傳聞,韓致遠的父親離世,似跟韓旻熊有關聯,隻是沒有證據。
韓致遠態度直白,韓旻熊斂起笑意。
雙方一時都沒說話。
沒準是局面僵持,韓老爺子察覺異樣,他抬眼看向這邊,緩緩地蹙起眉頭。
這叔侄倆不會在結婚典禮上打起來吧?
楚弗唯暗道不妙,她可不想在升官發財的日子裡,由於他倆當眾鬥毆,將涎玉齋鬨上熱搜。她剛剛走馬上任,就惹出惡性事件,多少太晦氣了。
思及此,楚弗唯主動解圍,跟韓旻熊碰杯,含笑道:“什麼青年才俊,二叔閱曆深厚,多指點他才是。”
韓旻熊看向她,這才臉色稍緩,接著點了點頭,算是應付過去。
待到楚弗唯和韓致遠離去,方才的摩擦就如一滴水,消失在茫茫大海裡,再也捕捉不到浪影。
韓暌皺起眉頭:“爸,他什麼態度啊。”
“這態度就對了。”韓旻熊挑眉,“還是年輕,心氣太高,藏不住事。”
韓致遠對他夾槍帶棍,他反而放下心來,要是對方親近熱絡,舉手投足遊刃有餘,那才是城府頗深、防不勝防了。
比如跟侄子閃婚、撲朔迷離的萬星大小姐。
賈珂妍用手猛戳兒子,恨不得戳出個洞來:“淨說人家呢,不瞧瞧自己,怎麼不見你從你爺爺手裡搞股份呢?”
韓暌撇嘴:“他不就攀上高枝,那是他的能耐麼?要是沒跟楚弗唯結婚,他現在跟我一個樣兒,不就是爺爺替他抬身價嗎?”
“那你怎麼不去攀!?”
“切,爬那麼高,也不怕摔死。”
韓暌被母親訓得心煩意亂,更加厭煩兩面派的堂哥,韓致遠向來會裝樣子,不然也討不到爺爺和楚弗唯的歡心。無奈他的父母愛攀比,總要借此來責怪自己。
但男人沒有經得起查的,隨便扒拉一下,遲早都要翻車。
韓暌眼珠子一轉,很快計上心頭,嘀咕道:“我就不信他還能裝一輩子。”
隻要韓致遠爆出醜聞,不等韓旻熊等人出手,估計就先被萬星整死!
另一邊,楚弗唯帶著韓致遠離開,避開打招呼的賓客,在角落裡悄聲交流。
“你爺爺喜歡闔家幸福、團團圓圓,再怎麼討厭他,好歹裝一下吧。”她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韓致遠:“我可從沒見你裝或忍過。”
“確實。”楚弗唯歎息,“但你不能跟我比,咱倆身份不一樣,這不是自取其辱?”
“?”
她的語氣過於坦蕩,竟能將嘲諷的話,都說得光明磊落。
韓致遠怔愣片刻,隨即不怒反笑:“真虧你說得出口。”
恍惚間,他想起跟她初次相逢,也曾被她的放肆震懾。
那時,父母帶他前往兒童畫展,不經意在獲獎作品《繁星》前駐足。靈動絢爛的顏色,妙趣橫生的筆觸,引來母親的陣陣讚美,但年紀尚小的他卻不屑一顧。
他不懂繪畫,但懂人情世故。
這裡美其名曰兒童畫展,推選出各式各樣的獎項,實際隻是名流富賈的遊戲,獲獎者必然是富家子弟。至少在他看來,沒什麼含金量。
“這也不難。”韓致遠盯著畫作,漠然道,“比家世罷了。”
誰曾想此話被當事人抓個正著。
“那你怎麼不上榜?是不喜歡,還是做不到?”
清脆童聲在背後響起,韓致遠轉過頭來,就看到陌生女孩。她跟自己年齡、個頭相仿,穿著鵝黃色的休閒衛衣,兩隻手悠閒地揣進兜裡,衣著簡約卻質地上佳,顯然家境不凡。
“什麼?”
“換彆人說這話,我就不插嘴了,但你也是個有錢人吧。”
小女孩上下打量起韓致遠,絲毫不懼怕他身邊的大人。燈光下,她的水晶發飾閃閃發亮,光暈流轉到略顯刺眼,叫人不敢直視。
她無辜地歪頭:“所以你不上榜,是不喜歡,還是做不到?”
對方的語氣鬆弛、態度自然,臉上沒什麼多餘情緒,搭配玉瓷般的稚氣容貌,甚至分不清是天真無邪,還是恣肆狂傲。
後來,他才知道她叫楚弗唯,她不光是獲獎作品《繁星》的作者,更是萬星集團何棟卓的獨女。
《道德經》說: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楚弗唯”本該代表謙虛內斂,但在她身上卻完全顛倒過來。
那年,韓致遠尚且年幼,接觸的同齡人也少。同階層的孩子裡,他隻見過兩類人,一種是跟自己般被重點培養,在乎成績及臉面,事事追求完美的繼承人,一種是像韓暌般被家族放養,隨意地學習玩樂,將來混個分紅的富家子。
但楚弗唯如一道閃電,硬生生劈開了他的世界,精英的才能和紈絝的隨性,都叫她占全了。
一如現在,直來直往得不像話。
“對了,還沒來得及問你,你的婚禮致辭是什麼意思?”
耳邊的女聲打斷思緒,韓致遠回過神來,問道:“什麼‘什麼意思’?”
楚弗唯眉頭微跳:“搞那些煽情橋段,是故意膈應我麼?”
兩人剛才忙著應付賓客,沒空糾結致辭細節,好不容易有個空隙,她自然要開口詢問。
他從哪兒編出些酸詞,還莫名其妙對她父母宣誓,弄得楚晴不由自主紅了眼,彆提她有多嘔得慌了。
“既然是合約婚姻,好歹有專業態度,總該裝出些感情吧。”韓致遠蹙眉,“難道跟你一樣,當眾詆毀對方?毫無契約精神,沒有商人做派。”
“?”
好家夥,她說一句,他還三句,倒被他教育起來了。
不就是想要膈應她麼?
也不怕自己被膈應!
“原來是這樣。”楚弗唯最煩他這副德性,面上卻沒翻臉,反而嘴角一揚,拖著長調讚美,“老公真聰明——”
“……”
韓致遠聽聞稱呼,如遭晴天霹靂,甚至瞳孔顫動。
良久後,他的心肌梗塞才結束,難以置信道:“你好惡心。”
“討厭,老公語氣真衝,說話像是仇人,會嚇到我的啦。”
楚弗唯見他臉色驟變,瞬間感到大快人心,連帶言行愈發浮誇。
她害羞地扭來扭去,像根矯揉造作的麻花,嬌滴滴地責怪:“既然是合約婚姻,好歹有專業態度,總該裝出些感情吧。”
“…………”
她是懂怎麼反擊和互相傷害的!!
韓致遠身軀發僵、拳頭硬了,但他不願意敗下陣來,就像過去無數次被她挑釁,都要硬撐著一口氣還回去。
“好,那我語氣溫和點。”
下一刻,他就強壓翻湧的情緒,乾脆以彼之道還治彼身,換上溫柔如水的聲音,皮笑肉不笑道:“……唯唯,你好惡心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