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夫妻的嬉笑打鬨,都被長輩們看在眼裡。
不遠處,楚晴和何棟卓站在台階上,將女兒及女婿的互動儘收眼底。他們身邊是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對方眼角留有歲月的痕跡,頭發整齊烏黑,眉毛卻是花白,宛若落滿霜雪。
楚晴莞爾:“唯唯和致遠感情真好。”
“我一直覺得他們般配。”韓老爺子歎氣,“致遠的父母走得早,他從小跟著我,性格寡言無趣,隻有跟唯唯相處,勉強有點人氣兒。”
何棟卓客氣道:“哪裡的話,致遠能這麼沉穩,都是您培養得好。”
“我知道為人父母難免替子女操心。”韓老爺子擺手道,“不過你們放心,我不是老古板,他們想怎麼過,我絕對不插手,沒那麼多規矩!”
韓致遠父母離世,成年前都跟爺爺生活,堪稱少年老成的典範。結婚後,兩人就搬出去住,組建自己的家庭,也算圓了韓老爺子的心願。
如果不考慮恒遠集團的情況,何棟卓無疑對女婿非常滿意。韓致遠的至親極少,韓老爺子又喜歡楚弗唯,加上出眾的相貌及能力,確實挑不出什麼毛病。
偏偏韓家還有其他人,而且並不是省油的燈。
婚宴角落處,另一家人坐在長桌前,眉目神態卻不見喜色。
韓暌跟隨父母參加堂哥婚禮,早就按捺不住急性子,百無聊賴地轉著餐刀:“不就是結個婚,至於那麼大排場!”
韓暌是韓致遠的堂弟,兩人年齡相當,性格天差地彆。他向來不喜歡故作老成的堂哥,又從小被父母比較,自然露不出好臉色。
賈珂妍一邊打量來往賓客,一邊側頭小聲詢問丈夫:“等以後韓暌結婚時,老爺子也這麼搞嗎?”
場面如此豪華,難免惹人豔羨。
“哼,那就得看你兒子的本事了。”韓旻熊面色平靜,語氣卻頗為不屑,“能不能傍上萬星大小姐。”
沒人提前料到,楚弗唯和韓致遠會結婚,雙方長輩還準備豐厚資產。
倘若韓致遠娶的是其他人,韓老爺子也會重視,但絕不會轉移股權。這是對何棟卓的表態,告知對方長孫在集團裡有分量,配得上自小養尊處優的楚弗唯。
豪門聯姻無疑對兩家都好,唯獨讓韓旻熊吃了個暗虧。他仗著年齡及資曆,在集團裡培養深厚勢力,現在韓致遠憑借一場婚禮,獲得的股權不遜於自己,等於日後就能分庭抗禮。
韓旻熊目光放遠,拳頭卻是緊握的。他盯著遠處的二人,暗歎韓致遠的運氣。
*
楚弗唯和韓致遠在旁邊候場,他們要暫時分開,靜待主持人通知。
臨彆前,韓致遠見楚弗唯轉身就走,冷不丁道:“對了,我要提醒你。”
楚弗唯回頭:“什麼?”
“如果你稿子寫得太差,暴露我們是合約婚姻,導致先前的計劃失敗。”他慢悠悠地挑眉,“我會索要違約金。”
楚弗唯一怔:“違約金?”
“沒錯,婚禮錢你出,畢竟你全責。”
“?”
這是什麼絕世資本家?一點風險都不願承擔?
“你這輩子不靠錢,真的結不了婚了。”她連連搖頭,沒好氣道,“太摳!”
“謝謝誇獎,未婚妻。”
很快,婚禮流程終於正式開始,日光在青枝和蕾絲的掩映中柔和、夢幻,星星點點的光影打在舞台上,更襯托出水晶宮般的瑰麗、絢爛。
台下早就座無虛席,衣著華美的賓客言笑晏晏,都在等典禮的重頭戲到來。
主持人講完開場詞,便引導韓致遠前往花門,迎接楚弗唯露面。他表情鄭重,一動不動地注視入口,連帶旁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直到一抹雪白身影映入眼簾。
曼妙的音樂緩緩流淌,卻壓不住四周的歡呼。楚弗唯頭戴王冠、手扶長裙,面對兩側的笑顏及閃光燈,在熙熙然中慢步上前,頗有恍若隔世之感。
原來結婚就是這樣麼?
上一段戀愛,最甜蜜的時刻,都沒想過穿上婚紗,不曾想今日卻做到了。
她的步伐漸慢。
韓致遠察覺她的猶疑,索性起身相迎,伸出一隻手來。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照舊平和無波,刹那間攪動她的校園回憶。
青蔥歲月,兩人被迫協助老師,時常結伴去辦公室,搬運書籍或練習冊。
樓道裡有一扇窗,秋日可見紅漪清波、楓葉倒影,楚弗唯總會在此駐足,偷賞忙碌課業中的美景。
每到這個時候,韓致遠就誤以為她累了,默默地伸出手來,示意幫她拿一半。他向來對秋色視而不見,隻會停步回頭望她,跟現在如出一轍。
思及此,楚弗唯突然放鬆,抬手回握住他,款款走向舞台,就像重返過去。
十年前,他們並肩在學校領獎台致辭;十年後,他們結伴在繁華名利場表演。
韓暌盯著台上的金童玉女,嘖嘖道:“真假。”
兩人不像滿含愛意的夫妻,更像是彰顯權勢的盟友,戴著上流社會的優雅面具,多少讓人覺得矜持過頭。
賈珂妍聞言,她恨鐵不成鋼,壓低音量道:“都跟你一樣,出去拈花惹草,就叫真性情了?”
“下面有請新娘新郎致辭。”
舞台上,韓致遠好整以暇地側頭,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暗示楚弗唯先來發言。
眾目睽睽之下,楚弗唯撞上他揶揄的目光,哪能不懂對方想看自己笑話。
既然如此,就休怪她無情了!
“首先非常感謝,各位遠道而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清脆如玉的女聲,清晰沉著的吐字,徐徐地傳遍會場,賓客皆抬頭傾聽。
楚弗唯握著手機,一字一句地念著:“今天早起時,我問我自己,你真願意跟這樣一個刻薄、冷淡、自負、陰沉的人結婚麼?”
韓致遠:“?”
“我從小就是要強的人,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能跟童年時最討厭的人結婚,未嘗不是一種同歸於儘、大快人心。”
她認真道:“因此,我願意。”
“……”
台下傳來善意的笑聲,打破嚴肅莊重的氛圍,眨眼間漾起快樂的波。
“唯唯真是……”楚晴哭笑不得,“這叫什麼話?”
何棟卓搖頭:“跟個小孩兒一樣。”
韓老爺子樂道:“年輕人嘛。”
如果兩人方才是聯姻的一板一眼,現在就呈現奇妙的化學反應,讓旁人饒有興趣地看熱鬨。
場內氣氛放鬆,除了某一人。
楚弗唯偷瞄韓致遠,隻見他神情微妙,無聲地緊盯自己。她輕咳兩聲,不顧他臉色沉沉,繼續大膽說下去。
“討厭你從小跟我比成績。”
“討厭你上散打課毫不留情,切磋時都要攀比力氣。”
“討厭你每天板著個臉,拽的像二五八萬,汪汪嘴裡吐不出象牙。”
“討厭你外出實習還向我炫耀,生怕我不知道你履曆,沒事就愛傳播同輩焦慮。”
“韓致遠,討厭你。”
“我們彼此討厭那麼久,至今都沒有走散,簡直是怨偶天成。”
楚弗唯聳肩,坦然地抬頭:“所以結婚吧,繼續來互相折磨,不要禍害其他人。”
場內歡聲大作,湧現起哄之聲。
她原以為韓致遠聽完,他會面色鐵青、身軀僵硬,礙於體面敢怒不敢言。
不料他以拳掩面,竟是被她氣笑了。
“感謝爸爸媽媽,讓我看到不一樣的世界,讓我成為了不起的自己。”
“為人子女、為人伴侶、為人父母,靠你們的悉心教育,不管未來增加多少新身份,我都還是那個原本的我,再過一百年也不會變化。”
楚晴和何棟卓面露欣慰。
“感謝韓爺爺,養育韓致遠,要注意身體,為了防止他氣您,我就將他帶走了。”她打趣,“不用謝,您一直對我很好,送過我好多東西,咱們倆不用客氣。”
韓老爺子撫掌大笑:“好好好!”
“感謝親朋好友,千裡迢迢送來祝福,婚禮本是形式,根本沒有意義,但是你們真摯的情誼,替我們賦予了更深的含義,讓無意義變得有意義。”
“最後,祝願大家一切順心,闔家幸福,萬事如意。”
生動的致辭活躍會場,換回熱烈如潮的掌聲。
主持人和煦道:“真是幽默風趣的發言,新郎對此有什麼回應?不該向新娘解釋兩句?”
“沒有回應。”韓致遠鎮定道,“畢竟汪汪嘴裡吐不出象牙。”
“?”
楚弗唯瞥他一眼,懷疑他被氣瘋了,連陰陽怪氣都演出幾分無奈縱容。
新娘發言結束,自然輪到新郎。
韓致遠早就整理好神態,斂起剛剛的點滴笑意,從容不迫地面對眾人。
他穿著單排扣西裝,肩背和腰部被質感極佳的布料包裹,形成弧度完美又利落的線條,如暗藏深山的柏木,巋然不動。
“很榮幸各位能抽出時間,見證我和唯唯的婚禮。”
“首先,我要感謝我的妻子,向你求婚成功這件事,現在想來還不可思議,是我至今人生中最大的奇跡。”
低沉卻不沙啞的嗓音,像是冰雪消融的春水,依然夾雜碎冰的冷冽。
楚弗唯聽見一聲“唯唯”,卻下意識打了個寒戰。
好毒辣的戰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這是想膈應死誰?
“難以忘記跟你的初次相遇,我們都是不懂事的孩子,隻因我對著你的獲獎作品,評價了一句‘這也不難’,就被你記恨好長時間,從此結下斷不開的緣。”
“在校學習、課外活動、職場實習,年少時好勝的你追我趕,何嘗不是另一種掛念。”
“你總說我刻薄沒禮貌,沒事就愛跟你對著乾,其實有一個秘密,我埋藏了很多年。”
韓致遠面色稍緩,懷念道:“曾經,有一個小男孩被驕傲的小女孩驚豔,但隻有靠幼稚而自卑的舉動,才能吸引來她的關注和垂憐。”
“就像抹茶冰淇淋嗆人的苦和甜,就像曼哈頓的聖誕燈樹不會熄滅。”
“哇哦——”
猝不及防的真情流露,讓熟悉韓致遠的人大感震撼,他們紛紛騷動起來。
全場興奮地唏噓,楚弗唯卻是一愣。
有一瞬間,她腦海裡浮動過往碎片,走馬燈般地光影亂晃,正要仔細聽他描繪,將潦草的回憶重新拚接,卻不料他話鋒一轉。
“其次,我要感謝我的爺爺,父母離世後,是您的諄諄教導、傾心照料,才讓我能擁有今天。”
“畢業後,我進入集團工作,更少不了您傳授經驗。”
“眾誌成城,方能傳承,唯有賢德和耐心,才能讓恒遠,恒久遠。”
台側,韓老爺子面容慈祥,注視著挺拔的長孫。
台下,韓旻熊一言不發,觀察父親的臉色。
“最後,我還要感謝嶽父嶽母,培養出了優秀的唯唯。”
“她敢愛敢恨、當仁不讓,不管在哪都綻放光芒。”
韓致遠側身,朝向楚晴和何棟卓,目不斜視,神色一肅。
他用餘光瞥一眼楚弗唯,又再次看向二人,將右手放在心口,做出莊重的承諾。
“我發誓,從今以後,像您一樣。”
“為她的驕傲而驕傲,為她的榮耀而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