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教教我(1 / 1)

上鉤 川瀾 9768 字 6個月前

陸儘燃說完這句話,整個劇組成員瞠目結舌,集體爆出一聲“靠”。

江奕連看了四天小鮮肉,早就看到眼花,審美疲勞,瞅誰都長一個樣,毫無鬥誌。

現在他緊盯住陸儘燃的臉,眼裡冒光,基本禮貌都忘了,不能接受地拉高音量:“逗我呢,這種個人條件,勤工儉學當跑腿兒?!”

陸儘燃沒來之前,江奕還對試鏡的這些演員抱有一點希望,等他一出現,光源色彩都要給他吸走,大廳裡坐著的那七八位所謂科班“美少年”,當場成為黑白背景板。

試鏡的演員們都在一旁等結果,顯然也注意到了,有兩個機靈的男生馬上站起來表現。

一個走向陸儘燃,去接他手裡的袋子,有意無意把他和劇組的視線隔開,挺驕傲說:“你給我吧,我們這兒試鏡呢,不方便跟外面的人曝光。”

然後還回頭,拿著最好的角度露出下頜線,朝盛檀甜甜一笑:“導演姐姐,你感冒了啊,那先吃藥休息吧,我們都能等。”

另一個男生巧妙湊到盛檀身邊,拿劇組的一次性紙杯給她接了熱水,長睫毛垂著,下巴尖尖,溫柔羞澀說:“姐姐,你喝水,天氣冷,彆太辛苦了。”

盛檀額角猛一跳,有點想罵人,目光不經意瞥向陸儘燃。

要放在過去,有誰當著陸儘燃的面這樣對她,哪怕是寄托班裡很熟悉的小男生們,他都忍受不了,把姐姐這稱呼當成私有,不允許亂喊,更遑論有人黏著她獻殷勤。

那他現在……

大廳裡剩下的演員一見這情況,都開始有點蠢蠢欲動,試探著也想親近喊姐姐。

一群不那麼美的美少年朝盛檀熱情簇擁上來,場面也夠壯觀。

雖然目前《獨白》有輿論危機,盛檀本人也爭議很大,外界罵戰唱衰不斷,但是盛導的實績擺在那,水平高能力強,鏡頭美學穩居圈內金字塔頂,七分演員在她電影裡能美到十分還多,入行不久就捧出幾個當紅小生。

像他們這些在校的新人,如果能被盛檀挑中,就等於走了捷徑,何況盛檀長得美,完全是值得仰望的天菜姐姐。

所以這些常吃外貌紅利的男生們,自然拿出小奶狗那一套,想搶回盛檀的關注。

陸儘燃的表情被遮住,盛檀看不到,隻聽見他後退發出的衣料摩擦聲。

他沒讓彆人碰紙袋,沉默朝牆邊走了幾步,把東西放在等候椅上,眼神像湖面脆弱的薄冰,在盛檀臉上停留,無聲移開,轉身就走。

邁開腳步的時候,濡濕短發上的水珠滴落,有兩顆經過他額角,從凍紅的眼尾滑下來,掉到瘦白鎖骨上。

江奕被這短短幾秒弄得心狂跳。

靠靠靠,這什麼天生禍害,他一言不發,也沒有多餘動作,怎麼就顯得這麼可憐!手絹要捏碎了媽的!

陸儘燃繼續往外走,後頸都是雨夾雪淋透的痕跡,皮膚濕漉蒼白,可想而知為了早點送這個紙袋,怎麼跑過來的。

他邁出大門,盛檀幾經徘徊的聲音終於還是發出來:“……等等,我還沒驗貨。”

她不存在不忍心。

就是……想給他拿把傘。

這時候江奕也覺出不對勁兒:“哎,不對啊,盛導,你剛才還要自己回家取u盤,怎麼轉眼他就給你送來了,還說你預定的?”

盛檀喉嚨一堵,陸儘燃回過身:“是盛小姐家裡下的單,家裡人聽到她咳嗽,知道她病了沒帶藥,家裡人發現她東西落在茶幾上,還有忘帶的試鏡資料,上面寫了這裡地址,家裡人不放心,就找我送過來。”

一口一個強調的家裡人,連委屈都是無形的,讓盛檀心口不自在地擰起來。

對比得她好像很渣。

盛檀提著傘走近陸儘燃,到他跟前才看出他頭發濕得厲害,前幾天他還發燒,這麼放著不管,再出去吹冷風估計要加重。

她儘量無波無瀾說:“……你先跟我進來,擦擦再走吧。”

大門旁邊有間臨時更衣室,盛檀讓大家休息幾分鐘,先一步進去。

這邊沒有毛巾,她就給陸儘燃找了件自己的乾淨衣服,剛準備拿起來,後面寒涼的氣息逼近。

盛檀飛快瞥向更衣室的門,為了避嫌,隻關了一半,有什麼動靜外面很容易聽見。

她穩住難受發軟的手,想著陸儘燃剛才在一群男生面前都那麼平靜,沒表現出異樣,確實是長大成熟不在乎了,那他進來也不會出格,她稍微解釋一句就沒事——

“是我不如外面那些十八歲的弟弟年輕好看,你嫌我出現會給你丟人,才不願意認我嗎。”

放低的聲線,讓清冽少年感減淡,在耳邊磁沉得發癢。

盛檀的猜想倏然被打斷,耳廓一麻,從身後籠罩下來的呼吸又輕又燙,跟他身上濕冷的雨雪氣反差鮮明。

“還是說,你一聲不吭扔下我之後,隔了五年再見,對成年的我其實很失望,所以我連叫你姐姐的資格都沒有了。”

陸儘燃一字一句,聲音越來越小,但因為離得近,清晰地往她耳中鑽。

“彆人都可以叫你姐姐,都能在你旁邊,跟你親近,你會耐心回應,隻有我,不管家裡還是外面,你多看一眼都嫌麻煩,怕我跟你扯上關係,對嗎。”

他鼻音更重了。

“我沒長成你滿意的樣子,是我的問題,今天沒打招呼就隨便過來,我做錯了。”

更衣室面積不小,空氣卻似乎越來越稀薄。

盛檀忍無可忍地轉過去看陸儘燃,順勢把他往外推推,無意中打到他手臂,他手裡的紙袋沒抓緊,砰的掉在地上。

袋子翻倒,裡面的藥盒,u盤全掉出來,還有兩個她家裡的保溫盒,透明蓋子下面是顏色很誘人的飯菜,像自己做的。

陸儘燃蹲下去收拾,撿起保溫盒的時候道了句歉:“著急做的,賣相不太好,你彆看了。”

盛檀所有話哽住。

就算是鐵石心腸也過意不去了。

她垂下眼簾看他,把找好的那件衣服展開,借著這會兒身高優勢往他濕乎乎的頭上一罩,唇動了動。

“他們裡面也有二十多歲的,沒你年輕。”

“我跟他們又不認識,走出這個門就基本沒瓜葛了,愛怎麼叫怎麼叫,我沒空管。”

“不讓你亂說,是不想我們背後的關係被人拿去編排,沒有對你不滿,行了嗎?”

盛檀說話聲本來就輕,又隔了層衣服,陸儘燃聽得心裡酸癢難忍,抬起頭跟她對視。

衣服一下沒蓋住,滑了下去。

於是從盛檀的視角看來,比外面一大群加起來更優越的人正貼在她腿邊,短發被蹭得亂糟糟,眼睛水洗過一樣,保持著蹲下的高度衝她仰臉,一眨不眨注視她,跟當年戴小狗耳朵的少年一樣。

陸儘燃眼裡熄掉的光重新點亮,緊跟著追問:“所以,你不是嫌棄,是因為跟我牽絆深,關係特殊,才不能在彆人面前認我,是吧?”

不等她回答,他語氣又軟下去,拽了下她的衣角:“是吧,姐姐。”

盛檀懷疑她的感冒更重了。

是是是,是個頭!

話到了嘴邊,迎上他那張能當免死金牌用的臉,就變成淡淡一聲“嗯”。

……艸。

真不是她故意講臟話。

就是突然覺得,外面那些男生確實不夠看。

特意擺角度裝模作樣,實際作用還趕不上陸儘燃幾句話。

彆看那會兒他一聲不吭的,進來這幾分鐘,把一堆做作討好的秒成渣。

陸儘燃嘴角上翹,若有若無地挽了挽盛檀小腿,沒實際碰到,彎著眼說:“我叫你姐姐,你總算應了我一次,放心,我不會讓人看出你認識我。”

話音剛落下,更衣室外面就有人過來,盛檀扯了一把陸儘燃的肩膀,他利落起身,把整理好的紙袋放下,站去另一邊。

很快江奕探頭進來,一見屋裡兩人壁壘分明的站位,趕緊朝盛檀“啪”一聲雙手合十:“盛導,我肩負全組人的狂熱請求,來拜托你認真考慮一下這位外賣同學,彆放他走。”

盛檀手指暗中扣了扣。

她最擔心的情況還是來了。

並不意外,應該說陸儘燃進門那一秒,就注定得被這幫快餓瘋的狼給盯上。

江奕邊說邊偷瞄陸儘燃,激動興奮眼看著壓不住,對盛檀拜拜,有理有據地勸:“試鏡的這批演員雖說科班,也都是沒畢業的學生,大部分才大一,表演課可能都沒上過,跟素人一樣。”

他又說:“還有那些流量明星,有幾個正經學過表演,不都是半路出家,照樣有演技不錯的,還有那麼多跨界戲骨對吧,英雄不問出處嘛。”

“我保證,就他——”他一指陸儘燃,“光站那直接成功一半,要是表現再自然點,你肯定能調.教好!來都來了,這麼有緣,讓他試場戲吧!”

江奕慷慨打包票:“同學,你彆怕哈,我們盛導有錢,咱也是正經劇組,寒假就能拍完,你要留得下,保準比跑腿兒賺的多多了!”

陸儘燃一臉純摯地莞爾一笑:“但是我剛才開玩笑問盛小姐,外面的演員是不是都比我長得好看,她說……”

盛檀警覺。

江奕肯定這事兒沒懷疑,盛導必然否認啊。

陸儘燃認真:“她說,是,我大眾臉而已。”

江奕傻了。

盛檀一口氣沒喘勻,捂嘴嗆咳了一聲。

不是,誰教他這麼撇清關係的?!

裝不認識需要編這種瞎話?!

還說得一臉誠懇,她都要信了。

等下……

他確實問過她這個,是她故意避著沒回答,光承認他年輕,沒承認他好看,他這是偷偷介意呢?!

在江奕的抗議下,盛檀誰都沒理,抬步走出更衣室,淡聲留下一句:“……好看,不大眾,出類拔萃,都滿意了?沒事就給我出來繼續試鏡。”

劇組是一個穩定團隊,雖然導演是絕對的主導和話語權人,但其他人的想法也不能忽視,否則幾個副導演不說,攝影燈光這些,都夠影響全局。

今天恰好重要成員都在場,大家一致推崇陸儘燃,如果無理由拒絕他試戲,隻會帶來不滿。

盛檀不想陸儘燃跟她牽涉太多,越少接觸越好,但今天情勢趕在這裡,不得不讓他試一場。

他沒接觸過表演,不懂劇本故事,不了解人物內心,怎麼可能一上來就能打動這些老江湖,臉長得再好也沒用。

這樣一拍兩散,名正言順,大家也就不用瞎惦記了。

隻是盛檀坐回自己位置之後,不自覺回想起陸儘燃巧合帶給她的那兩次畫面衝擊,又隱秘地升起不安。

陸儘燃脫了外套,身形凊雋筆挺,青澀站在齊刷刷的灼熱目光裡,問:“能不能讓盛導先吃飯吃藥,我看一下試戲劇本。”

全組這才想起來盛檀病著,忙讓她先吃。

盛檀那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更重,她臨時決定換掉陸儘燃手裡的本子,從新劇本裡重新抽取了一段。

比起彆人已經試過的部分,這段難度大了不止一截,動作少,主要靠表情和眼神,感情起伏的分量重,對於新人基本等於災難。

而且文字表述的內容隻有很短一段,無從研讀。

少年蘇白帶著傷住進年輕班主任沈秋的家裡,瘋癲的父母卻鬨上來,仗著血緣關係把蘇白強行帶走,還辱罵沈秋不檢點,勾引高中生。

兩個人再見面的時候,蘇白半邊身都是血痕,絕望跟沈秋說,老師,我不讀書了。

沈秋本想告訴他,她會幫他解決困難,卻聽到他選擇放棄,失望透頂說,好,我不會再管你,以後也不用見面了。

一句話宣判了少年的死刑,他從空白茫然,到驚恐無措,更深更不能啟齒的痛苦席卷上來,在沈秋離開時,他踉蹌撲上去牽住她的手,滾下一行淚。

試戲片段,就是蘇白跟沈秋見面的這一節。

沈秋的演員不在現場,搭戲的人要另找,盛檀為了避免陸儘燃笑場,排除了男性,專門挑組裡很漂亮的一個姐姐幫忙。

姐姐在娛樂圈什麼風浪沒見過,結果在陸儘燃這邊一直臉紅,被全組取笑。

她不是演員,所謂的搭戲,隻是在旁邊安靜站樁,僅有的用處,就是說句台詞,和到最後一幕時,做出一個離開的動作,然後陸儘燃追著去牽她手,落淚。

站位安排好,其他一切就緒,盛檀按下莫名加快的心跳,筆直凝視著站在空地中間的陸儘燃,說:“開始。”

盛檀並沒有抱什麼期待,甚至做好了弄出笑話,趕緊停止這出鬨劇的準備,然而她尾音消失後,陸儘燃的神色變了。

變得了無痕跡。

不是所謂的一秒入戲,起範兒似的演技,是自然到看不出他在演,但偏偏能明確感受到,他在眾目睽睽下,成了另外一個人。

一個不同於他本身的乾淨乖巧,而是壓抑,偏激,受儘煎熬,隱忍到發瘋邊緣的孤苦少年。

他沒看搭戲的人,專注對著盛檀的方向,給她演出。

那些盛檀想象過,但從未在任何試鏡演員臉上見過的真實感,一刹那擊中她的神經。

她忍住身體反饋出的細微戰栗,不閃不避地直白審視陸儘燃。

漸漸她意識到,全組都在發愣,因為大家跟她一樣,透過他,看到了立體的,活著的蘇白。

現場唯一還正常的就剩下搭戲那位姐姐,她緊張等著自己戲份,掐著時間說台詞:“好,我不會再管你——”

接下來陸儘燃就要去牽她的手。

但竟然沒牽到。

那位姐姐還小鹿亂撞等著,結果低頭一看,陸儘燃離她更遠了。

之前的沉浸感被這一幕打破,盛檀擰眉:“這部分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陸儘燃還是失敗,比對方走得快了兩步,依然沒牽到。

兩段戲天差地彆,磨得人無比焦心。

盛檀指尖敲了敲桌面:“陸儘燃,怎麼回事。”

陸儘燃攤開自己左手,指骨修長,膚色勻白。

他扭頭望著盛檀,走出蘇白壓抑的影子,有些難為情地,無辜地問。

“對不起盛導,我沒跟人牽過手,不會,這個動作,你能教教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