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浮車的目的地很自然地就從最開始前往梅華月所在地變成了華興大廈。

羅詩琴坐在車子後座, 心裡開始思考起來等會兒面對楊瑒的時候要說些什麼。

之前在天台上看見她的時候，羅詩琴差點以為這次跳樓事件的主人公又是楊瑒，後來發現對方隻是路過後, 她也算是鬆了一口氣。

而且, 沒想到的是, 曾經對未來展露迷茫的楊瑒, 在這個世界竟然變成了一名記者。

記者啊……

羅詩琴回想起那段短途旅行的見聞，又覺得這個職業再適合她不過。

之前堵車的時間段, 懸浮車停住的地方距離華興大廈並不算太遠。現在在交警指揮下, 車流緩慢動起來恢複先前的有序，沒過多久就到了華興大廈的樓下。

後座的客人很利落地下了車, 然後越走越遠。

而原本微笑服務的司機，在看不見對方身影的一瞬間臉色驟變, 抬手按在了自己的右耳邊上低聲道：“頭兒, 要跟上去嗎？”

“……還跟什麼啊, 彆湊上去刷負好感了, ”連接那頭的領導歎了口氣, 不遠處的屏幕上反複播放著先前懸浮車後座女人的影像，不少穿戴著統一製服的人圍站在一塊仔細觀看分析, “她早就發現你了。”

司機懵了：“啊？我覺得我演得挺好的啊？”

從第三方視角看完羅詩琴所有微表情的上司：……

他歎了口氣，帶著點憐愛：“彆湊上去了，收隊。再跟上去，對方該反感了。”

他們之前隻是試探這位“羅詩琴”的態度, 不是把對方往敵方推，這種試探點到為止就好，想必對方也應該有所察覺。

希望她能夠收下這次善意的示好。

上司掛斷通訊後，轉頭對著其他還在探討的人員開口：“把華興大廈跳樓事件的起因弄清楚, 迅速對該案件跟進，嚴禁一切法外手段、勢力乾擾。”

“嚴格監控星網，特彆是對該案件的評論，一定要控製——”

他忽然頓住，隨後思考了一番，改變了之前的決定：“控評就算了，讓評論區的留言多樣一點，不要出現一邊偏。”

他有種預感，接下來會有大事情發生。

……

羅詩琴對這些人的心裡想法與決策一無所知，但她的確猜到了懸浮車司機的身份。

對方大概率是軍方派來的人，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會格外關注一位作家。

但她又想到了這個時代作家的地位，似乎對於軍方的重視，羅詩琴又有點理解了。

不過……

她微微側頭，看向跟在自己身邊的GT-079。

GT在這次試探裡又扮演著什麼角色？

老實說，羅詩琴知道小機械球現在球上疑點重重，但在她開始疑心的時候，羅詩琴又不可避免地回想起GT小心翼翼詢問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忙，然後又小心安慰她的樣子。

真奇怪。

羅詩琴淡淡地想著。

在這樣一個荒誕的時代，她竟然在一個人工智能機械體的身上感受到了人類群體帶來的溫暖。

科技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嗎？

GT：“羅女士，檢測到您的目光停留時間過長，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嗎？”

小機械球的聲音一本正經，帶著電子音獨特的電流感。它的小小顯示屏也迅速移動對準了羅詩琴，上面是表示疑問的顏文字。

【？ - ？】

羅詩琴挑眉，隨後移開了目光：“沒事。”

既然是軍方派過來的，應該沒什麼大問題。等到之後前往群鳥集團分部，或許還需要GT的幫助。

思來想去，羅詩琴並沒有再開口。

很快，她的注意力就從GT-079的身上放在了前面遠處朝她走來的人身上。

楊瑒穿著一件黑色的短T，胸口印著一大片彩色的花束。修長的黑色運動褲配著灰色的運動鞋，讓她看上去沒有羅詩琴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樣精致，但多了滿滿的活力。

她的手上沒有拿之前帶著的攝影機，想必是留給了同事，請假出來的。

羅詩琴沒有穿之前那樣顯眼的黑色長袍，但一身休閒西裝仍然讓她看上去十分亮眼。

兩人的視線在一瞬間對上後，楊瑒移動的速度就加快，她跑了起來。

“羅——”

她似乎想要喊出一個名字，但又糾結地咽了回去。

楊瑒很快就跑到了羅詩琴的眼前，隨後長呼出一口氣。

“羅詩琴？”

穿著休閒西裝的女人微笑著點頭，熟稔地開口：“好久不見了，楊瑒。”

楊瑒心想，什麼叫好久不見？這個世界的她們幾乎沒有在線下見過面。

“跟我來，”她說，“我知道附近一家餐廳，我們去那邊聊。”

她所說的餐廳，其實是華興大廈附近的一家泰餐。

真稀奇，這個時代還有泰餐——羅詩琴還以為高科技未來世界的人們美食方面不會有多少進步。

“總感覺高科技未來與營養液會更適配一點。”

落座在包廂後，羅詩琴坐在椅子上感慨了一句。

“現在人類追求精神上的愉悅，但美食也符合這點，”楊瑒坐在她旁邊，一邊在顯示屏上點餐，隨口道，“不管是製作還是用餐，色香味俱全的食物能夠大範圍滿足需求，這也是為什麼科技迅速發展的如今，餐飲行業也在越做越大。”

羅詩琴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你不用點餐了，我等會就要離開，沒必要。”見楊瑒的視線一直放在電子屏幕上似乎專注於點餐，羅詩琴就笑了，“你該不會是緊張吧？”

楊瑒：……

她的確緊張。

“其實，”楊瑒猶豫道，“我和賽羅羅不熟，我們之前是在網上認識的，彼此之間的交流也止於小說的素材收集和采訪。”

羅詩琴訝異：“怎麼會這樣？我以為在這個世界裡，我和你的關係很好呢。”

“不，我們根本沒有多少交流。”楊瑒敏銳地開口，“其實早上發來消息的時候，賽羅羅就已經換成你了吧？羅詩琴。”

畢竟在楊瑒的視角，賽羅羅根本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來和她交談。

“你還說要多買幾本新書，”羅詩琴沒有否認，甚至還帶著點調侃，“該不會是糊弄我的吧？”

楊瑒想了想：“那憑咱倆的關係，你覺得我應該買幾本支持？”

羅詩琴：“憑咱倆的關係——”

她的尾音拉長，給足了神秘感，連帶著楊瑒的眼神也染上了好奇。

“當然是送你了。”羅詩琴乾脆道，“我們可是朋友。”

“朋友……”

楊瑒表情有些怔愣，她終於抬起了頭，直視這位似乎是從小說世界裡走出來的人物。

“你，”她張了張嘴，最後低聲道，“是為了什麼會到這裡來？賽羅羅呢？”

羅詩琴斟酌了一下，開口：“你可能不會相信，但事實上，對於我來說是這個世界突然產生異變。”

“真實的時間是2023年，而不是3333年。”她說，“你或許從那本賽羅羅寫的小說知道我的身份，除了死神的兼職外，我還是異變物收容研究所的員工。”

楊瑒：“這我知道，方塊A。”

羅詩琴一哽，有些好笑：“是的，方塊A。類似的異變物產生的影響我都有解決的經曆，所以對於我來說，現在的目標就是如何將異變物進行收容。”

楊瑒理了理思路，總結道：“也就是說，世界已經產生了異變，但我們沒有人能夠察覺到。由於你個人工作的特殊性質，這才能察覺，並試圖解決問題的根源，讓世界重新回到2023年？”

“沒錯。”

楊瑒皺著眉，下意識地反問：“你為什麼會覺得是這個世界產生了問題，而不是你自己？”

包廂裡一片寂靜。

隨後，羅詩琴才淡淡開口：“因為這個世界沒有我的朋友們。”

她抬眸，棕黑色的瞳孔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你不也認為這個世界很奇怪嗎？楊瑒。”

這下陷入沉默的人變成了她。

“其實我最開始不想成為記者的，”她忽然開口道，“但是幾年前，我媽媽癌症病逝了。”

“我回家給她收拾東西的時候，才發現她的病例，最初檢查時是癌症中期，是後來才逐漸演變到癌症末。”

“但我一直都不知道，那時候我忙著工作，”楊瑒的語氣很平靜，她垂下眼眸陷入了回憶，“那個時間段我很忙，但也沒有一直很忙。不過在她的眼中，想必我忙到沒時間去聽她開口說話吧。”

“‘這個時代剝奪了人類大部分的感情’，曾經我也是這麼認為的，而它現在也幾乎成為社會共識。”

女人的手不自覺地開始摩挲著電子屏幕的邊角，語氣變得低沉。

“但現在想想，其實不是的。從最開始剝奪人類大部分情感的罪魁禍首，其實是人類自己。”

機器隻是一個輔助，一個推動器。

“是我對媽媽的忽視，才讓她放棄了和我交談。”

楊瑒：“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做出那個選擇的，一個人在醫院身邊沒有人的時候，她會想我嗎？她有沒有想過讓我回來照顧她呢？”

“她什麼也沒有給我留下，”

“正如我曾經悄悄地離開，她也像曾經的我一樣，悄悄地離我遠去。”

“後來我才做了記者，想要用手中的相機、話筒去記錄最真實的人類。”楊瑒聳了聳肩，“想要喚醒世界上其他的‘我’。”

“這就是我做記者的原因。”

或許是察覺到氣氛有些悲傷，她又微笑著開口：“我想這也是為什麼這個時代作家的地位這麼高吧，你們寫出來的故事總帶著些圓夢的色彩。”

“賽羅羅之前采訪我的時候，我沒想到她會寫出那樣的故事。在她的筆下，好像一切事情的結局都會變得格外美好。”楊瑒看著神情嚴肅的羅詩琴，忽然笑出了聲，“彆這麼嚴肅啊。”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想必在那個世界發生的事情才是真實的。”她說，“媽媽還活著，和我一起好好地生活……我真的很喜歡這樣的世界。”

楊瑒呼出一口濁氣，灑脫地笑道：“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儘管告訴我。我一定會為了那樣的世界竭儘所能。”

羅詩琴看著她略微泛紅的雙眼，體貼地沒有再多問。她很快將要求提出：“對於異變物我已經有了猜測，現在想要進一步證實一下。對了，你認識梅華月嗎？”

“梅華月？”楊瑒一怔，“我知道啊，昨天我才和她聯係約了下一次采訪的時間。她怎麼了嗎？”

昨天？

但前幾天梅華月就失去了聯絡。

羅詩琴將之前發現的事情簡略地和她說明了一下，隨後道：“你們昨天是什麼時候聯係的？用星網嗎？”

“不是，我發出采訪邀約習慣用郵件的方式，對方也是郵件回的我。”她解釋了一下，“郵件……你應該知道是什麼吧？”

羅詩琴：“……我應該還沒有斷網到這種地步。”

“在這個時代，郵件算是很落後的溝通聯係方式了。”對於她的吐槽，楊瑒隻是聳肩，“不過我更習慣用它來留存信息，我找找……找到了，是昨天下午四點，之後她說最近要參加一場交流會，將采訪時間移到了下周三。然後我們就沒有交流了。”

“有提及在哪兒嗎？交流會。”

楊瑒：“我看看……”

“海濱市群鳥集團的分公司，就在這條街儘頭，距離不算太遠。這封邀請函我也收到了，不過這段時間我一直追華興大廈的采訪，沒時間去，社內派了其他人應邀。”

楊瑒看見她皺起了眉：“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大了，”羅詩琴冷笑，“說不定現在梅華月快要被換腦子了。”

她驀地起身，匆匆丟下一句“我先走了”。

“GT，搜索前往海濱市群鳥集團分公司的最近路線。”

羅詩琴一把將小雷雲招了過來，隨後熟練地將工牌再度夾在自己身上。雖然時間不太夠從這邊過去，但至少能遮掩一段時間這條路上的電子監控。

“已為您規劃最近路線，”

GT一本正經播報：“建議您乘載渡劫雷雲直飛，從五百米高空飛行直線達到群鳥集團頂部。”

羅詩琴：……

聽著是挺近的，就是有點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