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浮車內一片寂靜, 隻餘下投射在擋風玻璃前的直播間聲音越發激昂。
“——要我說那上面要跳樓的家夥純粹是自己生活太無聊,才搞這麼一出來吸引其他人的關注。”
直播間的視角一直抬頭向上, 注視著看不見人的高樓。
屏幕外的聲音振振有詞,帶著奇怪又莫名的興奮。
“——要死就趕緊一個人去死,彆出來浪費警力,這種人就是想引起關注,就是想讓彆人捧著安慰,”主播嗤笑的聲音似乎很微弱, 但又像一把氣錘重重地敲在懸浮車後座女生的耳中,震得她頭腦發暈。
“——遇到點挫折就覺得自己多慘多慘的。這種人就是沒遭受過社會的磋磨,一看就是剛從校園象牙塔出來的。”
明明對事情一無所知,說出來的話就像是已經確鑿的“道理”一樣信誓旦旦。
羅詩琴沉默了片刻, 隨後抬起手狠狠按在了額角,神情有些疲憊。
然而這還不算完。直播的聲音還在這小小的懸浮車內循環。
“——不是, 哥們,這到底發生了啥啊?”
終於, 似乎有一個路過的人聽不下去了,湊過來好奇發問:“你認識的人?”
“——我?”主播的聲音頓了一下,隨後理直氣壯地開口,“我不認識啊。”
“——不認識你說什麼話呢?積點口德吧哥們。”
屏幕裡的聲音似乎卡頓了一瞬, 畫面也從注視高台直接移到了路人的臉上,隨後主播的聲音再度響起。
“——你認識?你是不是和上面跳樓的人有關係?”
“啊?我和對方沒關係啊……”
“——沒關係你這麼上心?是不是喜歡人家哦?”
“啊??”
“——你要是認識就趕緊把人勸下來,這麼長時間占用公共資源羞不羞啊?要不就跳,彆慫得跟頭驢一樣。往天台上一站站幾小時, 我都嫌累呢!”
路人:“……不是哥們你瘋了啦?!”
主播瘋沒瘋,羅詩琴不知道,但她抬手點在了右耳邊上的屏幕, 十幾秒後就進入了該直播間。
果不其然,懸浮車司機關掉的彈幕此刻在她右眼單邊屏幕上瘋狂滑動。
[跳不跳啊到底?]
[我都等了快一個小時了,主播說得沒錯,要跳趕緊跳!彆像頭慫驢一樣杵半天!]
[彆跳啊我靠!]
[主播靠近點,等會兒人跳下來了拍清楚點!嘿嘿,我還沒看過跳樓的死相呢]
[前面的是變態嗎??這種直播間在乾什麼啊?]
[要我說跳樓的就是個傻*,啥事過不去啊?隻要還活著啥事不能翻盤?選跳樓就純純孫子!]
“能開門嗎?”
羅詩琴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關掉了直播間,看向坐在駕駛座上看得正津津有味的司機,又問了一遍:“現在能下車嗎?”
“啊?”司機的注意力勉強從直播畫面上移開,聽到乘客這句話後好笑地開口,“姐,現在懸浮車在半空,您現在下車往哪走?就隻能掉下去摔咯。”
羅詩琴皺起眉,靠近玻璃車窗往下看。果不其然,目前懸浮車停留的高度沒辦法讓一個正常人離開。
“您怎麼了?”司機通過後視鏡看見了她臉色有些嚴肅,猶豫了片刻,又開口道,“這邊還在堵車,估計一時半會兒移動不了。要不這樣吧,”
他打開車窗,伸出腦袋往遠處看了一眼,又收回來繼續道:“前面要是空出來了,我就先找個方便停車下人的地方把您放下來。”
這似乎是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但問題是如果堵車好轉,那必定是前面發生的事情發生了新的變化。
從目前的狀況來看,羅詩琴不覺得這種變化可能是好的。
[羅女士,]
單邊屏幕上忽然傳進來一條信息,羅詩琴怔愣了半秒,隨後下意識看向落在後座上的小機械球。
[是我,GT-079,羅女士。]
小機械球微微上升,飄在距離後座面一掌高的地方上,晃動著機械球體,繼續用文字來表述。
[前方直線距離五十米高處狀況發現輕生者。警方已經出警勸阻,目前輕生者情緒冷靜,預計半小時後救援成功。]
羅詩琴:……
她歎了口氣,有些無奈:“你是在安慰我嗎,GT?”
司機似乎往後看了一眼,但看見機械球漂浮在半空中後,就很自覺地把直播間的聲音連到了耳部設備上,不再往後座看一眼。
懸浮車內的聲音一下子沒了,變得無比安靜。隻剩下車子前面屏幕上一如既往對準高台的景象。
[三十秒前檢測到您的心率提高,腎上腺素分泌提高,]GT把小方塊黑字放在了羅詩琴的單邊屏幕上,一板一眼又帶著點不能輕易察覺到的安慰,[檢測到您的情緒上浮,您是在憤怒嗎?]
還沒等羅詩琴想好如何回答一個人工智能,GT就又開了口:
[羅女士,請您相信,個人的行為不代表群體的行為。該主播行為已經觸犯我國法律,目前網絡監管部門正在與其取得聯係,之後會對其進行處罰與教育。]
羅詩琴點頭:“我知道了。”
[……檢測到您情緒不佳。]
小機械球又飛高了一些,小黑方塊字的敲打速度都變得緩慢了些,似乎代表了GT-079的困惑:[請問GT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嗎?]
“之前我還覺得這個時代不錯,”羅詩琴靠在後座,眉眼低垂似乎陷入了思索,“但現在看似乎並不是那樣。”
這個時代的人,似乎太過冷漠了。
直播間彈幕上隻有零星幾條彈幕在勸其他人保持冷靜,但大部分的彈幕都在狂放的輸出自己所謂的“觀點與意見”。
就像是主播和那個路人一樣,帶有理性的路人似乎隻有幾位,大多數的樓下觀眾都在抬頭看著高台上即將上演的熱鬨。
明明消防員、救援者的目標是將輕生者安全勸下,但樓底下的看客卻在將輕生者越推越遠。
仿佛隻需要高台輕生者如斷翼鳥雀一般墜下,才能滿足他們觀賞戲劇的欲望。
——高尚者在悲鳴,卑鄙者在狂歡。*[1]
她的手忽然碰觸到了一絲冰涼,羅詩琴抬起頭,往手邊看去。
小機械球不知什麼時候安安靜靜地落在她的右手旁,用圓潤的球體輕輕觸碰著羅詩琴的手側。
……就連人工智能都比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要有感情。
羅詩琴抬起手,放在了小機械球的頂上。
她看向前方司機投射出來的直播間——那似乎已經不是先前的直播間了,但這麼短的時間裡,司機仍舊找到了對應的另一個直播間。
上面此刻正在上演著什麼,彈幕又在評論著什麼,羅詩琴沒再多加理會。
她回憶了下剛剛司機的動作,隨後扭頭在手邊尋找著什麼。
果然,和正常現實世界差彆不大,懸浮車上也有可供乘客自行操作的升降車窗按鈕。
羅詩琴身側的車窗緩緩下滑,她低下頭,看著GT道:“GT,去前面現場看一下情況。”
按理來說,GT之前的播報已經儘善儘美了,理論上應該不會有其他的問題。
但問題是,如果世界真的是“理論上”的就好了。
GT沒有質疑她的指令,隻是道:“好的,羅女士。需要我連接單屏投放嗎?”
它指的是羅詩琴現在仍舊戴著的右眼單屏通訊器。
目前沒有人生書的內容供她參考,羅詩琴點頭:“把情況實時投放在我的個人通訊器上。”
GT:“了解。”
小機械球在放下這句話後,透過敞開的車窗飛到了半空中,在羅詩琴的注視下,飛速朝著目的地移動。
羅詩琴呢?
她當然也不會就待在這裡安穩不動。
小雷雲從羅詩琴出校門後到現在就一直待在她的腦袋上,又因為舒服地假寐導致遠遠看過去,像是羅詩琴頭頂上的一頂白色的雲朵帽。
羅詩琴抬手戳了戳小雷雲,然後把它從腦袋上摘下。
身份工牌一直都塞在小雷雲的體內作為儲藏物存在的,上午羅詩琴隻拿出來佩戴了幾秒就摘下了,按照每天三分鐘的佩戴時限,能戴著它行動的時間應該至少有兩分鐘。
但工牌上的姓名與職業仍舊填寫著羅詩琴上午為了驗證猜想時的“賽羅羅”。
羅詩琴沉思片刻,隨後又從小雷雲的體內抽出一隻黑色的簽字筆,神情認真地——
順著之前的筆畫,硬生生將那幾個字改成了“死神LL”。
除了字母“L”筆跡粗大外,似乎沒有什麼不妥。
羅詩琴心滿意足地合上筆帽,然後又抬頭看了一眼坐在前座的司機。
對方現在似乎正激烈地和星網上的其他人在探討著什麼,頭也不抬,手指飛速在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方形屏幕上狂點。
至於他是在和誰聊,羅詩琴不甚在意——是真正的路人也好,還是說軍方的人也罷,至少此刻雙方的目標是一致的。
羅詩琴沒再管坐在駕駛座上的司機,又抬手從小雷雲的雲層間抽出了一頂黑色的兜帽鬥篷。
這件長袍是之前羅詩琴與楊瑒相遇後,奇幻經曆的見證袍。
而這一次,它代表的身份——死神LL再度降臨。
當然,時限隻有兩分多鐘。
羅詩琴借著黑袍掩蓋了自己戴上工牌的動作,在其他人看來,就是坐在後座的女生憑空抽出了一襲黑色的長袍,等到袍子衣擺落下,後座的女生就已經消失不見。
司機:“!”
他驀地停下手中的動作,動作迅速地回頭,確定了對方真的消失不見後,震驚地按住自己左耳的通訊器:“頭兒,真不見了。要調人找嗎?……不用?好的。”
掛斷通訊後,司機就裝似什麼也沒發現一樣,一本正經地又低下頭和直播間的彈幕們開始中門對噴。
羅詩琴隻是卡在窗戶上,沒讓自己掉下去,此刻聽到司機的通訊後迅速放開了手,墜落進早已等待許久的小雷雲上。
徒步跑八百邁的速度也不過如此。
她坐在雲層間,聽著狂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速度快得都將她黑色的兜帽刮下。隻是稍微眯眼緩了一下,小雷雲就帶著死神LL落在了直播間的現場。
好在天台上還是有不少可供遮擋的物體。
羅詩琴輕巧落下,站在巨大水箱的後面,然後悄然摘下胸前的工牌緊握在手中。
小雷雲的顏色變得很淡,卻能剛剛好遮住她的身形,哪怕有誰不經意地瞥過來,也無法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借著水箱作為掩體,女生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顆腦袋,正好將天台上的景象儘收眼底。
而且很巧的是,在這上面,她還看見了眼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