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齊海市格外熱鬨, 這讓楊瑒的思緒也不由自主地被這人與人之間火熱的氣氛帶到了數年前。
冰鎮的飲料被擺放在燒烤串盤旁邊，瓶壁被冰涼與火熱碰撞得留下水珠——如同十一歲楊瑒號啕大哭的淚一樣清澈。
楊瑒很少哭，也很少那樣號啕大哭。
被打到頭破血流她沒哭；
被訓到自尊心跌落穀底也沒哭；
被羊角巷子裡的鄰居指指點點也沒哭；
被不懂事情發展經過的小夥伴們背叛也沒哭。
但當某次放學遇見媽媽時, 看見有人將塑料瓶高高拋起, 然後砸在女人額頭上時，楊瑒衝了過去當著所有人的面一拳揍在了嘻嘻哈哈的高中生臉上。
她一邊哭一邊揍, 嚇到了不少路過的其他人。
對於楊瑒來說, 媽媽就是一切。
她會在被爸爸家暴時把小楊瑒緊緊護在懷裡, 她會在鼓起勇氣離婚時拚儘全力爭奪小楊瑒的撫養權，她會無論如何都要將小楊瑒送進學校一直讀到大學——
媽媽不是天生的強大，媽媽也不是成為媽媽後才變得無暇。
但對於幼年時代的楊瑒來說，媽媽就是一切，
即便她並不完美、並不強大，但她為小楊瑒所做的一切，在哪怕成長至今的她來說, 也足夠刻骨銘心。
“……所以我才更不能理解啊。”
火熱的風吹散了她略帶茫然的呢喃，眼前的景象無數次帶著她閃回過去的溫暖。
慶祝生日、慶祝升學，為她第一次獲得班級第一而高興, 為她學會做第一道菜而開心。
明明媽媽之前是那樣的自由，也教會了翅膀下幼鳥什麼叫‘藍天下的自由翱翔’。
為什麼非得再次將準備翱翔的小鳥折斷翅膀關進籠子裡面呢？
倒也不是因為她不再相信愛情——雖然她目前所處環境的確能給她三觀予以現實痛擊，但電影她總看過不少，或許世界上真存在最美好的愛情，
但不可能會是她。
楊瑒的生活裡, 從十一歲以後，就隻為媽媽和自己奮鬥。
然而就在不久前，媽媽親手將楊瑒為之奮鬥的目標給毫不留情地折斷。
雖然聽上去很幼稚，但當時的楊瑒真的覺得——
嗯, 好像對這個世界沒什麼可留念的了。
現在想想是不是太沒有責任心了點？果然還是得好好活下去才行嗎……雖說結果已經成定局了。
楊瑒抬起右手，高舉起冰鎮飲料瓶，輕輕撞在對面擺放的瓶子壁上。
“乾杯！”
她難得不帶任何嘲諷意味地笑了笑，然後猛炫一大口。
帶著氣泡的橙色飲料在口腔裡迸裂，然後狠狠撞擊在胃袋，有種既痛快又想吐的感覺。
看似一直在擼串，對人類社會夜市氛圍格外感興趣的羅詩琴，其實一直在刷新楊瑒頭頂的異變人生書，刷新了十幾遍人生書才慢吞吞地吐出了下一章更新。
雖說是免費文，但作為暫時以讀者視角來看的羅詩琴而言，作者更新多少章也不為過！
生產隊的驢都沒這麼能歇的啊作者！（×）
趕緊起來更新！（×）
話題扯回來。
在閱讀完《請將我葬在21歲》的最新更新後，羅詩琴終於意識到了某件事。
雖然楊瑒看上去並沒有精神問題，但其實問題很大。
這種看上去和抑鬱症相似，但卻不能被某類藥物有效治療的情況——
“空心病”。
空心病，價值觀缺陷導致部分大學生心理障礙，並稱之為“空心病”。*[1]
楊瑒並沒有被某種巨大的災難打擊或磋磨到，她有自己的執著與目標——保護好媽媽和自己。
這從作者接一連三地修改人生書名就能看出來。
從作者角度來看，塑造出‘楊瑒’這個角色的作者，並沒有選擇人們更熟知的抑鬱病症作為主角的缺陷，而是選擇了‘空心病’類更為少知的‘設定’。
或許，在異空間門作者所處的時代，反而是具有‘空心病’症狀的人占社會的絕大多數？
那該是怎樣的世界啊。
果不其然，在閱讀完最新章節的五六分鐘後，羅詩琴不斷刷新的手指終於為她展現出對應的評論區。
[啊這……果然是這個]
[空心病算是熱題材了吧？]
[好難受，我說為啥看到六百多章既想看又不想看呢……]
[瑒姐這種情況不算完全的空心病吧？畢竟還有媽媽，還有活下去的價值]
[哈哈，六百一十九章沒啦哈哈]
[樂死，又被刀瘋了一個]
[其實我也想問，瑒媽到底怎麼想的，總不可能是越活越回去了吧？]
[把孩子關進自己精心編製的鳥籠不是大多數父母的選擇嗎？]
[他們給的愛剛剛好，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價值觀缺失導致的空心病，那瑒姐隻要補足了就可以好吧？對吧？]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再說了瑒姐從小到大的那種生活環境，除了媽媽還有什麼值得她去努力的]
[連自己也不在乎了]
[啊……夢想的櫻花林]
接下來的評論區裡面也都在感歎夢想中的櫻花林了，不明真相的讀者進來都得感慨一句這什麼傳教現場。
羅詩琴對異空間門的作者與讀者在這一瞬間門，產生了極其強烈的興趣。
明明寫過即便是當下也特彆‘流行’的追妻火葬場修仙文，也寫過可以進局子的病態乙女反攻略文。就在羅詩琴對異空間門平台的印象留存在‘不正經平台’時，又出現了宣傳溫暖與親情的反諷文，以及宣揚自由和拒絕刻板印象的雙線視角文。
那到底是怎麼樣一個平台，又是怎樣一個時代？
但現在不是去細想另外一個世界的時候，羅詩琴讓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楊瑒身上。
這兩天的相處，讓楊瑒頭頂上異變的人生書名開始極為快速地淡了下去，但又不知道為什麼，格外頑強地保持著那僅剩一點的墨漬。
就好像在楊瑒心裡，即便現在再怎麼開心，等到安靜下來去細細思索的時候，還是會覺得：
離開也不是不可以。
那到頭來等到羅詩琴實在不得不離開時，楊瑒身上又會發生什麼？
她當然大可以當做沒看見，沒聽見。
但是……
羅詩琴最終還是在心裡歎了口氣。
也許這就是她為什麼先前寫出來的小說沒有魅力的原因吧——沒有激烈可看的矛盾點、一眼能望到頭的傳統合家歡團圓……
總歸是不想看到悲劇結局。
至少不想在小說這種異想天開的東西裡，看到現實中隨處可見的悲傷結局。
……
第一天的海洋館是上午十點開門，人生地不熟的兩人在被缺德地圖導航進深巷後終於放棄了掙紮。
楊瑒抬起頭，看著高高的居民樓，臉上的笑容都凝固了些許。
“還要去嗎？”一直跟在她身邊的LL淡然出聲，似乎對於她而言，無論在哪裡都無所謂。
楊瑒歎了口氣，隨後收起手機鎮定開口：“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
“勇敢的楊瑒也能直奔除海洋館之外的景色！”
LL：“不愧是打工人，熟練自我安慰的技能已經點到最高層了啊。”
楊瑒：……
在城市裡被鋼鐵建築樓圍困過，但在齊海這個小城市裡，被紅磚或低或高的居民樓圍困住時，楊瑒卻覺得沒那麼壓抑。
齊海市給她的感覺如同一切沒變的小時候那樣溫馨熟悉。
她抬起頭，透過被擠得鼓鼓囊囊的樓層夾縫裡，看到了如同油畫般的藍天白雲。
“怎麼樣？”站在她身旁的LL舉起手機，隻聽哢嚓聲，屏幕上就將這完美的圖畫定格，“漂亮嗎？”
楊瑒：“很漂亮。”
她再次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眼頭頂上的天空：
紅色的牆壁和藍白色的天，偶爾爬上一抹綠色的植株為其添了一抹屬於生命的亮意。
“很漂亮。”她重複了很多遍，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揚，“真的很漂亮。”
“水族館有水族館的美，老街小巷也有人文與自然的美。”
楊瑒可惜道：“我要是會畫畫就更好了。”
一張定格的圖畫被放在她眼下，死神平靜的聲音在耳邊。“拍照不可以嗎？”
拍照當然可以了。
但是……
“找不到可以分享的人了。”她笑著說，“要是會畫畫的話，就能隻留給自己了。”
側頭看過來的死神眼神平淡，但那雙黑色的瞳仁看過來時，讓楊瑒也是一怔。
就好像一切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為自己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LL慢吞吞地開口——奇怪，難道死神都像她一樣嗎？有種慢吞吞的，不管活著還是死了的平靜的美感。
“但有時候，也可以為了其他人。”
楊瑒下意識否定掉：“那也太累了。”
LL沒有答話，反倒是第一次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著她：“非常乾脆的回答。”
“謝謝？”
“被當成誇獎了嗎……”死神頭一次歎了口氣，“從小到大，你有為自己做什麼嗎？”
楊瑒奇怪極了。
但她想了想，還是回答道：
“我為了學費去努力打工賺錢，還為了能不點外賣自己學會做菜，為了能攢錢能夠忍受腦缺上司腦容量為1g的決策？這些算嗎？”
羅詩琴：……
最後一個聽起來畫風不太對啊楊瑒。
她張嘴，正打算說點什麼時，頭頂上傳來了極其強烈的難聞氣味以及——
“著火了！！！快來救火啊！！！”
不遠處居民樓五樓，濃霧從窗戶縫裡鑽出來。而樓下原本正搖著蒲扇的大爺大媽們抬頭一看，大嗓門地招呼了起來。
“快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