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星霽提心吊膽地到了攝政王府,還沒說什麼就被人直接往正殿那邊帶。
他一看這個方向心就涼了半截——玩球,這好像是書房。
韓星霽想起自己兩次在這個書房裡寫策論差點寫睡著的經曆,頓時有些垂頭喪氣。
他到現在都沒想明白為什麼會這樣,難不成大王還想讓他寫一篇關於怎麼做奶糖的條陳嗎?
隻是他進去的時候發現書房裡面並不是隻有樓時巍一個人,還有一個熟人——廖廣宣。
此時廖廣宣身前堆著一堆奏疏,而書房內的氣氛好像……不太放鬆。
韓星霽小動物一般的直覺讓他甚至連腳步聲都收斂了一下,跟著小侍從一起左腳先邁進去,生怕自己因為邁錯了腳而多寫一篇策論。
樓時巍在看到他的時候嚴肅的表情瞬間柔和了不少,讓韓星霽略微放心,他甚至還聽到了廖廣宣鬆了口氣的聲音。
韓星霽行禮說道:“參見大王。”
樓時巍點點頭問道:“又去做糖了?”
韓星霽眨了眨眼:“大王怎麼知道的?”
樓時巍嘴角甚至還帶了一絲笑容:“渾身上下一股奶糖味。”
韓星霽見他笑就放鬆了許多,立刻將手裡的青銅盒子送上去說道:“這是新研究出來的口味,櫻桃和荔枝的,大王嘗一嘗,看看哪裡需要改進。”
樓時巍打開金光閃爍的青銅盒,然後看到裡面放置著兩排不同顏色的奶糖,一排紅色,一排白色,再想想之前桃子口味的奶糖是粉色,真是一眼就能讓人聯想到水果的顏色。
樓時巍卻沒有立刻吃糖,隻是將盒子放下說道:“等等再說。”
哦豁,賄賂計劃好像失敗了,韓星霽隻好忍住歎氣衝動問道:“大王這麼急喊我來是做什麼?”
求求了,千萬彆是寫策論啊。
韓星霽心裡想什麼都表現在了臉上,樓時巍看著他可憐巴巴的樣子有一瞬間就很想欺負他一下,真的給布置一篇策論。
好在他找韓星霽的確有重要事情,他指著廖廣宣說道:“去,教教他怎麼寫提要。”
韓星霽看了一眼廖廣宣,這才意識到廖廣宣應該是在學著他之前的樣子在寫提要。
隻要不是寫策論就好,教人嘛,他最擅長了!
韓星霽肉眼可見地精神起來,立刻應道:“大王放心。”
他直接往廖廣宣那邊走,廖廣宣起身對他行禮,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
堂堂狀元,比樂安伯大了六歲,需要人家來開導自己不說,現在還得跟人家學。
韓星霽過去之後十分自來熟的拍了拍廖廣宣的肩膀,給了他一個同情的眼神——跟大王在一個房間工作不容易吧?
廖廣宣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差點當場淚奔。
何止是不容易,那簡直是太不容易了,心理壓力巨大!
之前他被喊過來的時候,同僚還都很羨慕他,他也很開心,然而這份
開心截止到了他的第一份工作內容交上去。
當時攝政王的表情……廖廣宣現在想想都害怕。
這麼一想,敢蹭過去直接把糖遞給大王的韓星霽真的好有勇氣啊,他現在甚至都不想靠近大王周身一十尺之內!
韓星霽坐下來說道:“你之前寫的提要有嗎?我先看看,哦,把奏疏也給我找出來。”
韓星霽到底是當了好久的老師,哪怕是小學老師也是老師,狀態進入十分迅速。
廖廣宣紅著臉將自己的提要遞了過去,然後低著頭仿佛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樣坐在一旁。
韓星霽拿過他的提要看了一眼,然後就愣在了那裡。
好家夥,他第一次看到這麼長的提要,所謂的提要就是簡短概括其中內容,讓看的人心裡有個數,知道看的時候重點在哪裡。
而這份提要雖然每一條字都很多,但好像沒什麼重點的樣子。
這不應該吧?哪怕的確有人特地寫奏疏過來詢問皇帝或者是攝政王過得好不好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可這樣寫的人並不多。
這一份提要至少總結了三十份奏疏,難不成這三十份奏疏都沒什麼內容?
韓星霽有點不信邪,對照著提要上的編號一份一份看,在看到第三份的時候他就明白了為什麼剛才進來的時候書房氛圍這麼凝重了。
如果廖廣宣交上去的提要都是這麼總結的,那可太正常了。
韓星霽甚至還要佩服樓時巍情緒穩定到了一般人都絕對達不到的地步。
他忍不住閉了閉眼,伸手捏了捏眉心,順便深呼吸——感覺血壓有點高,需要平緩一下心情。
雖然他一個字都沒說,但動作已經說明了一切。
樓時巍看到之後,剛剛臉上那能嚇死人的冷沉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忍俊不禁的笑意。
而韓星霽身邊的廖廣宣,此時此刻已經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了。
韓星霽平穩了一下心情之後才艱難說道:“提要不是這麼總結的,你要抓到裡面的重點,彆管他們說了什麼廢話,把涉及政務的重要事件寫下來就行。”
廖廣宣寫的提要幾乎都快是中譯中了,就是剔除了一些明顯廢話的地方。
你這樣哪兒是給攝政王減少工作量啊,是來給他增加工作量的吧?
到時候攝政王先看完你的長篇大論再重新看一遍奏疏,要你何用啊?
廖廣宣小聲說道:“學生,學生也明白這個道理,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精簡並且準確寫出。”
之前樓時巍也把韓星霽寫的提要當成示例給他看了,他看完之後沒覺得有什麼,唯有在自己親自開始寫的時候才意識到這有多難。
韓星霽拿出其中一份奏疏說道:“來,看這個,你覺得他說的重點是什麼?”
廖廣宣有些不確定說道:“耕地大小、種植作物的種類、還有未來可能的產量以及糧倉入不敷出?”
韓星霽惆悵說道:“不,重點是春汛!你
看的那些是可能被春汛影響的部分。”
坦白講這份奏疏的確寫的不太行,敘述的顛三倒四??[,是個下等縣的縣令。
這種縣令一般文化程度都不是很高,會寫奏疏都算不錯,所以也沒辦法強求對方能寫的清晰明了。
這樣的奏疏就算是樓時巍親自來看都要先分辨一下到底在寫什麼。
或許是上次他寫提要的確給樓時巍減輕了很多負擔,樓時巍再工作狂也不可能放著方便的事情不去做。
更何況每天的奏疏都批不完,有人幫忙寫提要他就能多處理一些,還能把不太重要的那些交給皇帝。
隻是韓星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樓時巍也覺得放在這孩子身上的事情太多,擔心把人壓垮,所以直接把廖廣宣找了來。
要知道韓星霽在幾個月之前還是連字都不會寫,書都沒讀過一本的小“文盲”,廖廣宣讀了那麼多年書,總不能還不如韓星霽。
事實證明,的確不如,不僅是廖廣宣,樓時巍甚至把三甲都喊過來試了一下,最好的居然就是廖廣宣。
在試用兩天之後,樓時巍不得不接受一個殘酷的事實——大雍的狀元還比不上剛剛讀書幾個月的小孩子。
樓時巍心裡很清楚韓星霽絕對不是真正的文盲,或者說他接受的教育不一樣,可這樣是不是也離譜了一點?
哪怕接受到的教育再不同,廖廣宣好歹比韓星霽大好多歲,至少多讀了四五年的書。
這還是大雍最優秀的人才,要不是樓時巍很清楚寫提要的能力不能概括一個人的綜合能力,估計他都要懷疑花費大力氣,前仆後繼犧牲那麼多人的科考到底有沒有必要了。
雖然沒有懷疑,但在韓星霽給他整理過奏疏之後,他就覺得的確需要這麼一個人來幫他處理事情。
所以才有了讓韓星霽教導廖廣宣的事情。
可這種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
這種能力是需要一點點鍛煉出來的,首先要有相應的思維方式才行。
接受的教育不同注定思考模式都不一樣,廖廣宣是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麼信息沒寫上,所以除了那些明顯是廢話的內容,剩下的他都是變換了一種自己的敘述方式寫上去,看上去就是中譯中。
韓星霽的想法則是他隻要把最重要的提煉出來,樓時巍會自己判斷先看哪一份奏疏。
實際上他還覺得自己這點本事不太夠看,畢竟真正的機要秘書是能夠準確將重要事情分出來,甚至還能寫上處理意見的。
隻可惜他覺得最基礎的東西廖廣宣接受起來都有點費勁。
韓星霽教了他一個上午,說的口乾舌燥,示例寫了許多,等到下午的時候實在是不想說話,乾脆沉默著把所有奏疏的提要都寫了出來,然後給廖廣宣看,讓他自己去揣摩。
等到下值的時候,韓星霽和廖廣宣紛紛鬆了口氣:太好了,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樓時巍看兩個人都一臉憔悴的模樣,一揮手讓廖廣宣先走,韓星霽則被留下
來吃飯。
韓星霽看著廖廣宣一副失落模樣,安慰他說道:慢慢來?,什麼東西都要慢慢鍛煉的嘛,初入官場就是有許多事情要學,要不然怎麼會讓你們去各個大人手下輪值呢?”
廖廣宣抬頭看了他一眼,心裡更難過了,眼前這位比他小六歲,不也還是什麼都會?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天才,如今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韓星霽看他一點都沒被安慰到的模樣忍不住惆悵歎氣:“哎,他不會受到打擊了吧?”
他忍不住思索自己在教學的時候有沒有說重話。
應該……沒有吧?
他給小孩子們講課的時候很少會用特彆嚴厲的語氣,隻要不是特彆過分,他都會儘量用鼓勵式教育都已經形成了習慣,對著廖廣宣應該也不至於說的難聽。
樓時巍走到他身邊,抬手放在他的後脖頸上一邊輕輕推著他走一邊說道:“連這點打擊都受不了,以後怎麼外派?”
親民官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情況,那些人可不像韓星霽這麼溫和。
韓星霽一想也是,揉了揉肚子轉頭問道:“溫叔,今天吃什麼啊?我好餓。”
給廖廣宣講一天,比帶著小朋友們做一天遊戲都累。
溫叔報了一連串的菜名,韓星霽快樂發現食譜上都是自己愛吃的,頓時滿血複活,要不是前面還有個樓時巍,隻怕他此時已經狂奔去餐廳了。
何以解憂,唯有乾飯!
然而樓時巍似乎還不打算放過他,就在他吃飽喝足,覺得人生還是很美好的時候,樓時巍忽然開口說道:“教一個也是教,教兩個也是教,不如再給你找幾個學生吧。”
韓星霽抬頭一臉呆滯地看著樓時巍,艱難說道:“大王,如果我有罪,請用律法懲罰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