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等了大概不到十分鐘,蘭鐸便回來了。
打著他的傘,牽著他的狗,拎著一袋附近菜市場新買的絲瓜土豆。
壞消息是,面對許冥的詢問,他依舊保持著沉默。
“……真的不能說嗎?”
隻有兩人在的餐廳裡,許冥打量著他的神情,輕輕呼出口氣:“對於我倆過去的事,其實我之前就隱隱有點感覺。隻是既然你不願意說,我也沒必要非追著問。”
“但現在……情況實在不一樣。”
許冥說著,索性直接掏出本黑皮本子,遞到了蘭鐸的面前。
正是那本貼在床板下的、來自阿姨的筆記本。上面帶著鎖的那個。
“你不在的時候,我到處找人試過了。這鎖是根的衍生物,常規方法弄不開。”許冥歎了口氣,向後靠在椅背上,“我現在腦子裡的疑問很多。我阿姨的下落、那扇被關閉的門、所謂的門後世界……現在還多一條,就是我當年失憶的完整真相。”
“這本本子裡,很可能就有我需要的線索。但前提是要先打開那個鎖。密碼提示你也看到了,是我拿到第一根的時間……”
許冥說著,忽然前傾,幾乎半個身體都壓在了桌面上。
“但我的情況我倆都清楚。我連什麼是第一個根都不知道……所以蘭鐸,你現在是我最大的希望。”
——準確來說,應該是最大的希望之一。畢竟她手裡還有腦菇……
不過這種時候,那後面兩個字就還是先彆強調了。
許冥抿了抿唇,目光灼灼地望了過去。回應她的,卻是蘭鐸微微瞪大的眼,以及臉上逐漸騰起的紅暈。
隨著紅暈一同升起的,卻是掩不住的無奈。
“抱歉。”他緩了一會兒才再次說話,一開口又是道歉——隻是相比起之前,這次的情緒明顯要強烈一些,連帶著嗓音裡的嘶啞都更明顯,“我很想幫忙。但這個我真的沒辦法。”
“哪方面的沒辦法?”許冥緊跟著道,“是不能說,還是不知道?”
“……”她看到的,卻隻有蘭鐸愈發無奈的眼神。
“不是吧,連這都不能透露嗎……”許冥這回是真的沒法了,“就算不能直說……提示呢?委婉的提示呢?摩斯密碼?藏頭詩?海龜湯?都不行?”
“……”這回,蘭鐸倒不隻是道歉了。
他抬眸看了眼許冥,遲疑開口:“什麼湯?”
“海龜湯。就是……算了。”許冥閉眼,泄氣地呼出口氣,又看了看蘭鐸,不死心地又問一句,“到底是什麼在約束著你?”
理所當然的,她沒有得到任何的回答。
蘭鐸依舊隻是安靜地坐在那兒,無聲且充滿歉意地望著她。除了直接佩戴在脖子上的那枚紅繩鈴鐺,看上去幾乎和她曾在記憶片段裡見過的蘭鐸相差無幾。
但……好像還是有哪裡不一樣的。
盯著面前的蘭鐸看了一會兒,許冥胸口忽然湧上這麼一種感覺。
那並非是一種很強烈的感受,而是模模糊糊的。真要說哪裡不一樣,她似乎也說不出來,但就是能隱隱感到一些。
就像兩隻狗放在你的面前,一隻朝氣,一隻年老。哪怕它們的外表一模一樣,但你往往還是能一眼看出來,誰無憂無慮,誰疲憊滄桑。
……對,疲憊滄桑。
終於找到能稍微對應的詞彙,許冥心反而沉得更深。又過一會兒,才聽她低聲道:“和門後的東西有關嗎?
“那個約束著你的東西,和門後的東西有關嗎?”
“……”
望著蘭鐸倏然收斂的神色,許冥知道,自己猜對了。
她卻沒有就此作罷,而是緊跟著又問道:“和‘交易’也有關嗎?”
——這回,蘭鐸的表現更加明顯。眼神閃爍,耳朵再次開始發紅。
許冥輕輕吐出口氣,眸光微轉,心思浮動,終是在莫名加快的心跳中,又問出了第三個問題:
“和我有關嗎?”
“…………”
回答她的,是蘭鐸再次投來的視線,眼神慌亂卻詫異,除此之外,卻沒再給出更多的回複——既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但許冥覺得,答案似乎已經很明顯了。
她閉了閉眼,又忍不住抬手按住額頭。蘭鐸在另一邊怔怔望著她,欲言又止,過了許久,方輕輕出聲:
“這事,你不用在意……”
他看上去似是還想再說些什麼,卻因為那種約束的存在,無法說出更多。又憋了一會兒,才終於又憋出一句:“也不用想太多。”
“怎麼可能不想多……”許冥卻是再次歎了口氣。
又怎麼可能不在意?
蘭鐸張了張嘴,但看上去似乎想說的話又被封印了。許冥趴在桌上抬眼看他,頓了會兒,又有些尷尬地扯了扯嘴角。
“老實說,我想確認的事還有挺多的。”她小聲道,“但再問下去,是不是就不禮貌了?”
“……”蘭鐸不掩為難地看她一眼,這回倒是非常直接地點了點頭。
“那就……最後再問一個,可以嗎?”許冥抿了下唇角,硬著頭皮伸出一根指頭,見蘭鐸表情又開始僵硬,忙補充道,“而且我保證不會再問和你……和我……我的意思是,和我倆相關的事了。”
這對蘭鐸來說,似乎是一個安全範圍。於是他在短暫的思索後,果斷衝許冥再次點頭,許冥見狀,亦是鬆了口氣,旋即毫不猶豫地開口——
“你能幫我再聯係一下那家眼科醫院嗎?”許冥利落道,“最好是能直接聯係到它們醫院裡的那隻貓。”
“……”
不知是不是許冥的錯覺,蘭鐸才放鬆些許的表情,似乎又一下僵住了。
——而且僵得,貌似比之前還要厲害些。
許冥:“……”
?
儘管表現得不太樂意,但蘭鐸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拿著手機離開了。
許冥的思路也很簡單。通過之前獲得的線索和種種跡象,基本可以判斷她和那個養了貓的眼科醫院也有關係,至少和他們的貓關係匪淺。而蘭鐸這邊又暫時無法提供更多情報……
既然如此,那就去找小貓打聽好了。這完全說得過去。
隻可惜,最後的結果也並不如人意。蘭鐸很快便帶著手機回來,說聯係不上那邊。許冥猶自不死心,問他要了號碼,又自己試著撥打了一遍——
手機那頭直接說是空號。還中英文輪著說了遍。
“你之前不是說,因為許玲的事,現在所有怪談都要封閉一陣子嗎?”
蘭鐸在旁邊觀察著她的神色,試著給出分析:“或許是因為這個,所以才聯係不上。”
“……或許吧。”許冥看他一眼,無奈聳肩,“隻是這樣一來,另一條路子也斷了……”
許冥自己盤算過。目前能她找到開鎖密碼的,一共就三種途徑。一個蘭鐸、一個貓貓、一個就是融進規則書裡的腦菇,換言之就是自己靠記憶回顧的能力慢慢找。
現在蘭鐸說不出,貓貓找不到,那能依靠的,就隻剩最後的腦菇了。
然而這東西還有冷卻,用一次得歇兩天……許冥忍不住再次揉起額角,隻覺自己像是個急著趕路的旅人,偏偏隻能坐綠皮火車。
但事到如今,再急也沒辦法。許冥隻能按捺下情緒,強行將注意力轉移到其他的事情上。
值得慶幸的是,在接下去的兩天裡,其他事情,倒是發展得相當順利。
安心園藝和大力除草依舊與她保持著密切的聯係,從對方給出的情報看,怪談的活躍程度似乎確實正在降低。更幸運的是,怪談關閉的時候,雙方正好都沒有外勤人員在怪談內作業,恰好都避過一劫。
許冥也沒浪費和兩個組織溝通的機會,借著“顧銘”的名義,暗戳戳地問了不少關於“鑰匙”和“門”的事。遺憾的是兩邊都未能再向她提供更明確的情報,倒是安心園藝那邊,主動和她共享了單籃子橋單元樓的相關情報,和許冥已經掌握的,倒沒太大出入。
……隻是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總感覺自打單元樓那邊的事情解決後,兩個對接人提到怪談拆遷辦時的措辭,都變得更加謹慎且客氣了。有時都客氣到許冥不知該怎麼回。
小洋房內的狀況,截止目前也算是良好——盼盼母女最後還是決定暫時留在這裡了,現在和顧雲舒、陸月靈她們共享一間臥室。陸月靈依舊睡床,顧雲舒也依舊睡櫃子,盼盼另外往臥室裡搬了張沙發床給她媽媽睡,自己則挑了幾個心儀的角落,每晚換著地方休息,看上去倒也自得其樂。
鯨脂人因為錯過了搬家後的第一波分房搶地盤時間,痛失床底與抽屜居住權。扛著小床上上下下跑了一圈後,最後終於被牛頭馬面二人組接納,和他們一起住在了玻璃房。
除了有時會因為玻璃房的溫度太高而陷入半融不融的尷尬境地外,彆的倒是沒什麼問題。
至於三十個阿焦,則依舊被送到了郭舒藝的怪談內休息——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怪談本身較為特殊,雖然現在其他怪談關閉,但郭舒藝的這個怪談卻還能照常開著。放在許冥規則書內的出入口從未消失,郭舒藝也能時不時從裡面鑽出來看看,認識了新來的盼盼,還很熱心地和她分享了自己手搓的手串和習題冊。
……也虧盼盼能笑納這些好意。許冥暗自反思過,如果是自己的話,怕不是第一天晚上就直接扛著媽媽跑路。
牛頭馬面對那台神秘筆記本的研究也還在繼續,據說又有了微小的進展,屏幕上能顯示的畫面更多了;邱雨菲因為用了怪談裡的水,重感冒一場,因此沒能過來找許冥,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方雪晴似乎借著那次離開怪談後帶她吃飯的機會,加上了她的微信,又通過邱雨菲加上了許冥。許冥把她添加到通訊錄後順便看了眼她的朋友圈,隻見排在第一條的,正是一條截圖分享——
隨手點開,首先看到的就是女主的姓名。許冥盯著那再眼熟不過的“楊朵朵”三字看了好一會兒,終是默不作聲地點了關閉鍵,充滿敬畏地將那張截圖又送回了它原本的位置。
隻能說,真不愧是你啊,楊朵朵。
除此之外,生活倒是再沒什麼額外的變化。許冥這兩天也幾乎沒怎麼出門,隻除了一次,她出去吃了頓飯。
——和她親哥。
不是在怪談裡小心翼翼、掙紮求存的那個;而是她現實裡的哥哥。許冥一開始也沒搞清兩人的區彆,直到離開單元樓後,才徹底明白過來——
她親生哥哥,確實是存在的。隻是自打父母過世,完成遺產分割後,就基本再沒有聯係過。又正好許玲那邊一直在假扮她的妹妹,試圖引她過去,單元樓的某人——或許是樓長,也有可能是田女士,便假借了她哥哥的身份,借著許玲擴散出的力量,一遍又一遍地反向輸出,試圖阻攔她“回家”的腳步……
不得不說,這招還是挺有效果的。
而會和親生哥哥再次取得聯係的理由也很簡單。無非就是許冥逃出怪談後,出於一些人道主義的擔憂,愣是從手機裡又翻出真正老哥的聯係方式,隨便發了句寒暄過去。主要就是想確定下人是不是還在。
人回複得還挺快,目測是活著。許冥原想就這麼算了,對方卻像是因此而下定了什麼決心,過了良久,又給她發來一條信息。
“有空的話,要出來吃頓飯嗎?好久沒見了,有時間的話,希望能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