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不知是不是因為距離的原因,許冥並未聽見樓下的動靜。
她隻按照約定,一路儘可能快地爬上五樓,中途順便又回收了兩個小電筒。等來到502室外時,不僅隨身的小包鼓鼓囊囊,連帶著衣服口袋也全塞滿了。
許冥也沒在意,徑自停在楊獨異房門外。試著呼喚了兩聲,房間裡面卻沒一點回應。許冥微微蹙眉,後退兩步,這才意識到那股縈繞在房門上的陰冷氣息,不知何時,也已消失不見了。
再看對面的房間,依舊暖光流淌,如夢如幻。沒有任何變化。
這個對比讓她眉頭擰得更緊了些。想了想,卻還是決定先完成答應彆人的事,從包裡掏出那一截乾枯的茱萸,十分小心地掛在門上。
這茱萸顯然已經放了很久,連香氣都散得差不多了。本體瞧著更有些死氣沉沉。許冥努力將這束乾枝擺得好看一些,擺完略一思索,又雙手合十,認真地對著緊閉的房門拜了拜。
擺完轉身正要離開,卻見門上茱萸忽然晃了下,一下掉到地上。
許冥見狀一怔,下意識將東西趕緊撿起。短暫的遲疑後,又將茱萸掛了回去,然而沒過幾秒,那茱萸卻又掉到了地上。
許冥臉色瞬變——卻不是因為這束茱萸,而是因為她的感覺。
第一下時還沒太察覺得出,然而這回,那感覺卻已經十分明顯了——茱萸會掉,並不是因為她沒掛穩,而是因為這裡在晃!
腳下的地面、四周的牆壁,方才的一瞬間,全都在晃!
而就像是印證著她的想法般,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整棟樓便再次搖晃起來!
這次的震感還更明顯,明顯到501室虛掩的房門都開始搖晃。許冥這會兒也搞不清狀況,隻能強行鎮定下來,從包裡又掏出一枚工牌,用工牌上自帶的繩子將茱萸捆在門把上,而後便匆匆轉身,快步往下走去。
因為方才的震動,布置在五樓和四樓的燈具也基本都滾亂了。其中有的似乎還有磕碰,導致散出的光都黯淡不穩。注意到這點的許冥心裡更是一沉,生怕這是許玲又在搞什麼大逆不道的事,趕緊加快腳步,等趕到三樓時,步子卻驀地一頓。
隻見三樓平台上同樣一地狼藉,本該被光困住的許玲,這會兒卻已經不見蹤影。
唯有一道很明顯的拖拽痕跡,從三樓平台一直蔓延出去,延伸到下行樓梯的儘頭。
“……”許冥呼吸微滯,隨手撿起一枚手電防身。小心翼翼靠到近前,這才發現,樓道裡留下的不止是拖拽的痕跡——還有一些腳印。
或者說,爪印。起碼看上去,並不像是人類能留下的痕跡。
那爪印共有兩道,看方向,應當是先從樓下上來,而後又從三樓下去……
201。
許冥終於明白了。是201。
先前搞出那震動動靜的也好,上來將許玲拖走的異常存在也好,大概率就是來自樓下的201。
就是不知道它為什麼要這麼做,許玲現在又是個什麼狀態……許冥抿了抿唇,轉身就要接著往下趕。恰在此時,卻聽一聲淒厲的尖叫從下方傳來,聽得她腳步又是一聽。
是許玲的聲音。聽上去充滿畏懼。聲音尖且短促,稍縱即逝。
許冥輕輕閉了閉眼。很好,看來第二個問題不用自己去追究了。
話雖如此,二樓還是得去。許冥小心繞開一樓梯的燈具,毫不意外地發現這一層的燈具裡還有不少已經被踩壞了;來到二樓時,卻見之前一直緊閉的201室,這會兒終於打開了一條縫。
拖行的痕跡也好,詭異的爪印也罷,全都消失在了這道門縫的後面。
許冥停在門外,試探地抬手,屈指在門板上敲了敲。
依舊沒有得到任何答複。
但靠近時明顯能夠聽到,裡面有古怪的嗡嗡聲在盤旋。
是那種令人不太舒服的嗡鳴,叫人想到正在運作的車床,但再仔細聽,又似乎能聽到隱隱的、不成曲的音調。
許冥嘴角抿緊,略一遲疑,終究還是沒直接進去——而是先走到二樓樓梯口,看了眼樓下,確認樓下的人已經全部離開後,方又折返回來,從規則書裡放出那隻小小狗,低聲一陣囑咐。
而後才深吸口氣,緩緩推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她原本還想過,要不要在進門後直接再開一次夢境模擬,畢竟這樣會保險一些;然而不知為何,踏進門的瞬間,大腦卻猛地恍惚了一下。包裡傳來小狗不安的哼唧,許冥一下回過神來,忙安撫地摸摸它的狗頭,再次打起精神,認真朝四周望去。
……於是她看到了。
空蕩的客廳內,沒有一條人影。拖行的痕跡和爪印再次出現,蜿蜒於客廳坑窪的地板上,最終消失在一扇門後。
那扇門就位於許冥的正對面,一個按說不該有門的位置。看上去就是一扇普通的臥室門。房門半掩著,門的後面,是一團深不見底的黝黑。
許冥神情越發緊繃起來,趕緊抬手,想補一個夢境模擬,不想手指摸過去,卻一下摸了個空——
那本好好戴在她手腕上的手串,突然摸不著了。
看得見,摸不著。手指按在手串上,像是按著一團空氣,一下就戳了過去。
心跳因此漏了一拍,來不及驚訝,另一個跡象又瞬間吸引了許冥的注意——
她的腰側,感受到了熱意。
是那種隔著一層熱意,就像是口袋裡正裝著個發燙的手機。當然許冥這會兒身邊並沒有手機——
隻有一本規則書。
許冥隻簡單檢查了一下便找到真相。那個正在自己的包內發燙的,就是那本規則書。
規則書裡還夾著她摘下來的腦菇,顯得鼓鼓脹脹。許冥也搞不清為什麼那個腦菇到現在還沒吸收,隻得先把它取出來,手指碰到規則書的紙張,隻覺每一頁都在燙手,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燒起。
——更詭異的是,這些紙張, 不僅在發燙, 還在發抖。
劇烈的震顫幾乎滲透每一絲紋理,隔著封面都能感受到從內部傳出的戰栗。這戰栗還愈演愈烈,強烈到許冥幾乎拿不出,她咬咬牙,奮力翻開面前的本子,印入眼簾的卻並非那些熟悉的規則說明,而是一團團陌生的、扭動的文字——
【不要靠近、不要靠近、不要靠近!】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它在這裡,它不在這裡,不要被它看見,不要被它聽見!】
【你要進來嗎?你要進來嗎?】
【你你你你要進來嗎?】
【不要進來、不要進來!趕緊跑、趕緊跑】——
扭曲的文字,像是顫動的蝌蚪。它們仿佛眼珠般不停地轉來轉去,似乎周圍有什麼恐懼的東西,正在一點點逼近。
許冥僅僅隻是盯著看了一會兒,便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似是意識到什麼,她又再次抬頭,目光又落回了那扇打開的門上。
門後依舊什麼都看不見。隻有漆黑、一片漆黑。
……不知是不是許冥的錯覺,在她再次看向那門的瞬間,手中的規則書似乎燙得更厲害了。耳邊甚至出現了尖銳的幻聽,像是文字在尖叫。
許冥本能地捂了下耳朵,包裡的小小狗亦不安騷動起來。許冥隨手在包上拍了下,示意狗子稍安勿躁,目光則又落在那扇半開的門上,想要移動,雙腿卻被定住般動彈不得,心頭微微一震,當即便打算拍一下挎包——
這是她之前通過小狗和蘭鐸約定的信號。此刻蘭鐸正守著她原本的身體,隻要一得到訊號,就會直接晃動她的身體,將許冥直接拉回。
然而許冥尚未來得及動作,卻又聽一陣嘎吱聲響。
那門似是受到控製般,竟開始自行向裡合攏了。
門扉在合攏,雙腿卻依舊無法動彈,規則書的發燙與發癲,則同樣在持續。許冥即將落在包上的手掌一頓,電光石火間,卻突然做了個連自己也看不懂的主意。
她手腕一轉,手沒拍在包上,卻探進了包裡。
包裡恰好還有最後一張現成的工牌。
許冥以最快的速度將那工牌掏了出來,又飛快找出筆,在上面迅速寫了幾個字後,又將對方纏在了一根小手電上,奮力向前一丟!
纏著工牌的小手電穩穩穿過了不斷縮小的縫隙,無聲落進了門後的黑暗裡。
而幾乎就在那手電消失在門後的一瞬間,啪的一聲,房門重重關上。
世界一下安靜下來。
嗡鳴聲也好,規則書的燙意也好,全都消失得一乾二淨。許冥試著再次翻開規則書,裡面的文字也已全部恢複正常。
再往前面看去,哪裡還有什麼門?
隻有一整面的牆壁而已。
許冥:“……”
所以剛才那個到底是什麼?
那就是所謂的“門後世界”嗎?也就是所謂的“那個”?許玲是連接門外與門後的鑰匙,住在201室的人帶著它進入了門後,所以“鑰匙”失效,門就關了?
那再之前呢?這扇門難道一直存在著?那個待在201室的人始終閉門不出,是不是也有這扇門的原因?
種種疑問與猜測再次爭先恐後地湧出,擠得許冥太陽穴突突直跳。
就在此時,小狗的哼唧聲忽又想起,許冥這才清醒過來,忙給了它一個稍安勿躁的訊號,跟著又在心裡暗歎口氣。
剛剛有機會,卻什麼都沒看到,總感覺有點可惜……
就是不知道自己丟過去那工牌有沒有效果,如果運氣好,真能被人撿起戴上,對自己而言,倒是多能一個觀測的途徑。
不管怎樣,還是先退出去——許冥打定主意,轉身的瞬間才發現自己兩條腿都還僵硬著,一個不穩往後晃了下,後背卻一下撞到個堅實的軀體。
她詫異扭頭,正對上“哥哥”——或者說是田女士淡漠的雙眼。
下一秒,便見對方緩緩抬手,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手勢之後,卻又是一聲歎息。
不知過了多久,才又聽它再次開口,邊說話,邊將許冥扶起。
“我知道,你答應了老楊,一些事。”它輕聲說著,目光定定地看著許冥,話語因為長久閉塞而稍顯不暢,眼神卻相當堅定,“那能不能,請你,也答應我,一些事?”
“一些,很重要的事。”
沒過多久。
單元樓外。
方雪晴環臂站在門外,神情複雜地看著面前的淩光忙來忙去,大腦猶自一陣混亂。
她覺得這也不能怪她。畢竟從他們的角度來看,這短短十分鐘裡發生的事,確實相當令人費解——
先是試著用道具從怪談內挖些線索,結果看到一堆神秘的光,神秘的光上還打著ISO質檢標和怪談拆遷辦的名頭,外加一個哭哭啼啼的異常存在;試圖再研究下怪談內部的情況發展吧,單元樓的門又自己打開了……
一堆——也不能說一堆,數道人影直接就從裡面走了出來。
大搖大擺的、全須全尾的。一共四個人,兩個戴著怪談拆遷辦的工牌,還有兩個出來後立刻張羅著要戴。
搞得守在門口的四人就很茫然。
好在茫然歸茫然,流程還是記得走的。淩光當即上去將四人攔住,儘可能打聽起怪談內部的情況。
又恰好對方的隊伍裡有一個邱雨菲,算是老熟人了。有她在中間牽引,其他人倒也沒什麼抗拒;隻是其中有個背著書包的小女孩,邊答話還邊焦急地往四周看,時不時就問一句“那個戴著面罩的姐姐在哪裡”,搞得淩光一頭霧水。
田毅亮和黃魚小姐與邱雨菲沒什麼交情,因此隻能排在淩光後面;方雪晴懶得摻和這些事,索性便在門口等著。見邱雨菲得空了,便趕緊衝她招招手,又三兩步蹦到她的身邊。
“誒你沒事吧!”她邊說話邊打量著邱雨菲,見對方除了臉色憔悴外似乎沒什麼大礙,當即鬆了口氣,又道,“沒事就好,顧銘為了你特意來找我們呢。你一個人進去,她還挺擔心的……”
“顧……你是說冥冥老師?” 邱雨菲聞言卻是一怔,“可她不是……哦,對對,是這樣的。”
她話說一半忽然頓住,旋即了然地點頭:“我和她老朋友了,又沒什麼怪談經驗,她難免擔心我。我等等就和她報平安。”
“嗯嗯……話說你等等去哪兒?單位還是回家?我開車送你。”方雪晴說著,下意識又往門口看了眼,“對了,顧銘不是說這次和你一起的還有個中級業務員嗎?她人呢?方便的話能和她也談談嗎?我們真的很想搞清進入這個怪談的方法……”
“……”邱雨菲卻是一時語塞。
還中級業務員……冥冥老師!在我不在的時候你到底給自己又疊了多少馬甲!
因為不知道許冥給所謂的“中級業務員”定的具體背景人設,邱雨菲對於這事也不敢隨便發言。正琢磨著該如何敷衍,卻見單元樓的大門又是一動——
又一道人影,緩緩從門裡走了出來。
有些飄忽的身形,一看就知道不是人類。個頭不高,長發披肩,半邊臉燦若玫瑰,半邊臉狀如惡鬼。
她停在單元樓門外的台階處,並未再邁出一步。明明未發一言,卻莫名給人一種強烈的存在感,短短幾個呼吸間,便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方雪晴目光往她胸口一掃,注意到她胸前並未佩戴怪談拆遷辦的工牌,不由蹙了蹙眉。張口正要詢問,卻聽對方已經幽幽開口,語速不緊不慢,說出的話卻聽得所有人心頭一驚。
她說,不用進這個怪談了——事實上,不僅是這個怪談,其他的怪談,也都不用進入了。
“具體情況不便告知,大致就是這樣。”方雪晴聽她緩緩說道,語氣波瀾不驚,“所有的怪談,如無特殊情況,從今天起,都將進入封閉狀態。”
“尚未進入的人類請不要再試圖進入;如果身邊有已經進入的人類,請儘可能與他們取得聯係,並將相關怪談地址給到怪談拆遷辦,我們會以最快速度組織打撈……救援,力求儘快將人帶出。
“如果還有疑問,請聯係我司員工顧銘。如有合作或救援的需求,也請直接聯係她。”
說完,再次抬眼,目光淡淡掃過周圍,似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一手微微抬起,又一下落在了自己的挎包上。
不知是不是方雪晴的錯覺,在她手掌落下之後,那斜挎包的表面似乎還動了幾下,像是裡面藏著什麼東西……然而很快,她的注意力就又被吸引回了那個半面人的身上。
並非是因為對方又說了什麼——而是因為對方,直接消失了。
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說沒就沒,沒有給出一點征兆,也沒有留下一點痕跡。仿佛隻是一瞬間,就原地蒸發了個乾淨。
這讓在場的四個外勤人員忍不住又私下交換了下愕然的眼神。
……說消失就消失,這種技能哪怕是放在死人裡,也是相當炸裂的了。
然而很快, 平素以文職為主的黃魚小姐, 便又提出了另一個更加炸裂的事實。
“那個,你們有沒有發現,她剛才的發言,好像有點怪?”
她推了推眼鏡,不太確定地看向另外幾人:“這個語氣、這個措辭……”
“有些官方。”淩光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田毅亮揉了揉額頭,忍不住糾正,“應該是相當官方吧。”還是知道內幕的官方。
“還是知道內幕的官方。”方雪晴不禁再次抱起胳膊,“所以現在到底什麼情況?”
為什麼突然之間,就發展到所有怪談都要封閉的地步了?當然不是說對這事有意見,在他們看來這絕對算是大好事;但問題是,為什麼忽然就宣布關了?這事還是從怪談拆遷辦那兒宣布的?
這個問題顯然也是所有人都想問的,隻可惜暫時沒什麼頭緒。恰在此時,旁邊兩個穿著背心大褲衩的大爺路過,注意到這邊一堆人,本能地看了幾眼,很快又收回目光,繼續投入到自己的對話中,聲音隨著涼風隱隱約約地飄過來:
“小區外面的麻將館,怎麼又關了哇。現在連個打牌的地方都沒有,無聊啊……”
“你不知道啊?被相關部門關停的唄。說上次安全檢查有地方不合格,必須關門整改,不改好不讓開門營業……”
“……”
大爺轉眼便走遠。
隻剩下單元樓前的幾人,不知第幾次面面相覷。
更不知第幾次,集體地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