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此刻許玲的內心有多波瀾壯闊。
……準確來說,也沒人在乎。
許冥以及她帶來的一車……一大片光,以驚人的效率控製住了局面,許玲被光淹沒不知所措,曾被它追得雞飛狗跳的三人組也及時抓住機會,紛紛跑路,跑得頭也不回,
也幸虧被光同步照到的是他們二個,樓內唯一一組不受感應燈影響的存在。邱雨菲和盼盼姑且不論,許冥看到“哥哥”也在場的時候,著實擔憂了一下,不過很快她又意識到自己多慮了——當時在301探索時,她曾聽到過許玲和“哥哥”的交流。沒記錯的話,“哥哥”也是不怕感應燈的,不然許玲也不會把下樓丟垃圾的工作交給它。
相比起來,許冥這邊的處境反倒要尷尬一些。因為他們才是不免疫感應燈的那一批——坡海棠是異化根,阿焦們又是沒有落戶的死人。許冥不是死人勝似死人,重點是同樣沒有戶口。
好消息是因為他們現在使用的是自己提供的燈具,所以不受這些光芒的影響。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等等下樓時,不要再誤觸感應燈就行。
眼看著許玲已經被光團團包圍,許冥也沒再耽擱,和坡海棠仔細囑咐一番後,轉身就往樓上跑去。
就像她說的,樓上,確實還有一批燈具正在裝填中。
事實上,正處在待機狀態的還遠不止這些燈具——從四樓平台上去,轉過一個拐角,抬頭便能看見樓梯台階上烏壓壓的,坐著一群阿焦。
許冥抬腳往樓上走去,阿焦們自覺地為她讓出一條道路。讓許冥莫名有種自己是個黑|老大的錯覺。
……嗯,一定是錯覺。
她伸手從旁邊又點了幾個阿焦,讓它們起身待機,自己則又來到501室,眯著眼進去,開始熟練地將放在裡面的燈具一個接一個往外搬。全搬到樓道裡堆著,又安排待機的阿焦排隊過來拿,一人領一個,發完又拿出規則書,駕輕就熟地翻到怪談入口所在的那一頁——
不過一個晃眼的工夫,她人便又來到了郭舒藝的怪談內。
郭舒藝是個很有行動力的小姑娘,這點許冥早有認識——然而直到現在,她才對這點,有了更加切實的體會。
許冥說需要燈,郭舒藝就真的給了她捏了個充滿燈的美夢。放眼望去,上方儘是狂熱旋轉的迪斯科球,地面上全是整齊排列的各式手電與常規燈具,偌大的倉庫外面,還停著整排的汽車,郭舒藝這會兒正蹲在門邊整理一個挺大的工具箱,見到許冥出現,頗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抬手指了指外面停著的車子。
“姐姐看中哪輛車子的車燈了?”她靦腆卻熱情道,“我去幫你拆下來。”
“不不不,這回不用了,謝謝!”許冥趕緊道,又迅速收回目光,看了看陳列在場景內的眾多手電,“我接下去挑些特定的照明工具就行……隻要確保能使用,問題就不大……”
“都能用的!”郭舒藝聞言立刻篤定地點頭,“保證都是能用的!”
為了證明自己優秀的品控,她還特意給所有的手搓產品上都打上了iso的質檢標。主打的就是一個真誠和嚴謹。
許冥聽著,表情卻是頓了一下。
“那個。”她眨了眨眼,企圖委婉地給出提示,“其實沒有質檢標也……”
“質檢是必要的。”郭舒藝卻堅持,又驀地起身,小跑幾步,走到了一排手電前,舉起一個,很有興致地拿給許冥看:
“還有這些,我把這批做成了和拆遷辦的聯名款,上面還有都市怪談拆遷辦的標誌……”
“?”許冥一怔,“拆遷辦哪裡來的標誌?”
“我知道沒有。所以就先寫了名字。”郭舒藝認真頷首,“等有標誌了請告訴我,我會及時進行替換的。”
……所以說這種東西根本就沒有放上去的必要啊。
許冥在心裡尖叫,對上郭舒藝亮閃閃的眼睛,卻終究是沒多說什麼。
甚至離開時,因為那批手電的尺寸正合適,還揣了幾個,一並帶走。
離開郭舒藝的怪談,許冥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五樓的樓道中。她低頭再度點數了一下懷裡的照明設備,轉身熟門熟路地往501室放,放完出來,正對上502室緊閉的房門。
楊獨異飄忽的聲音從門後傳出來:“你,又放進去了一批?”
“嗯。”許冥沒有聽出她語氣裡的微妙,順著點了點頭,“備用嘛。”
楊獨異:“……”
楊獨異:“其實,如果隻是為了困住那小孩的話,沒必要弄那麼多……”
“哦不用擔心。”許冥立刻道,“多餘的照明設備我會組織回收的!如果您覺得樓道裡放不下的話,我可以全部帶走,保證不會堵住樓道的!”
楊獨異:“……”
所以你還要帶走。
蜷縮在門後的異常存在遲緩且僵硬地眨了眨眼。
並又一次選擇了沉默。
另一頭,許冥則已經熟練地開始組織待機的阿焦們持燈下樓,浩浩蕩蕩的隊伍自樓梯上穿過,宛如扛著長槍短炮。
回到四樓時,正見邱雨菲和盼盼從301室出來,手裡帶著盼盼那隻被搶走的手臂。盼盼邊走邊將那手臂往斷面上懟,走到樓梯口時,剛巧將手臂完全裝好。她試探地轉了轉胳膊,確認已經活動自如後,方重重呼出口氣,看了眼仍被光線困住的許玲,又忍不住哼了聲,又怒又怕地往前挪了幾步,貼著樓梯扶手繞到下行樓梯處,旋即便在許玲沉默的凝望中,頭也不回地向下跑去。
此刻的許玲,看上去已經更為狼狽了。牙齒已經完全掉落,萎縮的嘴唇也開始搖搖欲墜。臉上更是出現了大量的皺褶,整個人就像是被放了氣的皮球,蜷縮起來的時候,又會叫人想到折疊起來的塑料袋。
它的眼珠也在萎縮了。眼皮耷拉著,看上去像是睜不開,發出的聲音卻還是細細弱弱的,像是普通的人類幼童:
“姐姐……我隻是想有個家,姐姐……”
它說這話時是看向許冥的。它雖然認知有限,但能屈能伸的本能還是有的,哪怕心裡早已被許冥氣到火冒二丈,認定對方已全然失去做它姐姐的資格,想要賣慘裝可憐時,依然將許冥列為了首選目標。
隻可惜許冥沒理它,轉身招呼起排列在樓梯上的阿焦們,隨著燈具的增加,樓道越發亮得晃眼,連帶著許玲臉色也蒼白得更加明顯。
許玲沒法,隻得將目光轉向站在一旁的邱雨菲,嘴角一撇,神情愈發楚楚可憐。
“雨菲姐姐……” 它輕聲說著,聲音裡都帶著明顯的顫,“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你當成冥姐姐的替代品,其實你才是最好的……我活到現在,隻有你是對我最好的……”
邱雨菲:“……”
她緩緩轉頭看向許冥,做了個往下的手勢,詢問地挑了挑眉。許冥面不改色,微微點頭,於是邱雨菲半秒猶豫都沒有,趕緊學著之前盼盼的樣子,貼著樓梯扶手,小心翼翼地挪到了下行樓梯處。
眼看她也準備離開,許玲終於有些急了,忍不住又提氣喚了兩聲。邱雨菲卻隻轉頭冷漠看它一眼,堅定而緩慢地搖了搖頭。
“就這樣吧,許玲。那天在手機裡,你說你是許冥,或許一切便都錯了。”
“結束吧,許玲。就像我們,從未開始過。”
說完,在許玲愕然的目光,毫不猶豫地轉身,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跟著便噠噠噠、噠噠噠地一路往下跑——快得像是在逃命,清脆的腳步聲很快便消失在了樓道裡。
隻剩下許玲一個,趴坐在原地,徒勞地往前伸著手,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不是,這個女人……有病嗎??
它難以置信地想著,隨即又意識到了某個更為糟糕的事實,蜷縮的身軀艱難轉動,視線終又落回了許冥的身上。
——“哥哥”早在許冥剛控製住局面的時候,便先下樓去探情況。盼盼和邱雨菲剛才也已下樓。坡海棠則按照許冥的囑咐,去了302室內,一邊布置燈光,一邊警惕著不讓許玲爬進來。
302的房門也已經關上,門上的福字貼得端正。
換言之,此時此刻,樓道裡除了那些阿焦,就隻剩下了許冥和許玲二人。
許冥也沒說話,就那樣環著手臂,安靜地站在樓梯,居高臨下望著許玲。半邊面容藏在炫目的燈光之下,唯有布滿傷痕的右臉,輪廓明了,清晰可見。
許玲望著那半張臉,不知為何,竟是更緊張了些,本能地往後又縮了縮。就在此時,卻聽許冥淡淡開口,語氣平淡又隨意:
“許玲。”
她喚著對方自認為的名字,毫不意外地注意到對方手指輕輕動了下。她微微偏頭,順勢又往下走了兩階:“你管自己叫‘許玲’。”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回應她的,卻是許玲一個充滿怨念的目光。
“是她喚醒了我,所以我想跟她姓。因為她叫我‘玲玲’,所以我覺得自己該叫許玲。這有什麼問題嗎?”
“……”老實說, 完全沒有問題。
許冥聽著它的話, 心跳卻不由加快起來。
“什麼叫做‘喚醒’?你是被作為什麼‘喚醒’的?”許冥面上仍維持著基本的冷靜,語速卻還是不受控製地微微加快,“她把你送到這裡,然後她又哪兒了?你對此到底知道些什麼?你……”
她說話一半,卻又頓住,有些懊悔自己的失態。
而許玲顯然沒錯過她語氣裡的端倪。艱難抬起已經癟掉的眼睛,目光在許冥身上轉了幾轉,短暫的沉默後,卻又輕輕笑了起來。
“你找不到她了。”許玲道,“像我一樣。”
“……”許冥聽著,心裡又是一沉。
恰在此時,卻又聽許玲輕聲道:“至於彆的,我可能會有答案。但你得讓我好好想想。安靜地想。”
她說著,視線下意識掃過周圍的光源,又本能地移開了眼睛,難受地抿了抿唇。
“這些光芒,不僅會影響我的行動,還會影響我的思維。如果你希望從我這裡得到準確的答案,那你還是……!”
話音未落,身體又是劇烈的一顫——一道強光直直地打在它眼睛上,又激起一聲尖叫!
“你做什麼!”許玲本能地抬手轉臉,努力躲避起這道光線,嘴裡終是沒忍住蹦出了臟話,“個混球,沒聽懂我剛才在說什麼嗎!”
“聽懂了啊。”許冥卻冷靜地點頭,手裡依然穩穩地舉著那支強光手電,“就是因為聽懂,所以才照你的。”
說完看了眼旁邊的阿焦,順手又把那手電塞進了它懷裡。旋身再次往樓上走去。
“談判失敗。”她邊走邊對旁邊的阿焦說話,聲音不大,目不斜視,“就按之前說的。”
“乃伊組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