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陸月靈略顯茫然地看著許冥的動作, 仍有些沒反應過來,“不好意思,我剛才可能沒聽清。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 從現在起,我要當郭舒藝。”許冥認真地說著,兩手交疊在胸口, 閉眼安穩靠下。頓了幾秒,卻又騰地坐了起來, 再次拿出規則書,開始費勁地在本子上描畫。
很快,又產出粗糙的空白工牌一枚。她簡單在上面寫上自己名字的縮寫,又將工牌交給陸月靈。
“等等幫我觀察下狀況。如果我看上去很不對勁, 就把工牌換成這張。”
許冥認真囑咐著, 見陸月靈點頭,當即又躺了回去,口中開始喃喃自語:
“在怪談拆遷辦,工牌就是身份的證明。人的身份應與工牌上的名字保持一致……
“也就是說,我是郭舒藝, 郭舒藝是我。我是郭舒藝……”
類似的語句重複了幾遍, 跟著就見許冥突兀地皺起眉頭。片刻之後,再無聲音。
看得旁邊的陸月靈歎為觀止, 連雙眼都微微瞪大。
“我去!”她低聲說著,俯身小心觀察著許冥的表情, “我就知道這家夥會做法!”
“……並不會, 謝謝。”
閉著眼睛的許冥喃喃開口。
陸月靈被嚇得瞬間直起身體,頓了會兒才道:“原來你醒著啊!”
她還以為許冥又睡過去了。
“沒呢。”許冥輕聲應了句,眼睛卻仍是閉著的, “我隻是在看記憶。”
陸月靈:“?”
“多出來的記憶。”許冥補充解釋了一句,聲音又漸漸低了下去,“小郭說得沒錯。沉浸在這個身份裡以後,確實能多看到一些東西……”
但……還不夠。
她現下多出來的這些,還是太碎片。隻有陌生的畫面和附帶的情緒,卻很難再獲得更多信息量。
能不能再多看到一些?
如果我再沉浸一點呢?
再代入一些。再沉浸一點——再繼續強調一遍,我是郭舒藝。
我是郭舒藝。
我是郭舒藝。
我是郭舒藝。
我……
我叫郭舒藝。城郭的郭、舒展的舒、草字頭的藝。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身處一間密閉的小房間裡。門被鎖著,窗戶被釘死。我坐在紙板箱堆成的床鋪上,終於想起來,我為何在這裡。
對,我被綁架了。
我得記住這點,我已經被困在這裡,三……還是四天?反正我很餓,人也暈乎乎的。但我知道,我不能睡。
我得設法逃出去。
我俯下身,從紙板箱床鋪的下面,摸出了一個書包。那是我的書包,是隔壁的女生幫我拿回來的——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我第一次和她說話時,她隻會貼著牆壁哭。我想和她一起想辦法,可她不理我。
沒辦法,我隻能自己想。但當時的我無計可施,我身上除了衣服,什麼都沒有,不僅是書包,連裝在口袋裡的鑰匙都被綁架犯拿走了。我沒辦法。
大概就是昨天的時候,隔壁的女生終於不哭了。我好奇貼上牆壁,想聽聽她的情況,卻聽到她問我,有沒有想到出去的辦法。我想了想,和她說大概有,前提是我能拿到我的書包。
我沒有騙她。我的包裡有水、有我串珠子的塑膠繩,還有我從爸爸實驗室偷拿出來的鈉。我覺得這些東西肯定有用的。
那女生“哦”了一聲,沒再和我說話。我知道是我異想天開,也沒再說話。
可就在今早——從窗縫裡的光線來看,我認為應該是早上,她突然敲了敲牆壁,讓我去看牆角。
在那裡,我看到了我的書包。
說真的,我當時都傻了。我完全想不到她是怎麼辦到的。我問她,她也沒回答,隻說她能做的隻有這麼多了。
“你……抓緊點吧。”
這是她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之後,不論我再怎麼敲牆壁,都聽不見她的聲音了。
這有點詭異。準確來說,是特彆詭異。可這種時候,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就像隔壁的女生說的,我得抓緊時間——那個綁架犯每天都會打開一扇門,跟著就會聽到一個女生的尖叫。根據距離推算,今天就會輪到我了。
咦,等等。那昨天,隔壁的門就應該已經打開過了……可我隔壁的女生……誒?咦?
不不不彆想了,收回思路收回思路。現在最需要思考的,是如何逃出去。
還好,我拿回了我的書包。能用的機關我早在腦海中模擬了無數遍,接下去要做的隻是布置和等待而已——
等待著那扇門打開的時候。等待著它的到來。
……門開了。它來了。
接下去的一切都很順利,順利得仿佛是在做夢。機關觸動的聲音、鈉燃燒的聲音、金屬門被我用力關上的聲音。我大腦幾乎都反應不過來,隻是本能地不斷後退、不斷後退,然後在某個瞬間,轉身往外跑。
轉身的時候,我看到了我隔壁的房間。門是開著的,裡面空蕩蕩,地上是已經乾涸的血。
本就在狂跳的心臟瞬間漏了一拍,可我不敢細想,也沒空細想,隻抓緊時間,儘可能地往外跑去。
等到跑出車間的大門,我終於明確了我現在的所在。這看上去像是一間沒人要的工廠。外面正在下大雨,雨點敲在露天擺放的生鏽金屬上,乒乓作響。
我不敢停、完全不敢停,哪怕摔跤了也在拚命往前跑。我跑出了那個廠區,跑到了外面的水泥路,不知跑了多久,終於看到了除我以外的人——
大概百米外,有一個公交站台。一輛車才剛剛停靠,等車的人在陸續收傘,往車上走。
這種鄉下地方,公交車往往都要好久才有一輛。我不敢耽擱,趕緊大叫起來,邊叫喊邊朝那邊跑了過去——
可跑出沒多遠,我就沒法再過去了。
我的面前像是有一堵牆。一堵透明的牆。它直挺挺地攔在那裡,又厚又硬,沒有邊際。
我沒辦法,隻能一邊錘一邊扯著嗓子繼續大叫。可沒有人聽見。沒有人聽見。
他們在上車。已經排到最後兩個人了。我的手像敲在石頭上,掌緣發紅,指節擦掉一塊皮。
看看我。快看看這邊。我就在這裡。我就在這裡啊。
最後一個人上車了。車門關上,發出轟轟的聲音。
而我的身後,也傳來了腳步聲。
……為什麼。
明明能得救的。明明就差一點了。
為什麼不看看我。
為什麼不看看我看看我看著我看我救救我快救救我隨便誰都好快來救救我我想活我想活我想被看到啊我……
我叫郭舒藝。
城郭的郭、舒展的舒、草字頭的藝。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身處一間密閉的小房間裡。我……對,我想起來了,我被綁架了。
我接下去應該、應該……?
我,嗯,我是郭舒藝。城郭的郭、舒展的舒……咦?
幽閉的空間內,正低頭在書包內翻找的女生動作一頓,微微側過了頭。
她覺得自己像是聽到了什麼聲音,卻聽不真切,隻大概能辨彆出一點模糊的發音。
……冥。
……許冥。
……誰是許冥?
她茫然抬眼,看向不斷散出聲音的虛空。
她不知道誰是許冥。意識裡卻像是有什麼,隨著這一聲聲重複的呼喚而開始竄動,如同春醒的幼苗般,竭儘全力破土而出。
她忍不住皺眉,抱住腦袋。本能地想要張口說話,發出的卻是成年女性的聲音。她愕然抬頭,卻見原本牢不可破的房間,此刻卻正瘋狂搖晃,一片片地龜裂崩塌。
“許冥?許冥!”那個聲音更急切了,“誒你還好吧?彆嚇我……再這樣我要扇你咯?!”
……彆叫了我不是,我是郭舒藝。城郭的郭!舒展的舒!冥冥之中的冥!我、我……
我到底是誰?
越思考,思緒越亂,世界崩塌得越來越快。不等她想出一個答案,腳下的地面忽然完全碎裂,整個人登時不受控製地往下摔去——
她摔進一片人工湖中。窒息的感覺隨之而來,不遠處有保安的燈光閃過,卻沒人看到湖裡的她。
再下一秒,湖水也片片崩裂。她繼續下墜。摔進了電影院的座椅內。顫抖的手裡握著藥瓶,卻連打開的力氣都沒有,銀幕的光線照亮其他人的側臉,偏偏離她都那麼遠。
哐啷一聲。電影院整個下陷。她跟著再次往下掉去,等到反應過來時,人已經站在民宿的房間裡,正在努力去拔鎖上的門鏈,身後是駭人的腳步聲;緊跟著,又是一次下落與轉換,她出現在了封閉的皮箱裡,外面是屬於遊樂場的音樂與大笑大叫,任憑她如何努力地將箱子弄出聲音,似乎都沒有人聽到……
不斷地反複。不斷地下墜。所在的場景不斷地變換。
經曆的都是不同的場景,相似的情緒卻在一層層堆疊。
直至最後,她睜開眼。發現自己有站在了那間工廠裡。
和之前不同的是,她這回站在房間的外面。
套著肥大的外套,過長的褲腿拖在地上,長長的指甲向前戳著,指甲的最前面,掛著一個陌生的女孩。
對方已經昏迷,一點意識都沒有。她呆呆站在原地,大腦仍是一片空白,卻幾乎本能地知道接下去該乾什麼——
她看著自己機械地挪動,將那個女孩放進了疊著紙板箱的小房間。又去另一個房間,找到了很眼熟的書包,放到了女孩旁邊。跟著關上門,在外面麻木地等著,任憑裡面傳來各種擺弄機關的細微聲響。直到這聲音結束了,方起身,再次推門進去……
機關被觸發。自己被困住。女孩跑了出去。
她也不急,就安靜地站在原地等著。等到差不多了,才拖著腳步追出去,一直追到公交站附近的水泥路上——
正好看到那女孩掠過公交站,逐漸跑遠的身影。
她也不追,就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一直浸泡在痛苦裡的心,這才稍稍開心了一些。
像是一個一直在吃藥的人,終於吃到了一點點糖。
但這快樂太短暫了——幾乎就在那女孩背影消失的刹那,那種甜絲絲的感覺,亦瞬間退了下去。
……不夠。
這個念頭幾乎是自然而然湧了上來。
不夠,還不夠。我還想要更多的……得再去抓更多的……
“許冥?!許冥!”
焦急的呼喊又一次響起,隻是這回,那聲音裡明顯還摻雜了些彆的東西——
“鈴鈴鈴鈴!”
急促的搖鈴聲如閃電般掠過腦海,許冥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睛。
“感謝老天,你可算醒了!”旁邊守著的陸月靈登時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等等,我都死了,我是不是該感謝閻王爺?”
許冥:“……”
紛亂的記憶還在她腦子裡亂竄,搞得她連吐槽的心情都沒有。她兩手撐著床,小心坐起,愣是緩了好一會兒,才總算從那些痛苦且淩亂的畫面中抽離出來。
“所以,剛才那鈴聲到底怎麼回事?”她揉著額頭,低頭看了看自己身前。果然,寫著“郭舒藝”的工牌已經被換掉了。
“哦,就這個嘛!”陸月靈立刻拎起個東西給她看——一根長長的頭發,上面係著個小鈴鐺。
頭發是陸月靈給的。鈴鐺是蘭鐸資助的。至於這個法子,則是陸月靈根據許冥之前釣怪物的機關簡化而來的。
“當時你不是就用這個,把自己弄醒的嗎?我尋思著,可能這鈴鐺本身也有什麼特殊功能呢,就晃著試試。”陸月靈道,“還好,居然真的有用。我真機智。”
天曉得,她當時看到許冥那仿佛鬼上身一般的狀態時,人都傻了。趕緊按照囑咐給她換了工牌,卻沒什麼用,試著拍了她兩巴掌,也沒法將人叫醒。
要不是這鈴鐺正好有效,再下一秒,她就要考慮給人潑水了。
許冥:“……”
“總、總之謝謝。”許冥默了片刻,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仍有些沙啞,“這次是我托大了。多虧了你。不然真不知道會怎樣……”
陸月靈:“……”
“不客氣。”她盯著許冥的臉,有些遲疑地說了一句,又指了指自己的眼下,“不過,你也沒必要感動到哭吧?”
“?”許冥一怔,趕緊摸了下自己的臉。果然摸到了一點水跡。
“還是被嚇的?”陸月靈猜測,再次坐到了床邊,“你剛才是在看郭舒藝的記憶吧?你到底看到了什麼啊?”
許冥:“……”
“我看到了,她們的噩夢。”頓了幾秒,才聽許冥輕聲道,“你說得對,那種差一點就能得救的感覺,真的太折磨人了。”
更折磨的是,因為被困在了規則構建的噩夢中,這種痛苦的感覺,更是無從排解,隻能一直一直延續下去。
“?什麼意思?”陸月靈不由坐直了身體,“你搞清郭舒藝為什麼黑化了?”
“……她沒有黑化。”許冥抿了抿唇,卻道,“至少現在沒有。”
陸月靈不解皺眉:“可她不是一直在衛生間裡追殺其他人……”
“是有追捕,可她沒有殺人。”許冥呼出口氣,“我全看到了。”
那段記憶的最後一段,分明就是屬於怪物郭舒藝的——她實際並未像田毅亮所說的,“抹去”任何人。她隻是帶走了她們。
讓她們扮演郭舒藝,自己扮演那個綁架犯。重新上演一遍自己當初的逃亡,目送著彆人扮演的自己“逃出去”,以此來獲得短暫的快樂。然後轉身,再去抓其他的人,再次重複這個過程。
而那些跑遠的女孩,實際則又會轉回怪談裡,清空記憶,再次開始在各個世界的逃亡,躲避怪物,尋找傳點,依靠著小小的互助盒,儘可能地幫著彼此“活下去”。
直到被怪物“殺死”,重新再來,又或是被郭舒藝帶走,進行一次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扮演遊戲。
一圈一圈,最終構成一個無解的循環。
“……好繞。”陸月靈微微張開嘴,連頭發都忍不住掛出問號的形狀,“可郭舒藝她……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也不清楚。”許冥搖頭,“可我猜,或許和你之前差不多吧。”
因為“差一點就能得救”的認知痛苦著,難受著。而這份痛苦,又與其他人的噩夢產生著強烈的共鳴,相似的情緒層層疊疊,最終交織成一條強壯的鎖鏈,全部壓在了郭舒藝的身上,直到把她也壓到承受不住。
她沒法修改前任域主留下的規則。因為她自己,也正身陷相似的噩夢之中。
“……”陸月靈其實還是沒聽懂,但還是很負責地問道,“所以呢?”
“所以……我們或許可以換個思路,來解決這個怪談的問題?”
陸月靈隻是順口一問,許冥卻就這麼順著思考了下去,用力擦了下眼睛,再次喃喃出聲:
“這件事其實可以這麼理解。郭舒藝會失控,本質是因為她還待在凶手給她們製造的噩夢之中。如果我們能把她們都從噩夢中解放出來,郭舒藝說不定就會恢複清醒。”
郭舒藝是現在的域主。她如果清醒,一切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當然,這是在最理想的狀況下。
“那該怎麼做?”陸月靈隨即提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說完又抿了下唇,“你不是說,她最痛苦的,就是當時沒有跑出去嗎?如果我們能去到那個工廠,假裝你是郭舒藝,再跑一次呢?”
“……不一定行。”許冥琢磨了一下,卻搖了搖頭,“如果有用的話,她也不會一遍又一遍地去排相同的劇本了。”
這對郭舒藝而言,隻是短暫且虛幻的安慰劑。
“那怎麼辦?”陸月靈偏頭,“又不能直接去晃著她和她說,趕緊醒醒吧。”
“……實際上,我倒是想到個辦法。”許冥想了想,卻道。
語氣不知為何,有點遲疑:“就是……可能有點冒險。”
陸月靈:“?”
“首先,我得確認下,大郭和小郭是否還帶著工牌……”
另一邊,許冥卻像是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深深吐出口氣:“還有,方便的話,麻煩你幫我寫張紙條,放到互助盒裡去。”
“嗯?可以啊。”陸月靈迷迷糊糊,卻還是配合地站起來,“你要寫什麼線索?”
“不是線索,是需求。”許冥卻道,“我希望看到這紙條的人,能幫幫我。”
“不論她們現在在哪兒,我都希望,她們能將她們所在世界的規則,抄一份,分享給我。”
*
許冥是認真的。
對於接下去的事,她其實也隻有個模模糊糊的構想,而且是風險很大的構想。但無論如何,想要實現這個構想,就必須儘可能地收集規則。
民宿的規則最方便獲取,可以抄現成的;學校那邊,許冥手機裡有照片存檔。陸月靈對電影院的規則隻有大概記憶,滿腦子都是魔性宣傳片,還好這會兒大郭人就在電影院裡,很快就通過工牌交流,提供了準確版規則。
小郭此時正在一間無人的酒吧狗狗祟祟地貓著,接到許冥的信息後,愣是馬著膽子又穿過大半間黑咕隆咚的酒吧,找到對應的規則,通過工牌抄給了許冥。
蘭鐸那邊她也問了,據說規則還沒找到,許冥隻得先等著。但不管怎樣,知道田毅亮還停留在那個廢棄小公園總是好消息——許冥還特意托蘭鐸給田毅亮帶了個話兒,說他們現在已經有了新思路,讓他耐心一些。
至於其他世界的規則,則隻能通過互助盒來進行收集了。
許冥將自己的需求寫在紙上,為了避免信息被改,專門加上了“怪談拆遷辦”的落款,小心翼翼地放進了互助盒裡。等了大約三個小時,盒子裡還真多出了一張寫有陌生世界規則的小紙條;又過兩小時後,又多出了兩張。
到最後許冥進行清點時,通過互助盒收集到的規則紙條,竟足足達到了五張。不過其中有三張都是重複的——一張同樣是遊樂園的規則,另外兩張則寫著一模一樣的內容,隻是紙上的字跡各不相同。許冥猜測,多半是有好心人看到自己的需求和她人提供的規則後,怕寫著規則的紙條漂不過來,又特意手抄一份,幫著增加概率。
這樣一來,許冥手頭收集的規則就達到了學校、民宿、電影院、遊樂場、酒吧、小公園、商業街。
不過新的問題很快也隨之而來——首先,就是蘭鐸那邊的規則還欠著;其次,就是她無法確認,自己這邊的規則是否還缺了幾個世界。
像田毅亮曾經提過的“廢棄工廠”,自己這邊就一點信息都沒收集到……這讓許冥略略感到些擔憂。
於是,在整理完手頭的規則後,她很快便再度拿出規則書,又一次嘗試聯係蘭鐸。
蘭鐸收到工牌上的消息時,正帶著那隻小博美在公園的灌木叢裡翻來找去,試圖找到任何寫有規則的牌子。看到許冥又來問,他面上難得掠過一抹心虛,略一遲疑,卻還是老實將充作信物的傘拿在了手中。
“蘭鐸?”許冥的聲音很快在腦海中響起,“你們那邊的規則,有進展了嗎?”
“……還沒。”蘭鐸微微低下了頭,“抱歉,我還在找。”
“哦……沒事,不用抱歉。”許冥頓了下,很快道,“時間應該還有。”
她現在所在的民宿相對安全,規則都很好應對,不想在學校裡時那麼趕;況且,她現在還隻是有些思路而已,並沒有絕對的把握,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布置和思考,因此這份規則也的確沒那麼急。
然而許冥仔細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些怪:“不過其他世界的規則都還挺顯眼的。為什麼你們那邊,就好像很難找?”
“不清楚。”蘭鐸如實道,邊說話邊繼續以目光在灌木叢上尋找,“田先生說,可能是因為這本身是個廢棄公園,規則沒有辦法合乎邏輯地嵌入……咦?”
話未說完,視線忽然掃到一張釘在樹上的紙張,趕緊湊了過去。
隻見紙張很厚,卻泛黃陳舊,上面是幾行打印出來的黑體字,仔細一看,正是這個公園的相關規則。
“……不,用措辭來看,更像是周邊的街道規則。”許冥借著蘭鐸的雙眼,仔細研究著這張紙上的內容,默記著上面的每一個字,跟著很快便注意到不對勁,“這紙上面有撕扯的痕跡。怎麼感覺像是從哪裡撕下來放在這兒的?”
蘭鐸一看,還真是。再將紙翻過來細細一看,兩人很快又有了新的發現——隻見紙的背面,還被用人圓珠筆,淺淺地寫了一行字。
【抱歉,我還是打算按照原定計劃行事。
【理念不同,不必同行。祝萬事順利。
【田。】
許冥:“……”
所以,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許冥大腦飛快轉動,但至少有件事是可以確定的了——這張紙,就是田毅亮放在這裡的。
他早就找到了這個世界的相關規則,卻選擇瞞了下來。直到現在,才讓它帶著自己的留言,出現在蘭鐸面前。
問題是,上面的原定計劃又是什麼意思?
許冥心中一動,突然湧上些不妙的預感。剛要細問田毅亮此時的狀況,忽聽不遠處有些許說笑聲傳來。
蘭鐸渾身一僵,本能地遮著臉往旁邊的樹後站了站。許冥共享著他的五感,卻一下覺出了些許不對:
“等一下,剛才那是什麼聲音?女孩子?”
“……嗯。”蘭鐸從樹後悄悄往外看了看,很快又收回目光,有些緊張地摸了摸頸上的鈴鐺,“應該是附近學校的人。她們剛放學。”
“學校?”許冥語氣卻瞬間變得更加微妙,“什麼學校?你調整下視角我看看。”
蘭鐸依言轉出樹後,朝著一個方向揚起腦袋。借著他的雙眼,許冥終於看到,當前這個小公園的不遠處,層層疊疊的樹冠之後,果然立著一棟學校的建築。
完全陌生的建築。燙在樓體上的名字,對許冥來說卻是十分熟悉。
城南一中。城南這邊最好的高中,也是城南唯一的一所市重點。
——而郭舒藝本人,據說就是在城南讀的重點高中。
“……蘭鐸,田毅亮呢?”
短暫的沉默後,許冥終於再次開口,隻是這回聲音中明顯帶上了幾分慌亂:“田毅亮他人呢?”
“……他去那個學校了。”蘭鐸被她的語氣感染,儘管不明所以,卻還是跟著加快了語速,“他說這一輪要死的路人很可能就在那些學生中,他想先過去探探情況……”
“……”
大腦瞬間嗡的一聲。如果不是因為這會兒正在和蘭鐸共享五感,許冥怕不是已經一拳頭錘在自己腦門上了。
“探個錘子!”她難得說了句臟話,“他把我們給驢了!”
什麼目的是破壞這個怪談的根,什麼要去工廠但缺少傳點信息……都是假的!
“這是郭舒藝的世界!”許冥飛快道,“他早就知道了,但一直瞞著我們,現在還獨自行動!他肯定想背著你做些什麼,他……”
話未說完,許冥再次頓住。
理念不合。這是田毅亮的用詞。而在他們之前的交流中,明確不合的觀點似乎隻有一個——許冥明確說了不希望通過傷害域主的方式來處理怪談,而田毅亮對此似乎持保留態度。
……而這個世界,大概率就是郭舒藝自己的世界。
已知,郭舒藝曾為了其他女孩編織美夢,並分離身份,將她們中仍屬於人類的那一部分投入其中;又已知,因為郭舒藝的失控,每個人都無法進入自己死去的那個世界,且對應死者化為的怪物,也一直停留在那個世界之中,隻要違反規則,就一定會出現。
而郭舒藝自己,卻通常是以衛生間怪物的形態出現,在各個衛生間穿梭,不斷將人抓進自己的噩夢之中……因此,許冥從一開始就忽略了一件事,一件被田毅亮故意隱瞞的事。
郭舒藝本尊,很可能也被分成了兩個部分。
一半是那個正在衛生間徘徊的怪物,有著域主等級的強大與威壓,根本不可能打過;另一半則處在未知的狀態。目前看來,很可能是和其它世界小boss同等級的怪物——
用蘭鐸的話說,破不了防,但如果能破,完全不難應付。
“要死。”許冥越想越覺得腦門發脹,“他該不會是想要先殺掉這一部分的郭舒藝,再靠這個去對付另一半郭舒藝吧?”
“嗯……”蘭鐸儘力想要回應,但事實上,他從“郭舒藝自己可能也有兩半”之後就沒怎麼聽懂了。
不過有件事他搞明白了,許冥現在很急。
所以他也顧不得彆的了,抄起地上嗅來嗅去的小博美,轉身就往學校的方向趕去。
跑出大概百來步,他終於有些回過味兒來,琢磨了一下,又覺得有些奇怪。
“可如果是靠規則觸發的怪物的話,外人是無法對它造成有效攻擊的。”蘭鐸邊繼續趕路,邊對許冥道,“田先生應該知道這點。”
“就是因為他知道,所以我才慌。”許冥卻道,“我無法肯定他是不是奔著殺郭舒藝去的,可如果是的話,就說明,他肯定已經掌握了絕對能殺死對方的方法。”
不然有遊樂場的經曆在前,他沒必要再挑戰一次不可能。從田毅亮的表現來看,他也不像那種會重蹈覆轍的人。
“……”蘭鐸聽著這話,腳步兀地一頓。
他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和田毅亮的對話——那個時候,對方曾說,他的短劍是從異化根那裡討來的衍生物,一旦成功使用,就必須付出代價。
……可倘若將這話反著來理解呢?
如果付出代價,就能成功使用。倒在劍下的存在越“重”,他要付出的代價就越大。
眉心不由一跳,他趕緊將這事告訴了許冥。許冥聞言亦是“嘶”了一聲,顯是更加感到不妙。
“彆告訴我他還打算把自己的命賠進去……”許冥拿頭撞桌子的衝動都有了,“這都叫什麼事。”
無論如何,不能讓田毅亮得手。
幾乎是電光石火間,許冥就拿定了主意。
不論田毅亮是怎麼琢磨出的這個方法,不論這個方法到底有沒有用,她都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郭舒藝已經在無法得救的痛苦中沉淪太久了。如果讓她最後看到的東西還是來自他人的刀子,未免太過殘忍。
“總、總之你先去攔他!”許冥努力穩住心神,儘可能快地開口“攔住之後就說他的法子不行,殺了郭舒藝的分體隻會導致本體的暴怒,一切隻會變得更糟!就這麼說!”
“真的?”蘭鐸驚訝,“你怎麼知道的?好厲害。”
“我不知道!”許冥在他腦袋裡吼,“但總得想個理由攔住他吧!”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廢棄公園外的馬路上。兩邊人行道上,可以看見放學的學生三三兩兩走在一起,身影如小樹般輕輕搖晃,看到蘭鐸的時候,還會衝他招手,叫他“郭舒藝”。
蘭鐸倉促地應著,提著裙擺儘力往學校的方向趕,同時擔憂:“可萬一他不信我說的話……”
“不信的話你就隨便用什麼方法拖住他。拉仇恨也好威逼利誘也好,反正讓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就行!”
許冥說完,聲音倏然消失。蘭鐸愣了一下,試著在腦海裡呼喚了兩聲,卻再得不到任何回應。
——另一邊。
切斷了意識連接的許冥猛喘口氣,倏然睜開雙眼。視線落在桌上整齊碼著的一堆規則,又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道蘭鐸那邊來不來得及攔人。看樣子,不衝一把不行了。
好在方才和蘭鐸的交流並沒有持續太久,雖然有些疲憊,但腦子還能用……許冥默默想著,伸手找了張白紙,叫來了旁邊的陸月靈,讓她幫忙將方才從蘭鐸那兒看到的規則默了下來,也放入了面前的紙條堆中。
跟著閉上眼,又深深吸了口氣。
“?”陸月靈緊張地看著她,“你怎麼了?看上去像是要上刑場一樣。”
“差不多吧。”許冥卻道,將右手上的紗布完全拆了下來。想了想,又把那張寫著郭舒藝名字的工牌拿出來,再次掛在了脖子上。
“!”陸月靈看她這樣,越發緊張:“你又要乾嘛?”
“假裝我是郭舒藝。”許冥抿了抿唇,“說不定可以騙這些規則一下。”
陸月靈:“……所以你騙它們乾啥?”
許冥沒有回答,隻一邊默念著“我是域主域主是我”,一邊舉起了筆,從旁邊的紙條堆中抽出一張,低頭小心地將筆尖摁了下去。
右手的傷口尚未愈合。動作間帶著粘連的疼痛。
許冥生怕再次觸動當前民宿中的怪物,特意選的是另一個世界的規則,一筆一劃,寫得謹慎無比。
第一波修改,用的是二重代換。句尾的“不要理她”被輕輕劃去,寫上了另外的四個字。
“救救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靠工牌蹭到了些域主光環,這次的副作用倒沒有很劇烈——隻是右手的傷口又裂開了,再次滲出殷紅的血液。
還行,能接受。
許冥再次深吸口氣,緊跟著,又開始下一步地修改——
孩子是自稱。孩子是我。我是郭舒藝。我就是她,也就是說,我是她們。
因此,謹以此為依據,以怪談拆遷辦之名,特作以下修改——
【如果看到有女生在圍欄內逗留,請救救她。
【如果看到有女生失足滑落湖中,請救救她。
【如果看到有女生在水中呼救——
【請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