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人腳程稍慢,在江頌月被扶出山洞後才趕到。
上了馬車,侍女雲翹迅速給江頌月裹上毯子,再倒上熱水讓她捧著啜飲。
熱水下肚,江頌月的身子暖和起來,暫時將失望的情緒壓下,問:“祖母可還好?”
“昨夜沒睡,其餘都好。”雲翹答的相當簡略,“隻是京中多了些對縣主不利的流言。”
江頌月當是與聞人驚闕不清不楚的那些,她此刻心中沉悶,道:“我知道,我現在沒心情談這個……”
她轉而問:“你何時回來的?路上可還順利?”
江家祖父離世後,江老夫人精力不濟無法親自教導江頌月,就為她尋了個師父,是雲州陳家的宋寡婦。
陳家有個水上商隊,繼承人不到而立之年離世,留下病弱的爹娘、濫賭的弟弟,與一個美豔的妻子。
宋寡婦就是那個妻,內裡奉養爹娘、教導不成器的小叔,外面撐起家業,群狼環視的處境下,陳家的生意不僅未被人瓜分,還蒸蒸日上,惹人眼紅。
陳家最艱難時,江家祖母曾出手相助,宋寡婦念著舊情,把江頌月帶在身邊教養了三年,直到她年滿十五。
江頌月初封縣主時,捐贈出全部家財為皇帝做臉的主意,便是她授意的。
事實證明,宋寡婦眼光毒辣,以小博大,讓江頌月得到了皇室的青睞。
那幾年裡,江頌月隨著她經曆諸多,精挑細選了兩個得用的侍女。其中青桃打的一手好算盤,平日裡隨她查賬貼身伺候。雲翹身負武藝,常奔波在外。
後者數月前帶人隨宋寡婦的商船出海去,江頌月乍見她回來,很是關心行程是否順利。
“昨日午後回來的。”雲翹道,“遇上風浪被困海島幾日,所幸無人員傷亡。”
完了再道:“帶回了些東島赤玉、深海珍珠與罕見海貨,另有一大批鮫魚錦。鮫魚錦這東西是東島權貴穿的,日光照射下流光溢彩,看著很是金貴。宋夫人覺得這東西有商機,特讓我傳話縣主,讓縣主務必在京中帶帶這風氣……”
這世上能讓江頌月奉為至親的僅餘兩人,一是江老夫人,二是宋寡婦。
師父吩咐的事,她是一定要做成的。
江頌月記下這事,見雲翹滿面疲憊,知曉這是回來後就馬不停蹄來尋自己了,倒了盞茶水給她,讓她偎在車廂中歇息,自己則是吩咐衛章在山洞中留些銀錢。
用了彆人的東西,總要給些報酬的。
衛章依令去了,不久後回來,道:“縣主,武夷將軍來了。”
江頌月掀開車簾,與之道謝。
“末將奉旨前來營救,這是分內之事,縣主不必客氣。”客套兩句,武夷將軍側身指向不遠處的聞人驚闕,道,“五公子有句話托在下轉達……”
聞人驚闕未上馬車,撐著一把傘立在馬車前,側對江頌月,讓她看不清神色。
江頌月能看清的,隻有聞人家眾侍衛倉惶不安的表情。
“五公子說‘沒有’。”武夷將軍嗓音洪亮道,“並與縣主說他將徹查此事,屆時還需縣主提供線索,請縣主回府後精心養傷,過幾日他會去府中拜訪。”
江頌月過了會兒才聽明白那句“沒有”是指什麼,她的心急劇跳動著,紅暈慢慢爬上雙頰。
沒有,那她就有希望。
江頌月再度望向聞人驚闕,看見他轉過了臉。
林中風雨淒淒,有雨珠被狂風卷入他傘下,在他衣裳上留下點點水跡。聞人驚闕猶有察覺,目光隨著風轉向了江頌月的方向。
在江頌月眼中,他重新變回那株純白無暇的山茶花,隻不過這次花瓣被風雨打落了一片。
但是無妨,依舊清雅動人。
江頌月很想與他繼續未完的對話,可看看渾身濕淋淋的衛章與管家等人,想想焦急的祖母,終是理智占據了上風。
不急於這一時,左右他會登門拜訪的。
.
未時抵達城西門,前來迎接的大理寺官員、聞人家等人,皆被聞人驚闕雙目失明的事情震驚,無人在意受傷的江頌月。
江頌月隔著密集的人群與紛紛雨珠看了聞人家的馬車兩眼,命人快速回府。
府中太後派來的禦醫等候多時,診治後確認江頌月小腿骨被砸傷,好在不算嚴重,精心養護一個月就能痊愈。
這一個月內,她是彆想下地了。
江頌月惦記著家中商鋪與宋寡婦的叮囑,覺得養半個月就行,被江老夫人嚴厲駁回。
“現在外頭都在傳當年你撞見的是夜鴉山匪,人家找你尋仇來了,你還敢外出?”江老夫人這兩日嚇壞了,無論如何都不許江頌月邁出府門,“你給我老實待在府裡,哪兒也彆想去!”
在江老夫人的命令下,府中嚴防死守,一連五日下來,彆說外出了,就是外面的消息,江頌月也沒聽見。
這日,錢雙瑛登門。
那日混亂中,她受了些輕傷,在家中休養了幾日。這日終於能出門了,她為江頌月帶來許多消息,其中一條正是江頌月做夢都惦記著的。
“聞人驚闕真的瞎了!”
“你確定?”
“八/九不離十!”錢雙瑛語調高昂,“這幾天不知有多少名醫進出輔國公府,均是愁眉苦臉的離開……”
為加重可信度,她又信誓旦旦道:“真的,昨日康王府的管事還親自送了厚禮答謝聞人驚闕!”
那日聞人驚闕將車攆借給雲襄郡主,其實算不得多大的恩情。
康王府大張旗鼓地送上遠超數倍的厚禮答謝,顯然是為徹底了結這事,是在體面地表明雲襄郡主無意與聞人驚闕結親的想法。
“不是聞人驚闕瞎了,犯得著這麼快撇清關係嗎?”
江頌月心中先是雀躍,再為自己不齒,心潮洶湧了片刻,出於謹慎,挑刺道:“就不興人家富貴,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非要這麼說的話,那你怎麼解釋聞人雨棠的事呢?”錢雙瑛再道,“你是不知道,今日大早,聞人雨棠派人在康王府門口扔了個大箱子,裡面全是這麼多年來雲襄郡主送她的禮物。”
聞人雨棠心氣小、好面子,這樣做,顯然是與雲襄郡主恩斷義絕了。
江頌月聽得心頭發熱,兩手撐著床榻往上挪了挪,讓錢雙瑛坐近些,仔細與她說說。
這廂兩人說著閒話,另一邊,聞人雨棠跪在宗祠裡,哭得淒慘悲切。
“她總纏著我問五哥的事情,明擺著是想做我五嫂,你們也說祖父有與康王府結親的想法,我才與她說五哥去了菩提廟……”
大夫人恨鐵不成鋼,“她若真想做你五嫂,能這麼快澄清嗎!”
聞人雨棠眼睛都快哭腫了。
這幾日府上請遍名醫為聞人驚闕診治,針灸、敷藥等法子用了個遍,聞人驚闕的眼睛始終不見好轉。
大夫沒明著給結論,但試過幾次後,紛紛說醫術不精,讓府上另請名醫,就連禦醫都束手無策。
聞人家盛名在外的五公子成了瞎子。
受害者本人沒見多大反應,隻是懷疑刺客是衝他來的,讓人去查是何人泄露了他的行蹤,致使他遭人伏擊。
查了一圈,查到聞人雨棠身上。
聞人雨棠的確將他的行蹤告知了雲襄郡主,在場有許多侍女都聽見了,她百口莫辯,加上被康王府的行徑氣到,一怒之下把雲襄郡主送她的東西全部扔了回去。
原本聞人驚闕瞎了的事,隻有幾個權貴人家從禦醫那裡打聽到了,其餘人家尚在觀望。
她這麼一來,直接把這事坐實了。
大夫人被這女兒蠢得頭疼,狠心將她關進了宗祠。
聞人雨棠委屈,“你們都怪我暴露五哥行蹤,可誰說人一定是衝著五哥來的,怎麼就不能是找江頌月報仇的夜鴉山匪呢?”
“你還敢提這事,是生怕陛下想不起來嗎?”大夫人氣得直喘氣,“可彆忘了,匪首的通緝畫像是你毀掉的!”
聞人雨棠這才反應過來,若非她意外毀了通緝畫像,夜鴉山匪首哪裡敢現身找江頌月尋仇?
她欲哭無淚,不住地辯解:“我記得我隻在五哥書房裡待了一小會兒,沒動他的東西,說不準那畫是彆人弄毀,用來栽贓我的……”
“那日隻有你進過他書房,不是你,還能是他自己毀壞的嗎?”
聞人雨棠喉頭哽住,憋了會兒,哭啼道:“我不知道,我都受過罰了……”
大夫人被她吵得頭疼,煩躁道:“先收收眼淚,等你祖父回來了在他面前哭去吧!”
聞人雨棠想起那個嚴厲的祖父,心尖一顫,撲到大夫人腿上哀聲叫喊起來:“祖父生氣了,一定會把我遠嫁出京的!我不要!娘,娘你去求五哥,讓他幫我說情……”
大夫人又是焦急,又是心疼。
聞人家三個老爺明面上風光,實則沒一個成器的,全是靠著祖上隱蔽被外人捧起來的。
孫輩的老三、老五倒是足夠卓越,其中老太爺最看重排第五的聞人驚闕,自他五歲起就將他養在身邊,是作為下一任家主培養的。
現在人瞎了。
大夫人想著老太爺知曉這事的反應,眼前陣陣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