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1 / 1)

太子嬪 薑久久 14086 字 6個月前

宣和十年的天氣真是令人討厭,開春就一直下雨,翻入夏天,雨水還是下個不停。

將落未落的雨一直盤桓在烏雲之後,在厚重的堆積天際,明明才酉時,看上去就跟快入夜了般。

習藝館內還剩兩個人,一個是昭蘅,一個是七公主李舒意。

現在習藝館裡,正兒八經的學生年紀最大的是東昌侯爵家的千金,已經十二歲了,其餘的都不足十歲,學的東西都還很基礎。即便如此,昭蘅也比她們晚入學,先生不會從頭開始教,缺失的課業她隻能散學後慢慢補。

她每天卯時去習藝館,申時散學,吃過晚膳還要去承明殿學習,時間排得滿滿當當。

宮裡的幾個公主和她一樣的日程,就連最小的李南棲也一日不落。皇後每十日便要召公主們去中宮考校課業,昭蘅雖沒有去過,但從李南棲口中也得知皇後的嚴苛。

初見時,她便覺得皇子公主們貴為金枝玉葉,卻沒有一絲兒驕矜之氣。

大儒安氏的皇後,將皇子公主們教養得很好。

蓮舟進來提醒昭蘅快要下雨了。她這才收起書本,扭過身子看到李舒意還坐在座位上,手裡正拿著一個魯班鎖在玩。昭蘅瞥了她一眼,猶豫片刻,還是起身走近她問:“七公主,要下雨了,你要回去嗎?”

李舒意眨了眨眼,緩緩搖頭:“母妃讓我等她。”

昭蘅朝她淺淺一笑:“可是快下雨了,安嬪娘娘還沒來,我送你回和元殿好嗎?”

李舒意仍是搖頭,然後垂眸擺弄手裡的魯班鎖,低聲道:“阿娘不讓我跟彆人走。”

和李南棲的炙熱活潑不一樣,李舒意的性子更文靜內斂,昭蘅沒再勉強,囑咐了她的宮女仔細看著她之後,轉身出了習藝館。

昭蘅抱著琴穿過抄手遊廊往台階去,卷著槐花花瓣的風迎面吹過來,吹著花瓣在她面上酥酥麻麻。

穿過月門,安嬪帶著幾個宮女正朝這邊過來。

昭蘅屈膝向她福了一禮:“娘娘,您來了,七公主在裡面等您。”

“方才有些事情耽擱了,來遲了。”安嬪怕李舒意久等,走得很急,臉熱得緋紅。

昭蘅看向安嬪,微笑起來,道:“娘娘快去吧,七公主要等急了。”

安嬪笑著點頭。

昭蘅錯過她的肩頭步下台階,裙擺在晚風中輕輕搖曳。

安嬪走了兩步忽然又叫住她:“昭訓。”

昭蘅回眸,正值盛暑時節,廊前榴花似火,庭下牡丹灼灼,競相盛放,展目而望,姹紫嫣紅開遍,雲蒸霞蔚。昭蘅站在台階下,溫柔端正,一身柔軟清和的氣度,竟將滿庭花色都壓了下去。

她微微抬眉問:“娘娘還有什麼吩咐?”

安嬪道:“上回舒意回來說你給小八做的竹絲燈很好看,你能不能教我?我閒來無事時,也想給學著給孩子做。”

昭蘅說好:“下次空閒了我去找娘娘。”

安嬪又給她道了謝。

昭蘅這才轉身步下台階,林嬤嬤在下面等她。見她出來,忙迎了上前:“是不是碰到安嬪了?”

昭蘅點頭:“跟她說了幾句話,耽擱了些時間,嬤嬤久等了。”

“這個安嬪,自從上次六皇子鬨烏龍失蹤後就緊張過頭了,現在竟然每日親自接送七公主。”林嬤嬤道:“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上回六皇子失蹤鬨得宮裡人仰馬翻,足足過了三四個時辰人才找到,怕是將安嬪的魂兒都嚇沒了。她道:“出了那種事,謹慎些也好。上次是誤會,萬一真有什麼,後悔都來不及。”

“也是,忠勇侯沒什麼建樹,在朝堂上根本說不上話,安家子弟這一輩裡也沒個出類拔萃的。”林嬤嬤低聲說:“說句不吉利的話,若是安嬪娘娘當真在宮裡有什麼,連個為她撐腰的人都沒有。她自然求穩慎微。”

“沒個強大的娘家做後盾,在宮裡有時候寸步難行。”林嬤嬤歎道。

話音方落,想到昭蘅也是她口中“沒有強大娘家做後盾”的人,自覺失言,慌了一慌,連忙說:“老奴不是那個意思,老奴……”

“沒有關係的。”昭蘅側身而立,望著林嬤嬤慌裡慌張的臉,她的臉上溢出溫柔笑意:“嬤嬤說的是實話,我不會在意。不過有什麼樣的娘家是天定的,福向己求,日子過得好不好,並不能一味推在命上。”

她不是淒婉自苦的人,沒有強大的娘家做後盾,那便自己強硬些,做自己的後盾。

習藝館在東宮西北方位,北接禦園,南望外朝建章殿,靠西則是皇子們進學的明光殿。

東籬並不像前朝,男女大防嚴苛到男女道不以目,有時候明光殿請了各界大師為皇子們講課,奏稟皇後,她也會同意在明光殿支了屏風,讓公主和女眷們坐在一旁旁聽。

從習藝館出去經常能碰到入宮的朝臣。

三人繞過一座花園,突然看見了李文簡和葉朝陽坐在一處觀景亭內。亭下種了株殷紅寶巾花,藤蔓沿著亭柱蜿蜒上爬,亭亭如蓋,將小小的亭子擋了大半,花枝垂下,花豔如雲,與遠處殿頂的琉璃瓦相映成趣。

李文簡逆光站著,看不清眉目長相,一身寬大的明黃色圓領外袍在晚風中輕輕拂動。

昭蘅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沒有打擾他們,垂下頭繼續往前走。

“昭蘅。”忽聽身後傳來李文簡冷玉般的聲音。

她隻好駐足回眸:“殿下?”

李文簡瞥了葉朝陽一眼,收回目光道:“此事我已知會戶部,細節處你跟他們商議即可。”

說完他步下台階,朝昭蘅走來。昭蘅越過他的肩頭,看向亭中的葉朝陽,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葉朝陽微頷首。

“看到我跟鬼追來了一樣?”李文簡嗓音微沉。

昭蘅側過臉看了他一眼,見他臉色似乎有些不好,又很快移回目光,將懷裡的琴默默往上抱了兩分:“你在和朝陽縣主說話,我怕打擾你們談事。”

“慈幼局年久失修,她想牽頭重新修繕慈幼局。”李文簡道。

他在對自己解釋嗎?這個念頭一聲,昭蘅心裡一陣慌亂跳動。

怎麼可能?太子殿下根本無需解釋什麼。

昭蘅的手緊緊抱著琴,琢磨了一下,露出一抹笑說:“是好事呀。”

“是好事。”李文簡也點頭。

“殿下怎麼跟她約在這裡?”昭蘅仰起頭望向李文簡,無論是去東宮,還是去建章殿,他都不該走這條路才是。

李文簡摸了摸鼻子,道:“從宮外回來,順路經過,恰好碰到葉朝陽。”

“哦哦。”昭蘅應承著。

懷裡的琴又往下滑了幾寸。

這張琴是名師所斫,用料紮實。蓮舟抱滿了書本筆墨,林嬤嬤年紀也大,琴隻能她自己抱著,沒多久胳膊就酸了。

昭蘅手指摳著琴身,摳得指節發白,指尖泛紅。斜裡忽然伸出一隻手,拿過她懷裡的琴。

“我記得當時讓他們從浣衣處調了兩名宮女過來。”李文簡把琴抱琴抱入懷中,琴身擦了鬆香,他聞著皺了皺眉。

“殿下是說冰桃嗎?”昭蘅淡淡地說:“她會識字,我讓她在打理庫房,沒做近身伺候的差使。”

“人若是不夠用,就讓雲封她們也去長秋殿。”李文簡道。

昭蘅輕輕蹙了下眉。她不習慣身邊烏泱泱跟著一大群人,許多事情人多做起來不方便。她忙搖頭說不用:“人夠用了,我是去學東西,又不是擺威風的。”

李文簡並未強求,有些習慣許多年才養成,並非朝夕之間就能改。

隻是方才他遠遠地看著她抱琴走近,身形本來就小,被那琴擋住大半,臉都看不清了。

求學之路很苦,他小時候在國公府進學,也是夏練三伏冬練數九。

她沒有那麼脆弱易折,一點小小的困難難不住她。

葉朝陽站在亭中,望著宮道上的一幕,手緊緊地攥著褲腿,眼角有點紅。

她剛才看得分明,殿下竟然屈尊降貴親自給她抱琴。

方才她去給皇後娘娘請安,然後借口興修慈幼局去東宮找殿下,結果得知他人不在。就在她以為自己要跑空路的時候,意外看到他疾步匆匆從宮外走來,到了習藝館門前腳步卻不經意放緩。

她總算是沒有走空路,盈盈上前與他行禮,刻意邀他到亭中議事。

他沒有拒絕邀約。

可是沒過多久,她就看到昭蘅抱著琴從習藝館裡走出來,然後他又匆匆撇下自己離開。

所以殿下是刻意走得慢等她嗎?

遙遙望著宮道上的一雙人,道旁繁花若錦,盎然枝頭。

所有的熱鬨都像是為他們盛放一樣。

葉朝陽驟然放開捏緊褲腿的手,她不能妒,不能因為一個昭訓而妒。

黃昏昏沉的天沒有白日的溫熱,夜風徐徐微涼。李文簡將昭蘅送回長秋殿,轉身又要走。

“殿下不留下用晚膳嗎?”昭蘅問。

李文簡道:“還有事要去見父皇,不在東宮用膳了,你晚上也不用去承明殿。”

昭蘅點點頭,轉身往殿內走。

一陣夜風吹來,吹動她肩頭的披帛,輕柔蕩漾,從李文簡的手背上拂過。他抬手握住柔軟的錦紗,昭蘅前進的步子止住,錯愕地回頭,看到他手中妃色的柔軟。

“殿下?”她眨了眨眼,目光從披帛緩緩移到他臉上。

看到他唇角漾起笑意:“你要是等我的話,可以一起吃宵夜。”

昭蘅沒有吃宵夜的習慣,不過她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好。”

李文簡放開她的披帛,掌心仍有柔軟觸感。

白日太悶熱,她出了很多汗,回到長秋殿先讓人準備沐浴。

浴桶裡裝滿溫水,她在裡面泡著身子,待洗淨身上的黏膩,她爬出浴桶,用盥巾擦乾身上的水漬,穿上衣服出去用晚膳。

入了夏她的胃口不怎麼好,林嬤嬤給她準備的是些清粥小菜,她勉強吃了幾口就草草擱下筷子,到案前繼續寫字去了。

夏日晚上時有蚊蟲,昭蘅在燈下寫字,林嬤嬤便坐在她身旁,手裡搖著蒲扇,為她驅趕蟲蟻。林嬤嬤看著她的字,笑著說:“主子的字和殿下的字很相似。”

昭蘅聞言,停下手裡的筆,將紙接下捧在林嬤嬤面前:“嬤嬤也覺得像嗎?”

“嗯!”林嬤嬤肯定地說:“不過殿下的字更老練,主子的字略顯……”

“鬆垮。”昭蘅舒了一口氣,殿下已經不止一次說她的字結構鬆垮,不緊湊,看上去沒什麼氣勢。

殿下的字那叫一個入木三分,真要和他水平達成一致,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昭蘅剛停筆,宮女來稟報說萬獸園有人求見。

進來的是萬獸園的一個太監,他手裡提著隻鳥籠,正是一個多月前寧宛致帶進宮的那隻紅毛鸚哥。他道:“主子,這鳥已經訓好了。”

說完,他低頭逗弄了幾下,它在籠子裡踱步片刻,不耐煩地喊了聲:“昭訓主兒吉祥。”

昭蘅輕笑。

小太監又道:“這家夥脾氣不好,心情好時才會多說幾句,心情不好半晌也不開口,主子多擔待些。”

自然不能跟隻鳥兒計較,昭蘅點頭,讓人賞了他。

鸚哥這會兒心情不錯,站在籠子裡神氣地踱來踱去,連著叫了好多聲“吉祥如意”,逗得林嬤嬤彎腰大笑,眼淚都快笑出來。

昭蘅逗累了,把鳥籠掛在窗下,等明天再送去給寧宛致。想到寧宛致和李南棲開心得跳起來的樣子,她唇角彎了彎,勾出道笑意。

“主子什麼時候睡?帳子已經熏好了。”林嬤嬤問道。

她一說,昭蘅還真有了幾分睡意。想起李文簡離開前說的話,她猶豫了下,要不要等他回來吃宵夜?

他沒有說一定會回來,更沒有說幾時回來,再抬頭看了看廊外的天,啞雷轟隆隆從天邊滾滾而來。

——已經下雨了。

殿下回來應該也不會冒雨過來。

她打了個哈欠,想道,宵夜在哪裡吃不是吃。

於是,慢騰騰地爬上床,扯過涼被蓋在肚子上睡下了。

*

濃稠的夜色裡,李文簡站在她的床邊,借著閃電的光芒看她的睡姿,眉頭漸漸擰了起來。

竟然真的不等嗎?

耳畔傳來昭蘅輕柔的呼吸,李文簡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不僅不高興,還一肚子莫名的躁鬱。

平常不是挺能熬?寫字到午夜也不嫌累嫌困,今日倒破天荒睡得這麼早。

李文簡臉色鐵青,忽的生氣了。

他走到床邊,拉開壓得嚴嚴實實的撒珠銀線海棠花蚊帳,摸到她的頸後,重重地在穴道上按下。睡夢中的昭蘅痛得皺了下眉,而後眉心舒展開來,慢慢進入沉沉夢鄉。

李文簡目光落到她的臉上。

都三個多月了,晚上做夢還是哭,唇上沾了眼淚,粉潤殷紅。未乾的淚痕凝結在纖長濃密的眼睫上,李文簡將=忽然想起她垂首寫字時,眼睫如撲閃的蝶。

耳朵上的瑪瑙墜子摘了下來,耳垂上的耳洞微微泛紅。

帶著些許個人私怨,他捏著她的耳垂重重撚了一下,渾圓的耳垂意外的柔軟,手感極好。

心上那股無名的火氣漸漸被撫平。

李文簡嗤笑了一聲,跟她生什麼氣?

他站起身,聽到帳內有蚊子嗡鳴,辨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巴掌拍死,然後掖緊蚊帳,確保沒什麼東西能飛進去,才合上房門走出。

風吹綃動,如墜雲浮海。

帳中人溫柔而眠。

李文簡的腳步驚醒睡夢中的鸚哥,它睡眼惺忪地起來,慢悠悠地踱到食盒面前,長喙在裡面啄了片刻,發現沒有吃的,對著李文簡的身影喊道:“昭訓主兒吉祥,昭訓主兒吉祥。”

李文簡聞聲看過去,發現廊下的小東西,鼻腔哼鳴:“昭蘅壞東西。”

鸚哥倔強:“昭訓主兒吉祥。”

發現他漸行漸遠,根本沒有理它的意思,氣惱地用頭撞了幾下鳥籠,討好似的跟著喊:“昭蘅壞東西!昭蘅壞東西!”

李文簡走遠了,沒聽見。

次日昭蘅在雷聲中醒來,她抬頭望了一眼窗外的雨幕,拉過被子快樂地蓋在頭上。

下大雨不用去習藝館!

她每天早上被林嬤嬤催著起床,早已忘了一覺睡到天光大白是什麼滋味。

不過是片刻後,昭蘅還是爬了起來。

習慣了早起,再要貪睡也挺難。她起來穿好衣裳,撥開帳子走出去,一眼就看到鸚哥沒什麼精神地趴在籠裡,兩隻眼睛無力轉著,然後白了昭蘅一眼。

“糟了,睡過頭,忘了給你喂食。”

萬獸園昨天把鳥食一並送過來擱在窗台下,昭蘅用湯匙舀了兩勺從縫隙裡倒入食盒內,柔聲說:“小乖餓了吧,快吃。”

鸚哥這才打起精神,走到食盒旁,低頭啄食。

昭蘅隔著鳥籠又摸了摸鸚哥的背羽:“是不是餓極了?”

鸚哥吃飽了,不滿昭蘅的撫觸,拍拍翅膀,跳到站棍上,朝她翻了個白眼:“昭蘅壞東西,昭蘅壞東西!”

昭蘅愕然,反唇罵回去:“你才是壞東西。”

“昭蘅壞東西,昭蘅壞東西!”它在跳棍上蹦個不停。

昭蘅氣得雙頰微鼓,戳了戳他的背:“沒良心的壞東西。”

昭蘅望著活蹦亂跳的鳥,心裡突然產生一絲疑惑——是不是有人來過?教它這麼說的?

若是沒有人教,它怎麼知道昭蘅兩個字?還會罵人?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還有安嬪說話的聲音。她趕忙撇下趾高氣揚的小乖,轉身出去相迎。安嬪帶了兩個宮女過來的,七公主和六皇子沒跟在她身邊。

“趁著今天下雨,想著你應當在宮裡,希望沒有打攪到你。”安嬪手裡拿了一把竹絲,正是來找昭蘅教她紮竹絲燈。

昭蘅溫聲道:“不打攪的,反正下雨我在殿內也無事,您過來也好,免得我一個人待得無聊。”

安嬪點點頭:“我剛進宮的時候,不認識幾個人,每天日子可難熬了。”昭蘅偏過頭看向安嬪,比起皇上另外幾個妃子,她太年輕了,還不到三十歲。她美比不過梅妃,雍容華貴不及皇後,但眉宇間有幾分他人沒有的堅韌。

或許這便是多年貧苦生活賦予她不同的氣質。

*

與此同時,紫宸宮中,皇帝正在禦案前批閱公文。

公文經由中書省審理,再交由太子朱批,最後才呈送到他的面前。凝聚了中書省和太子智慧的公文,他已經沒有再看的必要。

太子的朱批很慎重,這幾年交上幾乎都隻是走個過場,很多時候他僅是看了一眼便同意政令的頒布。

儘管如此,太子批閱後的公文還是儘數送到他面前。

不是因為信不過年輕的太子,而是看著累牘公文,他似乎能看到這個欣欣向榮的王朝蓬勃的生機。

皇帝喉嚨間忽然浮起一絲癢意,他拿起案上的絲帕抵在唇邊輕咳。

殿內很安靜,皇後手上墨條“當”一聲掉在地上,墨汁濺出來灑了她一身。

咳完,他瞥了眼帕子,不自覺地捏緊,將那一抹鮮紅揉進掌心,又看了一眼皇後,見她怔怔地站在燈下,渾身都在瑟瑟地發抖。

“阿毓。”

“嗯,我在。”

皇帝壓低聲音問:“嚇到你了嗎?”

“沒有,我手抖了。”皇後避開他的目光,儘力穩住自己的聲音,對皇帝道:“我去給你端杯茶來。”

皇帝朝她擠出一抹笑意,這會兒喉嚨真的有些乾癢、黏膩:“不要茶,我想喝一杯白水。”

皇後轉身走出大殿,阿沅見她臉色煞白,忙上來扶住她道:“娘娘怎麼了?”

皇後摁住自己的胸口,身子止不住地發抖,她反握住阿沅的手:“去傳徐太醫、王太醫。”

阿沅也是皇後跟前的老人了,徐太醫和王太醫是專管帝後的太醫,她聽了皇後的話,不由神色一肅:“是,奴婢這就去。”

“琅兒。”皇後撒開阿沅的手腕:“還有琅兒,讓他也過來。”

阿沅從來沒有見過皇後如此慌亂,心裡也害怕起來,忙安撫她道:“娘娘不要急,奴婢這就去。”

皇後看著阿沅的背影,呼吸逐漸變得急促起來。

當初徐太醫和王太醫壓製住皇帝體內的毒素時曾說過,那毒不可能驅除乾淨,隻能儘力壓製。若是再度複發,可能就回天乏術了。

*

——轟隆。

黑雲湧動的天邊,震過一道驚雷。

劈裡啪啦,窗外的雨又大了起來,如注的雨水從皇宮的飛簷鬥拱傾瀉而下,順著砸到玉階前。

風刮得兩扇半支的窗戶嘎吱嘎吱作響。

昭蘅聽到這聲音,嚇了一跳,在落筆時,筆的重心歪了,在紙上留下一道印記。

望著那不斷搖晃的窗,她總有些心神不寧,乾脆放下了手裡的紙筆,走到窗邊來,將兩扇窗拉回來關上。

窗戶關上了,雷聲卻好似還在屋頂盤旋。她歎了一口氣,瞥了眼對面案上放著的沙漏。

已經快子時了。

李文簡還沒回來。

她走到門前,透過厚厚的雨幕看出去,路旁的宮燈都模糊不清。

夜色在雨霧裡,變得更加濃稠。

轟鳴雷聲,便在頭頂滾動。

昭蘅手扶著門框,正猶豫著要不要讓牧歸去紫宸殿接他,雨幕那頭便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昏暗中風燈的光芒也逐漸清晰。

李文簡走在雨幕中,傘邊沿滑落的雨水,被風吹到背上,握著傘柄的手,隱隱發涼。到了階前,廊簷下兩盞燈籠高高掛著,等再走近寫,才看清門旁站著一道身影,是昭蘅。

“你在等我?”

昭蘅挽了挽耳邊的頭發。

“殿下沒說不回來用膳,我在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