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聽到門內的聲音,姬青虞和蹲在她腳邊的一名製服人員對了個眼神，對方往姬青虞身後看了一眼，對姬青虞點點頭，意思是可以進去。
來之前吳溪向姬青虞保證過,這棟彆墅有代言人壓陣,已經在校方的絕對控製之下,不會出現任何安全問題。
而且徐今生的神明作用方向也完全在網絡裡，他本人在現實裡的戰鬥力還不如一頭鵝，畸變後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現實裡的實力,隻是在網絡世界內表現出可怕的信息傳遞和複製能力，宛若一個由人類轉化成的人工智能，所以恐怕即使徐今生想攻擊姬青虞，僅僅在現實世界裡,也完全不可能是有各種技能在手的姬青虞的對手。
更何況,對方在某種程度上是姬青虞的狂熱支持者,會主動攻擊姬青虞的可能性很低。
多方條件考慮下來，姬青虞對進入彆墅的安全性還是比較有信心的。
在收到製服人員的示意後，她輕咳一聲，拿著一本臨時準備的空白紙質筆記本推門走了進去。
進入彆墅後,整棟彆墅給姬青虞的感覺是整潔和簡單,還有一絲絲的刻板，彆墅內沒有任何裝飾，家具也少得可憐，都整整齊齊地擺在角落，上面堆放著一些書，也都整整齊齊地碼著，看上去很新,不知道是主人很愛惜還是很少翻閱。
一樓空蕩蕩的，姬青虞環顧四周一圈，認定一樓是空的，便對樓上道：“老師，您在樓上嗎？”
樓上暫時沒有回應，過了一分鐘才有一個含糊沉悶的聲音回答道：“不……不用上來了，我不喜歡見人，一樓有攝像頭，我看得見你。你聽得到嗎？”
姬青虞想起自己在徐今生個人簡介裡看到的對方以前的職業——程序員，以及他創造的神明的彆稱——程序員之神，立刻領悟了對方現在的行為邏輯：二次元社恐，很好，這很程序員之神。
“好的，老師。”姬青虞乖巧回答，她走到客廳的茶幾和沙發前，對著不知道在哪裡的攝像頭道：“老師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可以。”聲音又換回了之前的金屬電子音。
姬青虞坐下了，把筆記本擺在茶幾上，又掏出一支筆，坐得筆直筆直，兩隻眼睛迷茫局促地望著正前方的空氣：“老師，這樣可以上課嗎？”
“可以。”金屬電子音肯定地說。
接著，之前那根黑色的既正常又不太正常的電線，頑強地把它圓圓的一端盤成個蚊香，為姬青虞端來了一杯還冒著熱氣的茶。
電線將茶放在姬青虞手邊，金屬電子音響起，雖然仍然是那種冰冷無機質的聲音，姬青虞卻從裡面聽出了溫柔的味道：“不要緊張，你可以先喝點茶，我為你準備了一點煉奶和方糖，你可以自己調想要的味道。如果想要彆的零食也可以和我說，不要緊張。”
電子音落下，又一根盤成蚊香的電線冒了出來，上面放著兩個小盒子，裡面是煉奶和方糖，將東西放在茶幾上之後，它和之前的電線一起消失了。
吳溪沒有交代姬青虞具體需要拖延的時間，隻告訴她如果可以結束了外面潛伏的人員會直接銷毀徐今生，到時候她自然就知道了。
姬青虞隻能儘力在每一個細節上拖延。
她垂著頭小心將茶杯拉近一點，然後盯著方糖和煉奶艱難地選擇了一番，最後才決定兩個都加一點點。
方糖和煉奶都在杯子裡的紅茶中慢慢融化了，姬青虞抖著手攪動著茶匙，一舉一動都在表演著一個社恐是怎麼在陌生人家裡緊張的。
這是吳溪給她的戰術：扮演她自己，但是扮演一個社恐的她自己，到徐今生家裡上課，怎麼緊張怎麼不安怎麼來。
因為一個社恐會理解另一個社恐。
三次元社恐的徐今生也會理解並照顧來上課的社恐姬青虞，也隻有姬青虞。
來自姬青虞那個時代的年輕人誰身上不得帶點社恐呢，說實話，姬青虞身上的社恐有大半都不是假的，而是本色出演。
但是就像吳溪說的，一個社恐會理解另一個社恐。
看到正處於劇烈畸變當中，估計已經隻剩下最後一點人類意識的徐今生在發現自己社恐後對自己的小心照顧，姬青虞開始覺得可憐他了。
她還不知道畸變到底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徐今生為什麼會畸變。
她知道徐今生在網絡中的實體一定已經變得很恐怖了，如果不清除，未來一定會造成很可怕的下場。
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對徐今生升起同情，從他在個人介紹裡那寥寥的幾筆。
智慧係出身，因為決定去創造自己的信仰過自己向往的生活淪為笑話被逐出智慧係。在外顛沛流離直到被元素係收留。
好不容易進入伊萊大學，卻是因為有畸變的預兆被觀測到了。
好不容易就任副院長，卻是因為真的開始畸變了。
而現在，他見到了他心中的自創神明者之光，她卻是為了一個既定的事實而來：他要死了。無論伊萊大學出不出手，他都要死了。
姬青虞以為他會像自己在絕境中遇到的怪物一樣可怕混亂冰冷，即使還保留最後一點人性，姬青虞想象中的他也不是這樣的。
姬青虞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
她知道自己不能做彆的，她來到這裡就是為了穩定住徐今生的情緒，她能力不足，對畸變一無所知，如果貿然行動，一旦讓徐今生逃脫，還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混亂，枉死多少無辜的普通人。
但是，但是。
就看在同為自創神明者的份上。
就看在那份壓抑在她心裡深處的惶惶不安的猜測上。
她說：“徐老師，我覺得我們自創神明者都很偉大。”
黑色的電線在廚房忙碌，不知道在做什麼。
“每一個能創造出真正神明的人都很偉大。”
“這需要多麼堅定的信念啊。”
“你一定對自己心中的神明有很深很深的執著吧？祂牢牢刻在你腦海中，創造祂出來
，不是為了名或利，不是為了被人追捧風光無限，而是為了自己的信仰。所以即使不被所有人看好，即使沒有任何戰鬥力，也要創造出來。”
“彆人認為沒有戰力的神明不值得這樣的信仰，但是神明並不隻是為了戰鬥而存在的，也可以為了彆的，對嗎？”
她仰起臉，望著虛無的空氣。
廚房的聲音依舊規律，攝像頭不知道在哪裡。
那個含糊沉悶的聲音說：“你說的對，也可以為了彆的。你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美。為了極致的美。”姬青虞的肩膀放鬆地靠在沙發上，“今天是第一節課，我和老師都不了解對方。我可以向您介紹我的神明嗎？為了美而創造的神明。”
“哦，那一定是很美麗的了，讓我看看你的技能吧。”含糊沉悶的聲音說。
姬青虞沉默了兩秒，說：“有很多，可以嗎？”
“可以的。”
廚房裡的聲音還在，姬青虞站了起來。
她念了第一個技能的咒語：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是一位喜歡大漠風景的神明。”
一片金黃色的大漠緩緩呈現，大漠之上，有孤煙，落日，長河。
徐今生沉默著。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是描述一個叫滕王閣的地方的美景的咒語。”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這是一位喜歡寂靜山水間的神明。”
……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這是稱讚一位美人的咒語。”
……
姬青虞一首接一首地用著造景或造美人的咒語，徐今生始終都在沉默，直到她用出【神明李白】的《清平調》，他忽然道：“這不是你的主神明李白嗎？祂也是為了美而創造的？”
“是的。祂有戰鬥的技能，但是祂也是為了美而創造。您沒發現嗎？祂的所有咒語都很美。”
“是的，很美。”那聲音含糊說，“我是說，你的所有技能都很美，而且你的技能也能有戰鬥力。我可以再看一次你剛剛用的那句【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嗎？我很喜歡它，真的很美。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永遠住在這樣的地方。”
姬青虞點頭，又用了一次技能，將《江雪》的圖景造了出來。
“真美，和我夢裡一樣美。”徐今生又說。
彆墅內再次陷入了沉默。
彆墅之外，控製著整棟彆墅東西的代言人火速接通了神明直播間，下令：“搜索所有使用了姬青虞【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造景的遊戲，不，搜索所有使用了姬青虞咒語的遊戲。”
十秒後，一則通知發到了他的星腦裡：已捕捉到徐今生最後的人格，正在趕往實體服務器地址。
彆墅裡，徐今生正在和姬青虞進行最後一次對話：“
你認為堅持自己的熱愛，也可以成為強大的人嗎？”
姬青虞回答：“我不知道，但是我會努力成為這樣的人。我熱愛的不一定強大，但是我可以因熱愛而強大。”
聲音切換成了電子音：“那就很好了。你熱愛的是很好很好的東西，我真羨慕你——不，我本來不必羨慕你的，是我的熱愛變質了。”
下一秒，廚房裡傳來一連串清脆的東西掉落聲，像是打翻什麼。
接著，一團漆黑的觸手——不，姬青虞認出來了，那是電線，電線直接在廚房裡無限分裂，然後穿透廚房的牆壁，爆了出來，迅速擠向整個一樓。
姬青虞呼吸一滯，不小心碰到了放在茶幾的邊緣的茶匙，茶匙頓時掉到了地上。
外面的代言人不急不慢使用技能護住了姬青虞，聖光爆發，整個彆墅一樓像是被放進了太陽裡，除了被護住的姬青虞，所有的東西都在慢慢融化，尤其是那團黑色電線。
一個金屬電子音發出淒厲的痛號。
那團黑色的電線還在不管不顧地無限分裂膨脹，就像一個壞掉的錄像帶，即使在不斷被融化，也仍然在不斷爆出新的黑色電線出來，整個一樓幾乎都被黑色電線填滿了。
但是讓人驚訝的是，那無數朝著所有方向爆炸膨脹的電線卻自發繞開了姬青虞所在的茶幾和沙發，甚至在經過的時候還伸出一根小小的電線撿了一下姬青虞碰落的茶匙，試圖靠近桌面。
但是在即將靠近姬青虞半米時，那一截電線被劇烈的聖光瞬間灼燒到融化，茶匙又重新掉到了地上。
半分鐘後，整個一樓的黑色電線都消失了，地上淌了一地的黑色粘液，散發著奇異的腥臭，即使有一層聖光防護罩和一層製服，姬青虞仍然聞到了十分輕微的味道，並且當即皮膚表面和呼吸道附近就出現了火辣辣的刺痛感，她趕緊屏住了呼吸。
幾十名全副武裝的製服人員迅速推門而入，手持一種帶吸口的機器，散入一樓各處，開始吸收地上的黑色粘液。
同樣身穿製服的吳溪走了出來，對姬青虞招招手，示意她可以出來了。
兩分鐘後，姬青虞站在被清潔一空的彆墅外，問吳溪一個問題：“當時徐今生本人到底在哪裡？在二樓嗎？”
“不，他不在二樓。”吳溪低頭回了幾個信息才抬起頭道，他看著姬青虞：“他一直在一樓招待你。”
“他就是那根電線。”
“這是畸變後的他的身體，早在十六年前壓製無效的時候，他就變成一根可以任意接入電源和電子設備的電線了。”
“我知道你在同情他，我們也很同情他。但是有一個事實你必須知道：”
“畸變是不可逆的。任何人，任何存在，任何技能都無法做到。我們隻能延緩，不能逆轉。”
吳溪拍拍姬青虞的背：“回去休息吧，明天準備上課，等學習一段時間你就會知道了。這次提供幫助的獎金已經打到你賬上了，回去記得接收。”！